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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云邑夫人-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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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是不能了。”老花匠笑道,“谪仙降世一般的人物,哪能想见便见?更何况,听闻川长公子十多年前外出游历,此后再没归家,只这宅子还维持原样罢了。”
  廊外雨势渐急,落雨声渐渐遮掩了人声——阿七侧脸儿悄对暄笑道:“瞧不着人,咱们就瞧瞧他的屋子如何?”
  山雨疾来骤去,天晚时分,早已月朗风清。循着白日里的旧路,未花多少气力便轻巧进了园中。
  翻墙落地,入目便是大片繁茂花树,月下更觉幽香醉人。
  两人本就无甚来意,索性沿着花径信步走去。沿途遇着处清雅屋舍,因四下里静悄悄的全无声响,阿七便放心推门进去,顺手点了案上的灯烛——但见书案明净,琴棋皆备,想是平素习读休憩之所。
  乍望去,似也与那寻常富贵人家的书房相若,可若沉心细究,便知大有乾坤。阿七初时只顾留意那一壁书格,随意翻拣几册,俱是世上极难一见的孤本珍本。
  且翻且叹,一回头,却见暄正对着当厅一扇檀木花架,架上搁了盆半枯半荣的崖柏。
  阿七便丢了书,走去向他道:“土里头藏了宝贝不成,这么入神!”
  暄朝她笑了笑:“莫要小瞧了它,此物虽不过尺许,年岁却比我赵家坐这天下还要久呢!”
  “松柏可有千年之寿,”阿七仍是不以为意,“区区几百年,又有何稀奇?”
  暄便将内中玄机娓娓道来:“千年松柏确也无甚稀奇。只是此物,得来却绝非易事——上端这截舍利木,才是原本根基,凋枯之后,将树身倒转,乾坤互换,日日以绿苔浸水,历经十余载,方有如今的新枝荣发。”
  阿七闻言,不禁叹道:“竟是如此这般!”又道,“由此也不难得知,这户人家因何会避世而居了——怕是帝王家,也难能有此精妙之物——这样的才情家世,必不为君主所容。”
  “不错。”暄执起摆在崖柏之侧的一尊紫玉鼎,微笑道,“这房中之物,便是今上也不得一见。譬如这个,便恰是前朝宝器,卞四曾收来一件此物的赝品,虽是赝品,亦出价不菲。”
  阿七轻轻一笑,“若说鉴别古器,那可是极难的一桩学问,先前从没见你在金石上留心,怎的今日上手一瞧,便能断言这件乃真器,而非赝品?”
  话中透着促狭之意,说者本是无心,谁料暄唇角竟微微一僵,只是一瞬,旋即平复了神色,笑道:“浑说罢了,你也信?”说着仍将玉鼎搁回原处。
  

六 夜静更深歌不成(六)

 便听阿七轻飘飘接了句,“我倒真信了。可不就是傻子么。”
  暄侧眼看了看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总觉有欲盖弥彰之嫌——这么不上不下的当口,阿七忽道:“寻着一摞南人的诗画本子,给你也瞧瞧。”
  两人心照不宣,俱不再提方才那番话——暄专替阿七掌着灯,看她饶有兴致的一册册翻拣,时不时在旁品评几句。
  翻过一册前人的,随意又取一册,头页上便是一对友人唱和之作,题首“津州初逢赠纪良之”,落款单一个“嵬”字;往下再看那和答,则是“酬维山兄”云云。
  顿觉眼熟得很。稍作思量,前一个“纪良之”,她曾亲手誊抄过,至于后一个,当日她误以为是“崔维”,现今才知该是“崔维山”。而若未料错,此人不是别个,恰是修泽之师崔嵬。
  草草掀过几页,果不其然,后续又有几个名姓,阿七亦曾见过,皆是受谨之狱牵连之人——
  心内正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暄却掩了她手中的书册,吹熄灯烛,一面拉着她退至窗边,一面悄与她道:“有人来了。”这时窗棂外才隐约传来人声,只是并未走近这书室,反倒朝别处去了。
  因见暄仍觑眼望着窗缝外头,阿七便道:“巡夜的人么?谷中向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处必藏了宝贝——”
  暄却低头笑对她道:“将将过去的,是位极难得见的美人儿呢。”
  阿七面上一冷,“比颁多贺的祭司还美么?”
  暄故意一本正经道:“阿古金之貌丰艳妖异,此女则似静水芙蕖,二者岂好作比?”
  “春有繁花秋有月,确也不可比,”阿七恼道,“天底下的美人儿统统被你收了才好!”边说边往门外走。
  暄忍着笑,问她去何处。
  “不许你跟着!”却见阿七发狠道,“我去瞧瞧,若实在生得太美,近处有水塘,索性溺死她!”
  忿忿走出一段,身后竟真的没人跟来。满园花树影影绰绰,也未见着暄说的美人。心中郁郁,又很是不甘,林中兜来绕去的,忽听稍远处似有女子轻歌,断断续续,十分哀婉动人。
  阿七循声而去,不知不觉便出了这林子——眼前现出一方明净湖水,果有一名素衣女,向那湖心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阿七初时只呆呆望着,魔怔了一般,直待那纤弱身影越去越远,肩头已没入水中,她才猛然惊醒,跟着跃下水去。
  很快游至近旁,那女子听到背后水声,也正回头朝她望来——刚浮出水面,未及抹一把面上的水渍,冷不丁眼前煞白一张脸孔,乌发半遮状如女鬼——阿七被吓得着实不轻,尖叫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而此时女子身形轻轻一晃,竟真的沉入水中。阿七惊魂未定,又一头扎下,慌乱中手臂缠上一缕长发,顺势摸去,总算抓住对方衣领,将女子带上岸来。
  虽一心求死,溺水之时却又拼力挣扎,水中被阿七扯松了衫裙,小衫自肩头褪下——借着月色,阿七看得分明,女子左肩处,恰有一枚暗红印记,似一朵莲。
  又惊又冷,女子瑟缩在阿七怀中,人已恍惚得不能言语。
  “我也能叫你若儿么。。。。。。你果然很像你的兄长。”阿七替她将湿发轻拢至耳后,喃喃道,“我早该想到。。。。。。”
  再瞒不住了,再无法自欺欺人。早该想到,世上怎会有这般峰回路转的巧遇,怎会有如此乐土任她安身!辨不清究竟是何滋味,只一遍遍在心中对自己暗念——云七,云七,你本就不该做这样的美梦。
  不知何时暄赶了来,女子肩头的莲花印记,同样清楚的落入他眼底。而诧异之感也只是一闪而过,暄脱下自己的罩衣,便要替阿七换上。
  阿七却侧身一躲,轻道:“莫不是,你也将我错认成了她?”
  无顾他愈见阴沉的脸色,她接着道:“你该想到昳因何会对我另眼相待。因听信弥须之言——云氏嫡女,定会入主中宫——衍帝便下了一道旨意,储君将聘云彦长女为妻,可日后云彦却将未出世的嫡女另许人家。虽如此,仍有谣言传出。。。。。。”说到此处,她竟笑了笑,“传言如此荒谬,为何还会有人听信,家破人散,一个孤女又如何能替夫婿谋得至尊之位?”
  不敢也不愿抬头去看他一眼,就这么自语一般,将压在心头的话说与他听,“你不会在此久留吧。。。。。。虽说已有些迟了,可与肃家小姐的婚约,总也还作数。修泽曾对我说,春上将去青城,赶在那位肃小姐的出闺之日,送去一份贺礼。他说自己曾与一人作赌,不料却输了,那人便与他做了一个交易。。。。。。原以为是程远砚,如今才知是你,将赫连格侓之子送出青宫,以此为肃小姐换来一味药引。。。。。。我猜的,可都对么?”
  从未想过,话语也会如此伤人,利刃一般将他伤到体无完肤,胸口痛得无法自持,却偏偏一句也辩不得。如何与她一句句争辩,何处被她说中,何处又被她曲解?事到如今,他倒该庆幸她并未将话全部说完,仍为他留了余地——
  

七 夜静更深歌不成(七)

 譬如她到底不曾亲口说出,无论如何他亦要借助江南之势;不曾亲口说出,他心中并非甘愿落入这谷底。
  手中依旧擎着那罩衣,似在命令她回心转意。可等了一刻,又等一刻,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将那罩衣狠狠掼在她面前——终于还是压下心气,耐着性子向她道:“我先前纵有错处,这段时日对你还不够依顺么?若成心瞒你,怎会由着你来,又怎会叫你瞧见这些!”初时只为劝慰她,好尽快将此事揭过,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动了情,“你该当怨我,却不该将我想的这样不堪,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么?”
  阿七又似在听,又不似在听,直到湖对岸亮起零星火把,应是有人来寻这女子——暄一时顾不得再说这些,上前一把拉起阿七便要离开。
  “我在京中见过你。”忽听女子轻轻开口,“是一张绘像。”
  阿七顿住脚步。
  “是为了在上陵围场上寻你,他亲手所绘。”松若眉眼轻垂,接着道,“你收了他的定物,他便将我留在中土。你不是已随他出海东去了么?”
  “你是说修泽?”阿七回身将她望着,“定物,什么定物?我从没收过——”话音便在此处截住,只因忆起了先前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幕。
  当日离开西平侯府,两人在中沐城外分别,修泽确是问了自己一句——玄铁可还带在身边。
  那时不过想着,修泽仅仅对自己动了些心思,却没能想到,这心思如此之重。
  “我并不知玄铁便是定物。”虽心内百味杂陈,阿七仍是坦然道,“若早先知道,也定不会收下。可惜眼下玄铁已失,我无法还你。”
  “白先生曾对他说,”松若轻声又道,“你最不愿受人恩惠,若平白受了,哪怕肝脑涂地亦要尽数偿还——因此我想,他之所以绝口不提,是怕万一被你知晓,感念他的恩情无以为报,便只能违背心意同他结成连理。”
  月华皎洁如霜,映着两个少艾女子,同样隽秀的眉眼,眸光却迥然各异,恰好比她们截然不同的命途。
  只见内中一个微笑着摇头,“如今我已不这样。而修泽亦不是如你所想——是你看轻了他。”
  突然发现,面对这个与自己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渊源极深的少女,自己竟无甚可讲,不问她心中究竟有何难解之苦,亦不问她可愿另择出路——哪怕命运硬将她们绑缚在一起,她亦要拼尽全力挣脱。
  阿七抬眼向远处眺了眺——那些火光正缓缓移来,“我须得走了。短见寻过一次,尝过将死的滋味,往后也不必再寻了。”
  。。。。。。生平头一回,被个女子拉扯着,在花树间急步穿行。莫名的心绪竟令他有些失措——为何前一刻分明对自己万念俱灰,后一刻却仿佛已然云淡风轻?
  见过太多善变女子——眨眼功夫或喜或恼,时娇时嗔,却不过为着向男人承欢索爱——心中再明白不过,唯有她是不同,愈是温顺,愈令他怕。
  终于远远离了那园子,半山被风处,暄拽住她,“没人追来,歇一刻再走。”
  两人拢起一堆柴枝。白日里刚落过雨,枝叶俱是半湿,暄却很快便生起旺火。
  阿七坐在火边,静静看他添柴——旁的都暂且不想,哪怕只在这一瞬,眼前的,就是她要的男人。
  稍后暄回过身,先是松了自己的衫子,接着不由分说开始解她的衣带。她假意躲了躲,就十分乖觉的不再乱动。
  湿衣褪尽,阿七顺势缩进暄的怀里。暄用衣襟拢起她,将她抱住。
  他胸口如此的暖,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方才那些话,你统统忘了吧,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说出这半句,余下半句,被她悄悄揉碎在心内——即便你是,我也绝无怨言,纵有千错万错,也只在我,同你没什么相干。
  爱慕他,即便被他伤了,也怨不得他,只能恨自己甘愿追随——已是不止一次涌起这念头,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感到无望。
  此刻暄的心中亦是阵阵抽痛,仿佛这颗心被她牢牢攥住,于是他愈发收紧手臂,她攥得愈紧,他便也如此回敬她。
  即使如此,那痛楚依旧越来越烈,痛到令他无法承受,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向她颈侧,张口重重咬下——原本轻摁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此时蓦地收紧,指尖划过处,肌肤微微刺痛,内里却是难耐的酥痒。似乎总是如此,情欲骤然腾起之时,便再也无法分清对这女子究竟是爱是恨。
  长发散落在斑驳枯叶间,每回风起时,落花如雨而下,似要掩住树下炙热交缠的躯体。花香中搅着一丝腥粘,痛到极致,亦欢愉到极致,春夜清凉,却仿佛由此沾染了夏雨将至的湿热。
  春#梦一场,该是醒了。
  

八 夜静更深歌不成(八)

 靛青天幕渐渐转作湖蓝,心中再贪恋,晨光依旧悄然而至。
  此时回望,昨日种种仿佛彼岸之花,恍如前世。
  “我想好了,不妨就去定洲,或者。。。。。。索性去青城。”轻轻替他捻去发间的落花,“依我说,事不宜迟。你又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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