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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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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向我走来,Miss Lee右手提着一只银白色的录放机,左手拿着鲜艳的课本。

其实自毕业以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Miss Lee。

从记忆的角度看,成长的过程总是丢三落四。何况当初那群学唱字母歌的孩子,如今也已为人父母为人师。许多老师的形象在我们的记忆里模糊。但偶尔同学相见,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唯有Miss Lee严肃的面孔总是默契般地在我们的谈笑间光鲜如昨。或许,她真的在太多人的少年记忆里留下过噩梦般的阴影吧。严厉是其次,还常常口不择言。几年以来,班里的孩子,每个人都未曾逃脱过她尖酸刻薄的训斥。

除了我。

可能正因为此,我才会在每每想及她时,生出那么多的骄傲,隐秘的却永藏心间的幸福。

忘了是初几了,在一次英语课堂上,练习单词。由她说一个词,我们跟着接出反义词。在她念到with的时候,我说without,当我说出这个单词后才猛然发觉,整个教室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同学们的表情满含惊讶和胆怯。惊讶因我而起,胆怯因Miss Lee而生。

其实,我也很紧张,我担心自己答错了。

几秒钟的空气凝固。

“你们看好了!你们听清楚了!什么叫天才?这就是天才!人与人之间的智商真的是有区别的!”

这是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犀利,就算被她表扬,也依然享受得胆战心惊。

坦白讲,当时的我,好不容易才做到了面不改色。内心得意,却又极力想表现出谦虚。我们还没学过without,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看到了这个单词。

想来,Miss Lee待我真的不错。有一次我嗓子不舒服,声音沙哑了好久。一向只顾上课,下课就夹着书本走人的她,竟然破天荒地,在下课后问我:“你嗓子怎么了?你要赶紧去看医生,这声音,将来要是当翻译的话,没人要哦。”

呵呵,她想当然地认为,我长大后要当翻译。

听说过Miss Lee的事情,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谁也没跟,在老人家长大。考上了不教外语的中等师范,却自学了英语。工作后,她和校长吵过架,和学生家长吵过架,甚至还和男生在课堂上差点打起来……必须要承认,她确实算不上温柔美好。

可能正因为此,我更感念于她对我的偏爱。此际回想,不知她现在的脾气好一点没有。

她的双胞胎儿女如今长成什么样了,该念大学了吧?或者已经毕业了?

而亲爱的Miss Lee,也许你不会感觉到,但我想说的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她会永远对你心生感激和祝福。

班里有个叫F的男生,白皙如女孩,很调皮,给我取绰号。

每次考试,他的其他学科徘徊在六十分左右,英语却一定接近满分。原因我知道,他在刚接触英语时,生出几分兴趣,某次展露才华,被Miss Lee狠狠表扬过。那几乎是他唯一一次受到老师赞赏,他就此认定自己跟英语有缘。初中毕业,他没考上高中,去念技校。前几年我们还有过联系,我记得他对我说,他在自考大学英语专业,短信里,还时不时夹杂着英语单词。

这么多年了,想来,若是他不曾放弃的话,专业八级也该能达到了。

或许,他也听过这首歌。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feeling?

年级里有个尖子生L,曾在某一次期末考试前,在操场里向我敬礼,说希望我给他指教英语。其实,知道他是开玩笑,那样优秀的孩子,哪里需要我的指教。不过是因为,学校刚张贴了英语竞赛的名次,一等奖里有我的名字。

秋天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很是感慨,不知他在何方,做着什么,有没有实现自己一定不会庸常的理想。而当年用严厉苛刻的方式师以他最初学识的Miss Lee,倒还依然尽朗朗之声徘徊在三尺讲台。

初冬时,和同学吃饭,问及L,得知他已经和三班的X结婚了。

蓦然间想起,那些年来,学校的红榜上,他和X的名字总是排得很近。同是勤奋又聪颖的孩子,他们之间,一定有着许多的默契的得失悲欢吧。

歌词里唱,“有点遗憾,李雷和韩梅梅,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一样的是,我们都有了个,当初不曾料想的以后。”

忽然挺喜欢徐誉滕的,“都有了不曾料想的以后”,这句话写得不动声色,却凛然彻骨。

谁陪我们一起成长,谁陪我一起湮灭。

你是否与我一样,在对比自己曾经为自己设想的种种未来之际,才怆然发现,生活如此强大,可叹可感的是我们,执著于做它羸弱又狂热的对手,纠缠不休,誓死不放手。

我记得我们的班长,全班女生热烈仰慕的Q,他时常拿着一本英语书来请我给他讲题。我在认真念单词,他却在偷偷注视我,直到我实在无法在这样炽热的目光下假装无知无觉,只好一把抢过书搭在自己的脸上。

“看什么看,再看不讲了!”

“总不可能闭上眼睛嘛!”

“回自己座位上去!不讲了!”

……

今年,经常和Q一起吃火锅,我带着我的孩子和孩子他爸,他牵着他美丽贤淑的已有身孕的妻子。热气氤氲间,他的妻子与我问及育儿的经验,彼此在奶粉、纸尿裤和防疫针的话题间乐此不疲。

我却时常坏坏地走神想,Q还会不会记得,毕业之际缠着我,跟我要家庭住址的事情。

“你问这干吗?”

“有用。我想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我……我的意思是说……”

“你什么意思?”

“我……”

“要上课了,我走了。”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家住在哪!”

“干什么?!”

“我考上大学以后来跟你的父亲谈件事。我今年考上了,今年九月就去跟他谈,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九月还来跟他谈。”

这句话绕口令一般饶舌,以至于我一直记忆犹新。

最后的考试以后,我们曾在操场里有过简短交流,他问我考得如何,我说很不好。他说了几句安慰宽心的话,然后彼此被人群冲散。

许多个秋冬过去,岁月已经在当初的少年之间横亘了坚不可摧的变迁。再次相聚,恍然感觉大家像是一起坐在了大河之岸,水雾渺绕的对岸,还依稀可辨我们曾经因为一句话而撕碎的书本,和一个微笑而灿烂的一整个阴天。如今一路泅渡,昔日任性无邪,被河水洗礼成此刻之温文有礼,说你好谢谢,下次再见。

三年前的某个秋天,我抱着我的幼子在街边等车,忙乱的生活令我丢三落四,记忆力迅速下降。就在我俯下身准备零钱的时候,孩子突然尿了我整整一身,淋漓尽致,毫无保留。我手足无措,欲哭无泪。四下张望,期望可能的帮助。

然后我就看见Q,牵着他的女朋友徐徐向我走来。他们一路谈笑,完全不曾留意到我。我抱着孩子,在他们走近我之前,跳上了一辆根本没看清楚车次的公交车。

那段心力交瘁的时日里,我时常在咀嚼这段画面时,品出悲哀。直到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前赴后继涌进烟火之城,瞬间发胖变老,满身市侩之气。我才明白自己已是幸运之人。就算满城洪荒,逆流纵横,我终能在自己的旗帜下紧抱旗杆,守住方向,多么可贵。待春日来临,与草焕发。

Q抱着我孩子说,长大要好好念书,考到我们学校来,我教你。然后望着我,叹息一声,欲语还休,半天说了句,可惜了。——就好像是多年以前操场里那次对话的最终结尾。

告别的时候,我望着Q妻大腹便便的身体想到,不久的以后,这位中文系的才女也需要独自带着孩子出门。一样可能被懵懂无知的婴儿折磨得狼狈不堪、寸步难行。我期望在那一时刻,有人能为这样无助的女子伸出温暖包容的双手。在我们的周围,路灯下、街转角处、广场上超市中,有多少额发凌乱、衣衫不鲜、满面尘埃的母亲,不曾是校园里听风望月、翻译英语歌的冰雪姑娘?

当我在电脑里断断续续地敲打这段文字时,耳畔一直流淌着徐誉滕清澈中隐藏忧伤的声音。其间几次哽咽,泪盈眼眶。

回首旧日种种,狂妄和无知,纯真和唯美。少年时光,仿佛人生中的破晓时分,星月在疼痛中沉沦,晨曦在辗转反侧中迟迟不肯洒向案头。这一条路,从黑暗到渐渐明亮没有错。难就难在,雪白日光之下,我们看见太多十字路口,还有阡陌交错令人眼花缭乱的道路。而无论你选择那一条路,行程都是如此千回百转,梦想尚远。

你可以流泪或者歌唱,叹息或者作诗。

但你不可以停下来。

“Lucy回国了,Lily去了上海,身边还有了那么多男朋友。Jim做了汽车公司经理,娶了中国太太衣食无忧。Li Tao当了警察,Uncle Wang他去年退了休。”

听说Han Meimei也生了个漂亮的女儿。不知她是不是也时常觉得疲惫,也曾心力交瘁?那么多的Lucy和Lily还有Jim呢?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陌生的康乃馨

◎朱成玉

母亲节的时候,母亲意外地收到了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一束康乃馨。里面夹着一封信,信皮上写着:妈妈收。

哦?这是你们俩谁出的鬼点子?母亲一边微笑着望着我和姐姐,一边好奇地打开了信封。

“您不知道我是谁,但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妈妈!”

“我就是那个在您的小摊边上犹犹豫豫的小女孩,我手里攥着五毛钱,想买你的雪糕,可我的作业本用没了,这五毛钱还可以买两个本子的。我望着你的雪糕,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不忍离开。你看到我了,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雪糕,还催促我快点吃,说,再不吃,就都被太阳公公给吃了。我笑了,那个雪糕真甜啊,上面有暖暖的奶香。”

哦,原来是那个可怜的“小不点”。母亲说她最见不得孩子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母亲接着往下读,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满是疑问。

“您不知道我是谁,但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妈妈!”

“我就是那个在你的小摊边摔倒的淘小子。我在大街上溜旱冰,溜得太快了,不小心撞到了你。可你却赶紧把我扶起来,送到诊所去。你的伤比我严重多了,医生要给你包扎,你却说,大人皮厚,小孩皮嫩,先给孩子包扎吧。你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责怪我说,淘小子,以后在大街上可不许再溜旱冰了。撞到我算你好运,要是撞到汽车,小命就没了。”

母亲想起了这个淘小子,自从医院出来以后,就没有再见到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母亲自言自语,却愈发的糊涂了,那么送花的到底是那个“小不点”还是这个“愣小子”呢?

更大的谜团在后面。

“您不知道我是谁,但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妈妈!”

“我就是那个断了双腿,只能爬着走路的小乞丐。那天,你不仅给了我钱,还递给我一个大大的饭盒——那是你的午餐。等我吃完这最香的一顿饭时,你还给了我一副套袖,里面絮着很厚很厚的棉花。那是你用一个中午的时间做成的,你说看到我的胳膊流血了,一定很疼。让我以后‘走路’的时候套上它,就不会再磨破胳膊了。”

“真的不是你们两个搞的鬼?”母亲望着我和姐姐,再一次问道。我和姐姐也被弄糊涂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此时此刻,我和姐姐除了疑问,更多的是愧疚。母亲节,怎么就忘了给母亲礼物呢?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做过的这些事情的呢?母亲忍不住接着往下看,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

“看着您每天忙忙碌碌的身影,像极了我的妈妈。所以,我就把您当成我的妈妈,每天能看到您,心里就会暖暖的。所以,请您替我收下它好吗?母亲节,我很想很想送给我的妈妈一束康乃馨。可是她去了天堂,我不知道怎么给她。你那么喜欢帮助别人,你一定有办法转交给她。是吗?”

母亲一下子想到是谁了。那是母亲的“跟屁虫”,母亲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那是个坐着轮椅的爱看书的小姑娘。她的妈妈去世两年了,她活在忧伤的潮水里,不能自拔。母亲有空就和她聊天,逗她开心。时间长了,小姑娘开始依恋母亲了。

母亲做的那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留在心中。

我和姐姐愈发的愧疚了,母亲做的这些事情,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平日里我们只知道母亲很忙,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忘记了对我们说爱,以至于常常对母亲生出抱怨。殊不知,母亲是如此伟大,让我们自豪。她忙忙碌碌,是因为她是散播爱的天使啊。

我推开窗子,拿着那束康乃馨,对着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小姑娘使劲地喊道:你的妈妈收到你的花了,你的妈妈让我告诉你,她爱你。

小姑娘笑了,很灿烂的笑,满世界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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