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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千秋素光同-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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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吴二人意欲在日本支持下起兵宣布独立,反对废督,却被这一击打得措手不及,只得仓皇往山东逃窜。途中遭遇霍仲亨部截击,被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此次亲自率部截击的正是少帅霍子谦。



靳义明兵败被俘虏,吴云鹏则抛下亲族部属,只身逃往日本避难。



五月五日,霍仲亨宣布所辖五省废除督军一职,将全省军政划为九个卫戍区;自任卫戍总司令统一管束地方;成立军务善后处,解决裁军善后等相关要务,并亲任军务善后督办;各部属将领暂居原职,以稳定军心为首要。



随后又宣布新的电令。限各卫戍区长官六个月筹办裁军善后方案,酌定消纳方法,以为士兵异日谋生之计。其余各军饷及军事项经费,仍在税项下支取;各地军法暂依旧制,俟联合政府成立,再依新宪为准。自废督日始,军费应较前有减无增。



五月七日,内阁颁布废督令,北方各藩镇即日改制。



电令一出,举国震动,舆论大哗。



巨变来得比预期中更快更迅猛,辗转呼吁多年的废督之声终成事实。



五月九日,南方军政府临时大总统兼大元帅公开致电霍仲亨,称『废督之举利在千秋,惟牺牲个人权利以致国者,君实为当世第一人。愚诚叹哉!』



至此,废督之议终成定局。



在中国大地上叱咤多年的“督军”,似乎一夜之间便要退出历史舞台,成为过往烟云。



然而,南方第一大报章率先在次日打出巨大配上标题:“欺世盗名,玩弄民意,废督空谈终成笑柄”——报人撰文直指霍仲亨玩弄权柄,欺世盗名,假借废督抬升个人声望,却毫无实际诚意,所谓废督不过是一次独裁戏法。



按电令中所言,重新划定卫戍区之后,总司令仍由原告的督军担当,包括军务善后督办也是督军亲任。幕前幕后权力仍抓在他一人手里,各级军官基本也没有变迁,若用一句话以蔽之,那就是:除了督军变成将军,其余该怎样还是怎样。



至于六个月为期的裁军缩银,此时看来,也是一纸空谈,遥遥无期!



虽也有报章指出,废督是长远之事,应循序渐进,从上至下逐层推行,有霍仲亨以身作则已是了不起的开端,在动荡现状下,暂不放权是稳定军心的必然之举云云……但这种声音,比起铺天盖地的非难质疑,实在太过轻微,远不足以消弭世人的失望愤怒。



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国人向来善疑,有好事不见得肯一呼百应,有坏事则必定蜂拥而上。如是一夜之间,霍仲亨从众望所归,变成众矢之的。



将军府一墙之内,鲜花着锦,芳菲正盛,满目春光绚烂夺人,分毫不受外间风雨人言影响。



进进出出的仆从丫鬟忙碌不休,楼上走道里已堆满大大小小行李箱子,管家仍在指挥着下人将更多物件收拾装箱。



后苑里浓荫浅碧,花树掩映,却是一派宁静。



仆佣远远候在廊内,进出端茶送水也小心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苑中午后清幽。



那茵茵浅草铺满庭中,海棠树下悬着秋千架,缠绕在架上的花藤须蔓袅袅,随风而颤。



秋千架下设了青藤贵妃榻和一把西式长椅。穿淡青衫子,垂着两条粗黑发辫的丫鬟将一盏刚沏好的万寿龙团轻轻搁在四少手边藤几,朝他低低一笑。这是他偏好的茶,每日登门必喝。这阵子他每日都来,将军和夫人早已将他视作自家人,无需讲究繁冗礼数。



青藤贵妃榻上的夫人斜倚锦靠,拢着面纱,拿绢扇遮了半脸,仿佛刻意与四少离得远些。



李斯德医生戴着听筒凝神在她背上听了半晌,微笑点了点头,又从诊箱里取出注射针和药水。女仆从旁看着那长长的针头,不觉瑟缩,夫人却已习惯了,顺从地伸出手臂,任女仆帮她挽起袖子。



她越发瘦了,皙白如雪的肌肤下,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针头扎进去,薛晋铭眉头也随之一紧。



医生转头用德语和他说了什么,他目光便是一亮,熠熠如星子,“看来这静息疗法还真有用,医生说你状况不错,至少没再加重。”



念卿微微一笑。



薛晋铭欣然道,“等送你回到家中就更好了,海边空气洁净,气候温暖,最宜休养。”



“晋铭,这真的不必。”念卿无奈而笑,虽不指望能在这件事上说服他,却仍想劝上一劝,“你既已经接受南方的军职,还是早些过去就任为好。我又不是没人护送,这路上医生仆佣还少得了吗,哪里需得你再专程送一趟?”



薛晋铭打断她的话,“没错,你有的是侍从前呼后拥,但朋友,只得我一个。”



念卿无话可驳,默了片刻,轻叹道,“你又这样不顾轻重。”



他深深看着她,“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傻话,你当然有更要紧的事,你的理想责任抱负,这些难道不重要么?”念卿蹙起眉头,似乎真有些生气了。她为他着想,他自然是懂了,于是也不分辨只淡淡地笑,“等将军在北平的要务了结,赶回你身边,我自然就会离开……况且他不是应诺在霖霖生辰之前赶回么,短短时日耽搁不了什么,你放心。”



念卿沉沉一叹,“可是晋铭,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方小姐的处境?”



薛晋铭脸色一黯。



她却止住语声,没有再说下去。



薛晋铭抬眼看去,却见是霍仲亨回来了,正大步从廊内而来。身后还跟着侍从,一面走一面向他请示着什么,霍仲亨脸色阴沉,在不远处立住脚,回身厉声斥那侍从,“这还有什么可斟酌,该毙就毙,军纪国法是用来讨价还价的?”



侍从噤若寒蝉地退下。



念卿从榻上起身,蹙眉控问,“这又是做什么,一回来就杀气腾腾。”



霍仲亨回过身,看见她微扬了脸,风吹起面纱,鬓发肩头都沾上细碎落英。



“没什么,小事一桩。”霍仲亨笑了笑,迎着她执意追问的目光,只得回答,“刚处决了靳义明。”



薛晋铭闻言一惊,念卿也微微变了脸色,“靳义明是佟帅的部属……”



霍仲亨抬了抬眉,倨傲尽显,“那又怎样,姓靳的带头抵抗废督,兴兵独立,我就是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你嫌到处树敌还不够多么?”念卿怔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



“我对这帮人已足够客气!”霍仲亨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铁青。



当日一纸急电打断了府中午宴,传来靳义明与吴云鹏等人图谋独立,反对废督的消息。



这个变故令霍仲亨不得不重新衡量局势利弊,虽然以他不甘妥协的个性,宁愿付出重大代价,也要将“腐肉”一刀剜尽。然而内外交困的局势,与军中人心的浮动,迫使他正视念卿的担忧,与薛晋铭提出的缓行建议,最终妥协于现实,颁布了令舆论大失所望的废督令。



比起外头的骂声一片,更大的煎熬来自内心。



他恰恰是比任何人都更不愿看到这妥协的后果,却又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决定。



“这一次,我是真的将自己推上国之罪人的刑台了。”



发出电令的前一晚,他向她说出这句话,明知不可为,亦为之。



这世上,唯有她明白他的苦楚。



但宁愿看到这个结果,哪怕是妥协,哪怕是不甘……除此之外,废督令得以颁行,他在北平的政务也暂告段落,得以返回南方整饬裁军善后事宜。



总算可以回家,这是比废督令颁布更令她欣悦的事。



在北平还遗留着一些繁琐政务,需耽误些时候,子谦也还没有回来。她一心等着他忙完这些事,一同回去,可是他等不及,一刻也不愿耽误,只想尽早将她送回温暖的南方——



不是他不能等,是她的身体不能等。



这个病,来得措手不及,仿若一夜之间将他和她头顶睛空遮满乌云。



霍仲亨不愿再多谈论政事,转向一旁的医生,淡淡岔开话题。



“今天怎么样?”他握了念卿的手,“大夫检查后怎么说?”



“很好,有好转。”薛晋铭笑着替医生回答。



霍仲亨喜上眉梢,连声道,“你看,我就说没什么大不了,这点小病算得什么,等回去好好养一阵子,不又鲜蹦乱跳才怪!”



念卿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不留神呛了风,又是一阵咳。



薛晋铭忙要去拍她后背,却几乎与霍仲亨同时伸出手,于是顿住,缓缓将手垂下。



霍仲亨的目光投过来,与他交汇,二人心照不宣,眼中俱有忧色。



医生已证实念卿被梦蝶过上了肺结核。



迄念仍没有任何药物或手术能有绝对把握治愈这病症,在贫苦民间,染上痨病便意味着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纵然是豪门富家,也有许多人因这个病而无可救药。



能在这个病里存活下来的人,并非没有,只有少之又少。



一半赖于药石见效,一半赖于自身生命力的顽强。



所幸念卿的病发现得早,并未如梦蝶一般病入膏肓,大夫给她的方子见效也极快。



她是从鬼门关里一次次闯过来的人,幼年捱过了肆虐贫民区的伤寒和疟疾,又逃脱了狱中绞刑和饥寒,再从复辟者与日本人的魔手中逃生,复又躲过刺杀遇袭;即便父亲早亡、母亲惨死,连她全心呵护的妹妹也遭遇那样的不幸……唯有她依然不折不挠立于他的身侧。



当年族公极力劝他休弃这个女子,曾搬出命数之说,称她命格刚硬,有克亲之虞。



霍仲亨从来不信鬼神命数这些虚妄之谈,直到如今方肯相信,也宁愿相信,只愿她当真命格刚硬,能克制一切灾劫,纵然将这灾劫应在他的身上也好。



“李大夫这静息疗法,听着玄乎,看来倒是真有效!北边气候不好,这时节又多柳絮,对你身体不好……这两天你就尽快启程,早点回去休养,也好早日好起来。”霍仲亨看着她,似乎急不可待,恨不得立刻将她丢上专列,送回千里之外的家中,只是手心里却将她的手攥得极紧极紧。念卿莞尔,轻轻点了点头,也将他的手指用力扣住。







第卅一记 下  



下值废督引起轩然大波,南北和谈风云变幻之际,一向备受瞩目的霍夫人却突然离开北平,只身返回南方。这一异动,引起外间诸多揣测,霍仲亨与南方的微妙关系再次成为局势焦点。



霍夫人启程当日,中外记者早早守候在车站,将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直等到晌午也不见动静,原来早在前一晚,霍夫人携友人侍从已悄然离开北平,一早从码头乘船离去。



船头风势劲急,清晨的风捎来潮湿雨意,海天处层云铺展,由鱼白至浅灰,仿佛是淡墨在天边匀匀染出。海风吹得面纱飞扬,发丝缭绕,念卿站在甲板栏杆后,眺望远处雨云,良久怔忪出神。



“要下雨了。”



身后脚步声近,他来到身旁,静静陪她看那海天相接处一只海鸟翩然掠过。



念卿并未回头,默了片刻,淡淡说,“你走的那日,也在下雨。”



薛晋铭沉默。



恍惚里今夕何夕,那一天,码头雾雨迷离,她远远目送他孑然远去……转眼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不过一千多个日夜,兜来转去似乎一切都已改变,可他和她竟还能站在一起,同看海天渺渺。



那些悲酸辛苦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怒潮冲上岸边,渐平渐缓,终化作无声无息的泡沫,远远荡开在一望无际的海岸……余下的,唯有宁静与释然。



假使这船再也不停,就这样行驶下去,在无边无涯的海上永久飘荡,那会是梦中的极乐。



“中午停靠安平港,再乘车绕过省城,傍晚之前就能抵达。”他淡淡一笑,转开了话头,“这样虽费些周折,总好过一路兹扰。”



霍夫人今日抵达的消息早已传开,码头上少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



一路上刻意低调回避,固然是出于安全考虑,却也不想在霍仲亨正值风头浪尖的时候另生枝节。她患病的消息更不愿被外界得知。乘船也是医生的建议,专列上空气流通不畅更比不得轮船平稳,不利于她的健康。



霍仲亨将她托付给他,他亦不辞千里护送她返家,如同上一次舍生冒死将她送回霍仲亨的身边。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信任与尊重,亦是他与她之间超越俗念的友谊。



这一路,从北而南,在船上共渡的时日也漫长也短暂。



隔了诸多侍从医护,真正单独相待的时候并不多。



但他每日都能陪着她,能同她在甲板上散步,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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