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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云邑夫人-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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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被苏岑挡着,他背后一众人等谁也未能觉察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看似软软靠在他胸前,紧握利刃的手却如他方才那番话一般,丝毫不留情意——她的嗓音几不可闻,一字一顿:“我叫你,放了他。”
  刀尖下喉结微微一颤,发出一阵轻响,继而变作低笑,接着放声大笑。
  阿七被他笑得心慌意乱,只能强撑着不肯矮了气焰——许或自己已被对方看穿,她却全然辨不清对方的心思。
  莫非是她忘了么?忘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抑或是他变了?变得令她难以琢磨?
  苏岑反手拿下颈间的匕首。阿七未再反抗,只因她整个人已委顿下来,言语中透出从未有过的自弃,“本以为只要去过祁山,一切便能从头来过。。。。。。是我错了。”
  终究还是被苏岑带回营地。
  人倦得恨不能长睡不醒,脚上却传来阵阵剧痛,叫她一刻也难阖眼。
  因冻伤溃破,血浸透了厚重的靿靴,凝涸的血渍将皮肉与靴袜紧粘在一处,只能用火烤了匕首,淬过烈酒一点点剥离——由埭南而始,一路杀伐而来,两手分明早已沾满血腥,而此刻指间沾了她的血,却仍旧不能自已。
  愧悔不甘痛惜的种种,交迭着碾过心口,苏岑突然开始痛恨眼前的女子,如若不是她,他这一生,本不该如此。
  他原该与父辈们一样,长弓射胡月,尽饮仇寇血;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沉湎于一段情事不可自拔——正好比眼下,置身边关、兵营中帐,且明知她是敌非友,他却罔顾大义,迟迟不能决断,软弱得如同一个孩子!
  

四九 雪满弓刀铁衣寒(4)

 恨着她,也恨着自己;看着她痛,也痛在自己身上——这痛楚叫人暗暗生出一丝绝望,仿佛今世再也寻不着出路。
  少年时初尝风月,曾有教坊女告诉他,世间的女子合该有两种,其一好比醉人美酒,痛饮时酣畅,酒醒却苦不堪言;其二则似茶,初时淡然,细品才觉馥郁芬芳,同样令人沉迷。
  到如今,他才知世间原来还有一种女子,非酒非茶,而是毒——摧心化骨,沾染后永世也难拔尽。
  。。。。。。将最后一层棉纱缠好,只听她轻轻说道:“我不想回京中去,就让我跟着你。”
  明知这话别无它意,心中还是微微一滞,先前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苏岑听见自己木然答道:“。。。。。。好。”
  这一刻应下她,仿佛早已思虑多时,容不得他迟疑,也容不得他悔。
  祁地冬夜格外漫长。浅睡醒来,灯烛仍旧亮着。二喵远远蜷在帐角不肯近前,只因她身上裹了张轻暖狐皮。
  苏岑坐在摇曳不定的灯影下,面前是早已走到尽头的舆图。阿七将齐儿送与自己的那幅也展开来,轻声问他道:“为何会一直走到祁山——”
  苏岑却冷冷打断了她,“这话原该由我来问你。”
  “关外有我要找的人,我便来了。”阿七一面说着,侧过脸静静望着苏岑,“从江门北上,一路上听到了许多事。。。。。。我早就问过你,那时你未能答我,如今再问,你也无须答——靖南我曾问你倘或有朝一日忠义不得两全,你该如何取舍;而有朝一日江山易主,这性命与名节,你又如何取舍?”
  苏岑眉峰紧锁,避开她的目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知。”阿七道,“我只是觉得,此处已深入北祁腹地,现如今这情形,你和你的人马不该再留在此处——”
  不待她说完,苏岑已沉下脸来,“若想跟着我,只安心养你的伤!”说罢便大步走出营帐。
  阿七独自留在帐中靠着炭火取暖。冻伤的手指经火一暖,钻心的痒。她便一直挠着,直挠到渗出血来,这才抬眼看了看走近自己身边的男子。
  “是他放了我?”木良也正低头审视着她,用极低的声音问她,“你叫他如此做的?如果不是,那些看守未免也太不堪一击!”
  阿七站起身,茫然道:“不是我。他不会听我的。”
  只见木良一边用手背蹭去嘴角的血污,一边上前抓起她的手臂,“好,那就不管这些。走吧!”
  阿七却只是立在原地。
  “怎么,”木良冷了脸,道,“你要留下?”
  “是。”阿七突然说道,“而且连你也要留下。你明明能想到,苏岑绝不会就这样叫你逃走,你这样走了,很可能只是死路一条!”
  “你说的不错,他不会就这样放了我。”木良冷笑道,“只是我倒想看看,他的手下究竟能不能快过我。我还会回来,将你带回川东。”
  阿七心中一紧:“你要去找颁多贺的人?莫非他们就在近处?”
  “他们不会如此轻易便被击溃,还一路溃退至祁山脚下!”木良并未直接回答她,“这样的耻辱,从不属于幽酋多穆的部族。”
  阿七只觉突然间手足又变得冰冷,扯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嗓音问他:“他们就藏匿在近处。。。。。。是不是?”
  “休要问我!难道你放不下那个男人?”木良眼中流露出近乎鄙夷的神色,“你只能选一个,不论是男人,还是同伴。可我知道,你总是如此,不会选任何一方!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子,否则即便杀你,也不过是污了我的匕首!”
  “等我回来救你,或者,就让苏岑派人将我截杀在半途!”木良说着,断然将阿七推开,俯身抓起了二喵,丝毫不理会二喵在他手中拼命挣扎,临去前冷冷对她说了最后一句,“如果它回来找你,那便是我死了。到那时请转告大公子,木良尽了全力。”
  阿七跌坐在地下,全身的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木良说得不错,她总是如此——不知何去何从,不知该如何抉择!
  心内酸楚的难以自持,眼中却掉不下一滴眼泪——终于,阿七突然爬起,冲出了帐外。
  营地中很快有当值的兵士将她拦下。
  直到她喊的嗓子沙哑失声,最后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喊着:“我要见苏岑,让他来见我——”
  苏岑却未再见她。
  始终无人理会她,一场狼烟四起,血流成河的征战中,她就好比一片卑微的芥草,转眼便会被火焚为灰烬。过后她只记得,翌日破晓时分,队伍本该向南进发,与南去二百余里之外的另一路衍军汇合,围歼匿于祁山南麓的幽酋多穆——最终苏岑却下令原地待命。阿七问过雷英,那路衍军的主帅,姓陈名洲,靖南人,明为舒韦逊故交,实则任靖舟亲信。
  战机瞬息万变,却还是远远不及庙堂之上的诡谲人心。
  即使苏岑早已看穿颁多贺的诱敌之计,即使他的麾下是可与骁云骑争锋的骑军精锐,亦是于事无补。
  恰如同岍越一役,苏岑并未败给敌寇,他只不过是又一次败给了同盟的暗箭,败给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权争。
  到了第三日上,山南派来了信使,携一卷明黄薄绢,正是“新主”的诏书。
  来使候在辕门外许久,主将闭营不见,倒有一名副将率众冲出营帐对那来使破口大骂。那副将乃是舒韦逊族弟,名舒昱。
  而来使虽是个文职,倒颇有几分胆色,面对如此情势,竟也能安然静候。
  自那不绝于耳的辱骂声中,阿七多少听出了来龙去脉——衍帝一病垂危,大将军任靖舟挟上拥立皇次子晅;而舒嫔怀胎七月便诞下皇三子昶,眼下与燕初元翙母子一起幽禁于青宫;宁王赵顼、宰辅肖瓒则不约而同,告病闭门谢客。
  

五十 雪满弓刀铁衣寒(5)

 苏岑几日都不肯见自己,阿七还是决意再去找他。这回果然未被拦在帐外,阿七驻了脚,望着帐门外欲言又止的雷英轻轻一笑,见那雷英似是稍稍放下心来,这才进了帐中。
  天色尚早,帐内却未点灯。苏岑竟卸下了一身戎装,独坐桌案旁,而压在案上的,似是一坛酒。
  阿七走上前去将那坛上的封口揭开,倾酒入盏。清冽的酒气四溢而出,似乎只是嗅上一嗅,人已微醺。
  手中的酒盏与苏岑的轻轻一碰,苏岑终于开口道:“这是关内的芦粟酒,你——”
  “我知道,”酒盏停在唇边,旧事涌上心头,阿七含笑打断他,“在雁鸣也曾喝过这样的酒。”
  眼见着她饮尽,苏岑也只是轻啜一口,便将酒放下。
  “是了,原也不该这样喝。”只见阿七挑眉一笑,自案头一把抱起酒坛,俯身搁在地下,接着便向毡毯上盘膝而坐,抬头招呼苏岑道,“来吧,苏公子!”
  暗影中,她的眸光异常的清亮,却又如此蛊惑人心,让人根本无力回绝——苏岑果真坐了下来,重新接过阿七递上的烈酒,一饮而尽。
  接着阿七便向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展开了拈出一块不知什么吃食,凑向苏岑口边。
  苏岑也接了放入口中,乳香混着烈酒的余息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初时带着一丝微酸,过后却是难以言喻的绵绵回味。
  恰如同一个不能割舍,却又无法得到的女人。
  而此时这个女人,却是一副少年的模样,边续酒边轻笑着对他道:“祁地的羊奶干。苏公子竟不曾听说过么?祁人都是如此,用它来配上烈酒,别有滋味。”
  她面上笑容坦荡,口中称他“苏公子”,仿佛此刻他们人还在陵溪,仿佛真的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女子。
  许或是因为酒,又许或是因为面前这女子,苏岑心中带着几分怅然,不知不觉卸下了那副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的躯壳,那躯壳比铠甲还要坚硬,比他手中沾染的血腥更冷戾逼人。
  “阿七,”诧异自己竟会流露出如此颓然而惶惑的神色,更何况,还是对着她!可他心内已乱,只能虚弱的说道:“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南下唯有一条通途,必会与陈洲、幽酋多穆狭路相逢,他虽不惜一己之身与虚浮声名,却不愿麾下数千部众白白受死,更背负叛国的罪名!又或者,储君既殁,身为臣子,便该随波逐流,向任靖舟乞怜求荣?
  “如今国已不国,人心各异——任氏勾结番邦,借外族之势拥立皇子;陵南则暗通阁臣,他们所立之人虽难辨真伪,据传却是宣宗嫡裔;而青宫之中,先储又留有一子,只是这孩子。。。。。。”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只是这个孩子,也并非天家骨血。”
  她果然不像个寻常女子,如解语花般宽慰人心,反倒将那些令他十分抗拒的话,毫无遮掩一一道来。
  直到最后,阿七才望着他郑重道:“除了南下,另有一条东去归途,正是云七来时之路。。。。。。将军可细细思量,再作定夺。而无论选哪一条路,在云七心中,将军始终都是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子。”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依顺了一个女子的意思,由她引着自己走出危厄之境——苏岑垂目凝望着她,她面上笑容温婉,而略显英气的眉眼又透着坚毅,只听她轻声说道:“无论你要去何处,苏岑,我与你同去。”
  即便带着薄酒的微醺,心中依旧清明,她竟又一次许下了承诺,还是对着一个爱慕自己的男子。也许不该如此,可她想,苏岑怎会不明白——虽无关男女之爱,她对他却是,始终如一,可许生死。
  。。。。。。苏岑权衡再三,终命兵众仅留必须之物,余者一应辎重尽数丢弃,入夜时分起行东去,不料却遭副将舒昱竭力反对。
  舒昱自恃身份,素与苏岑不甚相合,这日又因掳掠祁女充为营妓一事遭苏岑责罚,心中积怨更深,索性借机生事,“先不提东去之事,末将只想知道,今次末将的手下究竟犯了何罪?准许妇人随营,以娱军士,本就是先皇所定。眼下困在这荒原之中,稳定军心最为首要。难不成为了区区几名营妓便要责罚他们?想不到将军此时竟还有如此怜香惜玉的雅兴,莫不是连皇命都抛在脑后了吧?”说到此处,只见那舒昱终是冷笑道,“说起皇命,如今上有危难,奸佞当道,将军执掌数千精锐,不奋起南下迎敌,东去又是为何?”末了索性撕破了脸面,冲至人前,当着一众兵士放声呼道,“众位!我舒某人未见将军之时,将军英武之名便已如雷贯耳,如今却要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叫众位背负贪生怕死的骂名,又岂是丈夫所为!众位皆是我赵衍血性男儿,此等懦夫行径,如何能忍!”
  众将士因国主更迭,前途难卜,早已是人心浮动,此刻更兼身陷危境,如何经得起这般鼓噪,当下人群内已骚乱起来!
  此时不远处的阿七心中亦是大骇——虽未亲历兵乱,而定北兵乱之时的种种血腥屠戮、动荡混乱,她也早有听闻!
  眼见着舒昱的亲信部下之中,已有人振臂呼应,群情大动,乱势已是一触即发!恰在此时,无人留意一个单薄身影奋力拨开人墙,冲上前来朝着舒昱颈后狠狠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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