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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所罗门的伪证-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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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了这话,觉得担心吗?”

柏木宏之双手抱胸,低下头沉思片刻后嘟嚷道:“祖父母很担心。对于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小孩不上学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证人你不担心吗?”

柏木宏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当时心情复杂,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野田健一停下正在记录的手,怔怔地望着证人柏木宏之。

“我又要说小孩子气的话了。”柏木宏之苦笑道,“我当时有点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

“是的。我当时想,卓也那小子失败了。他的阴谋终于没有得逞。”

“阴谋?”

“他以前也常常不去上学,可成绩依然很好,甚至能达到优等生的级别。”

“是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对吧?”

“听说他上初中后,班主任也说,如果他真的肯用功,成绩应该会更好。这也是听我母亲说的。”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

“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卓也都不算问题少年。尽管他体质病弱,也不是个坏孩子。呃,我很难表达清楚……能听得懂吗?”

“请继续。

“可是,拒绝上学明显是问题少年的行为,不是吗?虽然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定性,但对于我父母这样具有一般常识的人,以及对学校和教育持保守态度的家长来说,就是这样的吧。我母亲就为此感到十分狼狈。”

“原来如此。”

“上小学时,卓也也曾说过不想上学,但那不过是说说而己。就了解的情况,对于当时的卓也而言,和同学打架的行为简直不可想象。所以我会觉得,这次他失败了。”

“呃……”神原辩护人低吟一声,扭了一下脖子。

“我还想到,卓也失去了我这个比较对象,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在父母眼前显摆自己。可这次他有点闹过头了。”

“你是说,卓也在故意制造令人担心的状况,目的是引起父母的注意,是吗?”

“不只是父母,他也想引起老师们的注意。”

“根据津崎先生和柏木则之的证言,很难相信卓也希望得到老师的关心。他似乎相当蔑视老师们,至少是不抱什么希望吧。”

“不,所以……”

柏木宏之一边找寻合适的话语,一边焦急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确实,很难想象卓也对学校的老师们会有什么期待。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身边的大人,他都已经看透了。他蔑视大人,认为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所以他总想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特别。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他自顾自地点着头。

“卓也认为自己很特别,是出类拔萃的,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从本质上他就不能和普通的孩子相提并论。”

柏木宏之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环视法庭一周。

“我不知大家能否领会,卓也拥有这样一个侧面。他既纯粹又有心机,是个麻烦的小人精。”

陪审员们面面相觑。检察官席上,藤野凉子正和身边的佐佐木吾郎小声攀谈,佐佐木吾郎不停点头。萩尾一美将一条胳膊支在桌面上,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

“他在制造假象。”柏木宏之有点激动了,“在家里,只要当个身体病弱而脑袋聪明的孩子,就足够彰显自己的特殊性。当他成为初中生,同学们都在不断长大,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就会变得比家庭关系更难办。这时,要想制造假象,就必须依靠特殊的手段。具体而言,就是他在大家面前呈现的样子——不正眼看人、嘲笑讥讽、什么都能看透、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他不愿全身心投入学习和社团活动,他认为比起这些,人生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物。”

他既不想当单纯的优等生,也不愿做不良少年,而是要成为一名与众不同、具有超凡洞察力的学生。

“所以,听说他和校内出名的不良学生打架的时候,我立刻在心中高呼:原来如此!这绝不是普通的冲突事件,虽说起因应该是大出他们找了卓也的茬,但认为自己高他们一等的卓也绝不会吓跑,反而会嘲笑、蔑视他们。不过大出他们的恶劣程度远在卓也的想象之上。怎么说呢,他们毕竟是真正的不良少年。卓也怕他们报复,就只能逃避了。”

“所以你认为,卓也这次失败了,是吗?”

神原辩护人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句,为越说越起劲的柏木宏之踩了—下刹车。

“是、是的。卓也他搞错了对手。大出根本不理会卓也的小聪明,绝不会按照他心中想好的程序去走。所以卓也无法再去学校了。可是,他又不能向自己蔑视的老师和父母倾诉这一切,他只得把自己关在家里,思考下一个手段。”

旁听席寂静无声,大家不知是在由衷地佩服柏木宏之的分析,还是觉得惊诧或莫名。连藤野刚也听得津津有味。

“说句失礼的话,证人你也很有心机啊。”神原辩护人超然地说。紧张的气氛瞬间解除,旁听席爆发出一阵笑声。陪审团里也有好几人笑了起来。

藤野检察官依然满脸严肃。野田健一也是如此,甚至还显得有些僵硬。

“上午,柏木则之先生出庭作证时,你指出父亲的话中有虚假成分,还指责他说,‘父亲在制造卓也的假象。’”

柏木宏之突然像虚脱一般变得有气无力。“是的,我说过。”

“你上午提到的‘假象’,就是你刚才谈到的卓也的形象?”

“是的。父亲在卓也以那种方式死去后,明明开始了解那不过是假象,却依然紧紧抱住不放,甚至还代替卓也继续制造假象,想在这个法庭上,让大家都相信这个假象。我因此愤怒不已,起身斥责了我父亲。”

神原辩护人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不觉得,这种‘假象’正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吗?”

柏木宏之重新端正站姿,面向神原辩护人回答道:“我并不这样认为。我非常了解卓也。我一直在近距离观察他。”

“这几年你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不是吗?”

柏木宏之一下子拔高了音调即使不和他一起生活,我也知道他完全没有改变。”

“这位哥哥很可怜啊。”一些坐在藤野刚背后的女性家长在低声感叹。

“他弟弟真麻烦,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做父母的总是让年长的孩子一忍再忍,而娇惯年幼的孩子。”

藤野刚心中暗想,其实藤野家也是如此。三姐妹中的长女凉子为了两个妹妹总是在忍耐。自己和妻子都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还会劝说凉子:做姐姐的必须忍耐。

“男孩子的内心很难懂。女孩子心直口快,还会互相抓着头发吵架,多少能懂一点她们的心思。”

“男孩子会把任何事都闷在心里。”

是这样的吗?藤野刚暗忖道。

他抬起头来,发现柏木宏之已经坐在了证人席上,还从野田健一手中接过一个盛水的玻璃杯。神原辩护人在翻看手头的资料。

“可以了吗?”

证人柏木宏之将空了一半的玻璃杯还给野田健一,对神原辩护人说:“可以了。刚才我又冲动了,对不起。”

“好,我们继续。”神原辩护人微微一笑,“关于证人如何理解卓也拒绝上学时的心态,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在此基础上,我会进一步提问。”

他合上文件,身体靠在桌子上。

“如果我们接受证人的意见,认为卓也在‘失败’后陷入无法上学的境地,那么,为了不让事态恶化下去,卓也应该想要以某种方式打开局面,是吧?”

“我觉得是这样的。”

“刚才你说过,你母亲曾考虑过让他转校,对吗?”

“对。我也认为这是一种比较现实的出路。”

“而与此同时,卓也的父亲在本法庭作证时曾说,卓也当时非常想不开,最终可能会想到自杀。对此,你怎么看?”

柏木宏之没有马上回答。看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在考虑,倒不如说是在抑制冲动。

“我不认为卓也会想到自杀。因为对他而言,自杀就是失败。”

“失败?”神原辩护人重复道。

“是的。因为这样做的话,他等于输给了被告大出。”

“可事实上他已经受到了被告的威胁,不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父母肯定会发觉。他们在卓也的事情上相当敏感,如此重大的问题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父亲说他或许漏掉了这些细节。”

“我父母总是这样责备自己。我劝过他们好多次了。”

“如此说来,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卓也面对的不是外来的威胁而是自己内心的郁结。这是你的意见,对吗?”

“是的。”

“为了消除郁结而去自杀,这好像不太正常吧?”

“卓也不愿意接受失败,所以他不会自杀。我父母也搞错了,他们被卓也的假象迷惑了。”

“那还能有怎样的手段呢?”

“自杀……”他依然吐出了这个字眼,又接着说了下去,“未遂的话,是完全有可能的。”

旁听席又开始嗡嗡响了。

“不是自杀,而是自杀未遂,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尝试用自杀来‘示威’。”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死?”

“是的。估计也没打算真的采取自杀行为。”

“这就是所谓的‘示威’?”

“是的。只要宣告自杀就行。”

“向谁宣告?”

“向父母,也向学校的老师。”

“这是他的解决方式吗?”

“这样不就能打击大出他们了吗?”证人的目光投向了空着的被告席,“会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大出他们威胁卓也,并将他逼上了绝路。”

柏木宏之回头望了望旁听席,像是在找什么人。

“上午茂木悦男先生的证言可谓正中卓也的下怀。根据茂木先生的解释,卓也出于正义奋起反抗,却遭到不正当的暴力和威胁。”

“因为事实上卓也已经死了。”

“不用死,只是想死的话,不也能取得同样的效果吗?”

“法官!”凉子举起一只手,站了起来,脸上那副忍无可忍的表情应该是装出来的,“考虑到在法庭上要尽可能地找出真相,所以我一直没有提出反对。可如今实在不能忍下去了,辩护人不是在询问证人,而是在引导证人的意见。”

“你的指责没错。”法官俯视着神原辩护人,“还有必要听取证人的意见吗?”

“有必要。”神原辩护人马上回答,“柏木宏之是卓也的哥哥,与卓也共同生活,一起成长。四年前,他和卓也发生了冲突,可这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接近卓也。和父母不同,他不是卓也的庇护者,能够冷静、客观地观察卓也。”

“我不认为证人的态度是客观的。相反,他非常情绪化,是在凭借想象提供证言。”

“那不是一般的想象,证人是在把握卓也的思考方式和感性的基础上作出推测。这只有亲兄弟才能做得到。”

“想象就是想象。”藤野检察官下了断言。

“好吧。下面我方将提供一份书面证据。”

神原辩护人回过头去,对野田健一使了个眼色。健一便从脚边抄起一卷牛皮纸,走上前去。他拖来黑板,将牛皮纸贴了上去。法警山崎晋吾和神原辩护人都在帮他的忙。

牛皮纸上按时间的先后顺序列出一条条事项,有文字和数字,好几个位置画着红圈。

“这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柏木家的电话通话记录。”

旁听席上又是一片喧器。柏木则之和茂木悦男不约而同地探出了身子。

“这是检方和辩护方共同的书面证据,是我们委托城东警察署从电信公司调用的。这是证人柏木宏之拿来的,对吧?”

“对。”柏木宏之点了点头,“我给双方提供了复印件。”

“我们研究过这份通话记录,査明对方电话机所在的位置,结果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神原辩护人走到黑板跟前,手拿一支圆珠笔指点着。

“请大家注意看画着红圈的部分。”

陪审员们也探出了身子。

“就是这五次来电。”

神原辩护人逐一念出五个条目:

①上午十点二十二分  城东圣玛利亚医院附近

②凌晨零点四十八分  JR秋叶原车站内

③下午三点十四分     赤坂邮政局附近

④下午六点零五分     新宿站西出口

⑤下午七点三十六分  小林电器店前方

“其中①和⑤都在本地区,估计大家都很熟悉吧。”

追着神原辩护人的圆珠笔,野田健一在画着红圈的电话号码下贴上照片。

“这些都是现场拍摄的照片,也附在书面证据里了。照片有点小,大家可能看不清。这五通电话都是用公用电话打的。”神原辩护人面对旁听席说道。随后,他转向了柏木则之。“关于这五通来电,我们都问过你父母,他们不知道通话内容,都说没有相关的记忆。”

柏木宏之点了点头。

“从①到④,每两通电话间都相隔两个半小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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