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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画地为牢-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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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秦颜呼吸着清新的草香,一直闷痛的心口也有所好转。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下许多,秦颜正想扬剑驱马,哪知身形方动,李绩放在她腰间的手竟松开了去,秦颜心神俱惊,慌忙回身抱住他,两人坠地的同时骏马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秦颜抽眼看去,正见马匹砰然倒卧,身后插着两只羽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碧草。

秦颜脑中浮现短暂的空白,觉得手心被人握紧,才猛然回神去看李绩,终于看清他烟青的衣衫上一片暗沉,从后背穿胸而过的箭头也不知何时被他折断了。李绩面容惨白,凌乱的发丝顺着冷汗贴在颈间,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

秦颜慌忙倾身去听他说,李绩长睫一低,一字一顿道:“往南走……”语气微滞,他低咳一声,将腰间的一块玉牌吃力摘下,放在秦颜手中道:“……找沈椴来接我。”

经过先前的惊慌,秦颜此刻变得异常冷静,心中只余一个目的,便是要李绩安然无恙,既然沈椴还在外围埋伏,那么林中的伏兵被诛灭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他们再坚持些时候就行了,要她丢下李绩一人在此,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

对李绩的话置若罔闻,秦颜平静道:“我背你一起走。”

说完就去拉李绩的手,方一触及到他冰冷的指尖,不料被甩开,秦颜蹙眉,却见李绩伏在地面,死死握着东西的手泛出几道青筋,蓦然将玉牌掷出,李绩冰冷道:“走!”

“我背你一起走。”

捡起玉牌,秦颜面容依然平静,却在见到李绩往昔深蕴华彩的眸因失去光泽而变得涣散无神时,突然气冲头顶,眼角发红的怒喝道:“我是秦鸿!决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到!”

从未见过秦颜盛怒的样子,李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对秦颜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若在宫中听她用口技装成自己的声音发号施令还只是怀疑,后来在她说起西林山时,从前的记忆一闪而过,前因后果已初现端倪,到见她眼也不眨的杀人夺命时,李绩激荡的心情已趋于平复。

苦笑一声,李绩摇头道:“值得么?”

秦颜此刻已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她看着李绩道:“我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跟人要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区别,因为想要,所以去做,不是付出的事,何来值得不值得。”

“你这人,生来洒脱困于俗世,真不知……”李绩话音一断,嘴角沁出些血丝,他下意识的捂住,但胸口的疼痛几乎耗尽了他的清明,眼前朦胧发白,渐渐生出不支之感。

秦颜呼吸一窒,连忙去拉李绩,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支起身时,她狠声道:“你若死了,我便去找顾御珈为你陪葬!”

李绩起身时耳中一阵锐鸣,所以并未听清秦颜说了什么,只是努力的保持神志不散,在发觉秦颜背着自己走竟没有显得十分吃力时,忍不住低喃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女子……”

秦颜突然就觉得惭愧了,大约是承袭于父亲,她从小就力大如牛,是一堆孩子里的楚霸王,这名号自然是拳脚揍出来的,可现在被拿到台面上讲,多少有些没面子,于是她尽力漠然道:“是你自己太轻了。”

李绩很想笑,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突然想说些什么,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其实先帝的诏书上什么也没有写,这皇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

原来诏书上什么都没有,能者居之,先帝倒是开明,秦颜记起她从刺客身上取来的纸条,想必也是李绩命人放的,利用了献王与杨延辉之间的猜疑,想到这里,秦颜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绩突然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神智清醒而已,所以就很诚恳的应道:“陛下英明神武。”

李绩强睁着眼暗暗想,他从前就怎未发现秦颜这般喜欢讲冷笑话,只是目光却愈发难以聚焦,眸中一点亮光映着沧澜的天空,模糊成遥远而迷离的蓝。

感觉到李绩身体的紧绷,秦颜心中一痛,轻声劝慰道:“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到了我自会叫你。”

李绩的头渐渐挨向秦颜颈侧,发丝顺着她的肩膀垂下,意识模糊道:“从前……罢了,现下突然觉得不甘心,我不想死……”

眼眶发热,虽知道李绩看不见,秦颜还是勉强牵起了嘴角,笑着应道:“不想死就不会死,我从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活的好好的。”

“……不能歇息。”李绩搭在肩上的手动了动,声音微不可闻。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秦颜用极认真的语气缓缓道:“你怎么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只不过尚不及我罢了。”

阖上眼前,李绩心道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见到有人先一步离他而去。

第六十九章

往南走了有一段路,纵然体力不弱,秦颜也开始觉得吃力起来,每走一步额上的汗珠直落,胸肺间如同火燎,喘息也渐渐沉重起来,察觉到李绩贴在她颈侧的肌肤越来越冷,秦颜的心猛的抽紧,微微偏过头去,轻唤道:“李绩。”

没有人应她。

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了,秦颜怔了半晌,身体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就在这时,搭在她肩膀的手以极微弱的力道动了动,李绩声音几不可闻道:“没事。”

心情乍然大起大落,秦颜只觉浑身虚脱,双脚一软差点跌倒,堪堪稳定了心神,她立即决定先处理好李绩的伤口,当务之急便是要寻一安全之处。

待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山洞,秦颜轻轻放下李绩,因他后背有箭不宜平躺,便将他半抱着靠在自己肩头。拂开李绩背上的发丝,指尖在不经意间便沾上了血迹,伤的这般深,也不知要多大的魄力才能将透胸的箭头断然折了,当时应是极痛的,可这一路以来他竟然能做到不声不响,想到这里,秦颜五指蓦然收拢掐紧,语气却是淡然道:“我要拔箭了,这附近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若是痛便咬我肩头,不必撑着。”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李绩声音低沉道:“开始吧。”

因为李绩将箭头折断了,只余箭身在体内,倒为眼下拔箭减轻了痛楚,秦颜略吸一口气,用空余的手攥住了箭身,猛然运力向外一拔,鲜血立即喷涌而出,溅了秦颜满手。与此同时,靠着自己的身体随之一沉,秦颜惊悸之下慌忙扶开李绩,见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唇上却渗出了几点殷红,发丝散乱着贴在脸颊边,异常憔悴,可目光却因为突袭的疼痛显出几分光采来。

“我从未被伤至此……”李绩顿了顿,喘了口气才缓缓道:“是不是……很狼狈?”

“也还好。”秦颜心绪微定,一手扶住李绩,一手将他散乱的发丝细细理好,待觉得妥当了,才微笑道:“我最狼狈的时候是被人暗算送进了棺材,一个人在里面躺了好久,不辨日夜。”

李绩恍惚中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喜欢点着灯安寝……”

“是啊,还好我命大。”越发庆幸自己还活着,秦颜诚恳道:“我们又不是神,偶尔狼狈一下也无伤大雅,不过今日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秦颜说的信誓旦旦,李绩苍白的嘴角突然泛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如你所说,这个仇我必报不可,杀人灭口,也不至令人……失望。”说着声音渐低,长睫微垂,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变得涣然,从来都是掩藏在重重广袖中的手腕随着下滑的动作露出一截,无知无觉的落在身侧。

知道李绩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秦颜小心的将他安置妥当后,决定去寻些能够止血疗伤的草药来。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需要的东西,秦颜回到山洞时,李绩仍是昏睡着,眉头紧蹙呼吸不稳,一摸之下竟发起了高烧,秦颜立即寻着衣服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撕下半幅衣摆,然后将李绩的衣衫轻轻褪至肩下,把寻来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没想到的是伤口依然流血不止,秦颜只好再加大了止血草的用量,这才勉强止住了血,随即细致的将伤口包扎妥当。

在准备替李绩穿好衣物的时候,秦颜才发现他的身形竟已是如此清减,手中的薄衫因吸了过多鲜血变得湿沉,目光一暗,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覆在李绩身上,然后凝视着这张清隽的面容,发现他沉睡时竟是这般平静安和,就连低敛的睫也透着缱绻,好像平日的冷峻威严都是假的一般,存附于骨髓之下的温柔和煦便悄然透肤而出,这样的李绩她从未见过,越是如此,秦颜越觉得不忍。

将滑开的衣袖覆至手背,秦颜握住李绩冰冷的指尖,目光越过虚空,轻道:“我等你二十年,到时候不要不认得我。”

人生在世,责任在身,待江山事了,归去应未迟。

李绩这一睡便睡了好久,秦颜见他睁开眼的刹那,忽然就觉得人世间任何良辰美景都不及眼前这一幕,她忍不住露出笑容,朝对方招呼道:“醒了?”

李绩眼中暗沉空茫,怔怔的看着秦颜,好似不认识她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几分清明,他似乎想笑一笑,却在看清秦颜的面容时,忍不住蹙眉道:“……你……多久没睡了?”声音又干又涩,李绩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在说话。

秦颜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连日来不眠不休连累着脑筋也有些打结,心神大定之下她点点头道:“说的是,我歇息去了。”说着,便真的转身往外走。

李绩的神志亦不甚清醒,莫名其妙的看着秦颜走出房门直至消失不见,过了许久才被伤处的疼痛拉回神,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榻上,屋内摆饰陈旧简朴,十分素净,四周飘荡着浓烈的草药香,倒有些像寻常百姓开的医馆。

似是为了应证李绩的想法,这时有人突然敲门进来,来者是一名年约四旬的妇人,布衣荆钗,面容和善可亲,见李绩醒了,神色间难掩欣喜道:“你总算醒了,多亏你身边那位姑娘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顾你,方才我见她浑浑噩噩的进了房,还以为你出事了。”

妇人说话不经掩饰,其中的关切倒也直白不做作,李绩不着痕迹的撑着床沿起身坐好,仅仅是轻蹙了下眉头,便含笑道:“请问我睡了有多久?”

那妇人也没有察觉,只叹了一声道:“怕是有三日了,那天是那位姑娘背着你来的,只道你们遇上了山贼,你为救她而伤,可想这一路是怎样的艰难,妾身的夫君见她当时已是精疲力竭,便想替她接把手,她道不肯,只说你伤的重颠簸不得,将你安置下后,便给了我们好些银子,嘱托夫君一定要好好为你诊治,说完这些她自己倒晕了。”

伤处蓦然一痛,李绩连连低咳,脸色更为惨淡,余光瞥到那妇人意欲上前,李绩忙摆摆手,声音暗哑道:“她……有无大碍?”

经这么一问,妇人面容一凝,李绩不禁暗感焦心,却听她语带钦佩道:“并无大碍,只是夫君看她旧时应受过极重的伤,留下些遗症,性命倒也无忧,奇在这样一个弱女子,竟能背着你走下山,仅是昏睡了几个时辰便自己醒了,把我们吓了一跳,她自己反而跟没事人一样守了你几天。”

李绩心下安定,却想起了秦颜方才离去时的模样,竟觉得伤处的疼痛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撑着床沿的五指不觉收紧,李绩暗暗平复了呼吸,才温声道:“烦请夫人对她多加照顾,在下日后定当报答。”

那妇人一愣,随即玩笑道:“既然来了医馆便是病人,妾身岂有不照顾的道理,倒是你伤的不轻,且安心休养,也好让你的心上人放心。”

听她这样说,李绩才想起秦颜并非做的已婚女子打扮,见那妇人正要走,脑中一热,鬼使神差般低念道:“她是我妻子。”话音方落,李绩猛然想起了从前在宫中的种种,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却又历历在目,一时间神色黯然。

妇人回头时正见他这般失神的模样,微笑着摇摇头,便阖上门退出去了。

妇人走后,不多时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进来,寒暄了几句便说道自己姓梁,是这间医馆的主人,李绩猜他是方才那位妇人的夫君。

帮李绩换过药后,梁大夫又递来一碗药,见李绩一饮而尽,他接过空碗方嘱咐道:“这药剂量因你的体质下的有些不同,喝了后容易昏昏欲睡,你若无事也好休息。”

头中果然有些昏沉,李绩点头道:“多谢。”

梁大夫收拾了一番便出去了,李绩缓缓躺下阖上眼,迷迷糊糊中,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从前的画面,尽是些鲜血杀戮哭饶惨呼,一刻也不得消停,他恨梦中不能捂耳闭目,此时画面一转,便是那青天白日下,一人素衣乌发微笑看着自己,道:“我跟你一起走。”他过去握住她的手,没想到眼前的面容突然如水纹消散,褪成了另一副模样,一手抱着满是鲜血的雪狐,孩子眼眸乌亮,仰头拉住自己说:“父王,你害了我。”

李绩一惊,方想抽手却觉得手沉沉的,有微弱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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