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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忘川-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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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年华最盛时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然而,弱水师母是个普通女子,虽然修习中原道家术法,但和我们拜月教一脉却有着天渊之别——所以,当三十年过去,大限到来,师母衰老病重,我师父便不得不面临生离死别。那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及。”

那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师父和师母,语气却是凝重的。

“原来如此……”苏微不由得黯然,喃喃,“所以,在她死后,孤光祭司才会远游天地,去三山碧落?”

“是啊……连拜月教都这样扔下不管。”灵均叹了口气,然而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止住了话头,问,“你猜我救胧月的时候她几岁,我又是几岁?”

苏微略微怔了一下,一时间无法回答。

这么多天了,她从未看到灵均在面具后的那张脸,因此也无法猜测他的年龄。然而从语音、身姿和步态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可有时候话语沧桑,却又不能将这个目下执掌拜月教的实权人物和弱冠之年联系起来。

灵均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回答了她的迷惑:“我是在九年前救了胧月的。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而我已经二十七。”

苏微不由得脱口“啊”了一声:那么说来,他岂不是已经接近四十?可为何从语音、身形和气质看起来,却完全如同一个刚弱冠的年轻人?

“是啊……我已经很老了,只是时光在我身上停住了而已。”灵均摇了摇头,语气虚幻莫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展开——那一瞬,她竟然看到有一朵白色的花从他的掌心里凭空开了出来!

那朵用幻力凝成的花是纯白色的,顶端有一抹淡淡的紫,透出柔和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柔静多姿,迎风微微颤动,美丽不可方物,宛非这个世间所有。

“真美,是不是?”灵均微微叹息,忽然收拢手指——只是一个瞬间,那朵花便泛黄枯萎,败落凋零,残破如絮,再不复片刻前的光彩。

她知道那是幻觉,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吗?在我眼里,她们的这一生,也不过是这样。”灵均默然叹息,语气如同枯井,波澜不惊,“十年了,人世岁月匆匆,胧月从一个小孩长成了妙龄女子,而我,却还是和她相遇时候的模样。再过十年,等蜜丹意长大,胧月老去,我还会是如今的模样……直到胧月八十高龄,我依旧还会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很可怕的事情,不是吗?”

她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叙述,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光阴流转,韶华易逝,任凭红颜在眼前盛开又凋谢,始终未曾改变的,唯有这一袭白袍,以及白袍下那颗入定寂静的修行者之心——那是勘破所有色相、与天地合为一体的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永无挂碍。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似乎略微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

“身为祭司,我们的生命漫长,和凡夫俗子无法相比……”灵均放开了空空的掌心,语声也有些虚无缥缈,“以有情而殉无情,以有涯而随无涯,殆矣。”

“可惜。”苏微无话可说,许久只是叹了口气,“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您却无缘得见。”

那句话让躲藏在面具后的人竟是微微一震,灵均看着她,眼神似乎有所变化,语气却依旧平静:“我俯仰于天地,所追寻的便是永恒之大美,谈何无缘?”

苏微摇了摇头:“错。天地虽有大美,但最美的,却无过于人心——只是欲得人心,便要用己心去换取。像您这样固守着本心的苦修者,又怎能体会呢?”

灵均一时沉默,许久才淡淡回答:“每个人都只能在一条路上行走,若要上窥天道,必然要错过天地间无数风景——就如苏姑娘要留在滇南,必然要错过那片江湖一样。又岂能两全?”

他的话语平静而锐利,苏微心中一震,竟也是无话可答。

灵均看着她,眼神若有深意:“苏姑娘和原大师这样的神仙眷侣,自然亦是令人称羡。但人生漫长,各有所取,哪一条路上的风景更好,非是行路人不得而知——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大家好好走完各自的路便是,又何必强求对方认同呢?”

她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大人说的是,是我见识浅薄了。”

“苏姑娘客气了。”灵均回礼,目送她离开。

她走得轻盈无声,在滇南的苍翠之中如同一只小小的蝶。或许是已经决定要离开那片江湖,她的脚步都比平日轻快许多,晨曦从她的发丝和双臂之间透射过来,美丽而耀眼,几乎不容直视。

然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凝视着她的背影,却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苏微回到药室的时候,原重楼还没有回来。

她不由得有些纳闷,心下有些不安。坐在廊下,护花铃在风里轻轻击响,催起昨晚的事情。她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颈侧,那里的领口之下,还留着一处淡淡的吻痕,恍如一梦。

很久很久以前,在黄河边风陵渡的夜里,少女时的她也曾在艰苦的武学训练之后、沉沉入梦之前,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会遇到谁?会爱上谁?会在什么地方相遇,会在什么地方分离?会有什么样的开始,又有什么样的结束……

少女时的她,曾经以师父作为最完美的影子去幻想过未来的意中人;而十年前那个月夜,当那个白衣贵公子凌波而来的时候,她也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答案。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终的所托,却是这样一个人。

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风流放诞、尖酸刻薄。有时候能逗得人开心大笑,更多的时候却是恨不得一巴掌令他闭嘴——那样的家伙,自己是看上了他什么?又是为什么,昨晚竟然会鬼迷心窍地委身于他呢?

明明自己可以随手一掌把他打出去的,却竟然无法推开。

她茫然地想着,轻抚着颈侧的吻痕,脸上有微微的热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甚至连原重楼何时回来都没有察觉。

“哎呀,你起来了?想我了吗?”原重楼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和平日经常皱着眉头尖酸刻薄的表情截然相反,嘴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含了一丝笑,满脸喜色。

“早上你……”她本来想责问他去了哪儿,然而不知为何,刚说出几个字,想起昨晚的事情,脸颊便是一热。他却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微妙变化,兴冲冲地道:“早上胧月来找我,说我们不日便要离开灵鹫山,因此为我们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她有些没好气,“能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啦!你不知道……”原重楼却是难掩兴奋,想说什么,却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是一份厚礼!”

苏微没有心思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着恼于他昨夜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却居然没事人一样满口说着其他,不由得沉下脸来。

“怎么啦?”他心思乖觉,立刻发现了她的不悦,贴着她身侧坐下,涎着脸揽过了她的腰,“是谁惹得我的迦陵频伽不高兴了?”

他的手一触及她的腰,她就颤了一下,瞬间一把推开。

“别这样见外嘛,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原重楼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忽地想起了什么,脱口,“哦,昨晚你还是第一次对吧?现在是不是还有点疼?唉,我已经尽量很温柔的……”

他说话的声音低而魅惑,有热气一口口吹出来,贴着她的耳畔。苏微忽然心下大恼,瞬间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怒视着这个油嘴滑舌的人,满脸已经飞红。原重楼温香软玉满怀,正准备上下其手,冷不丁挨了一巴掌,不由得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愤怒的眼神,连忙脱口道:“别生气!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了?!”她更加怒了,指着他的脑门,“不许再说了,给我闭嘴!”

“是是是……”他连忙道,“那请你对我负责任!好不好?”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语塞,脸色更加绯红,只是恨恨看了他一眼,啐了一口:“没脸没皮的!”

“唉,这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脸啊!”看到她怒气稍解,他连忙打蛇随棍上,“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脸皮算什么?你要对我负责任,不能白白把我睡了一晚上就甩了。”

他的声音低而魅惑,听得苏微面红耳赤,竟是忘了推开他的手。原重楼将她揽在怀里,看了又看,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忽地俯下身亲了她一口:“真可爱,脸红成这样。”

她侧过头去,哼了一声,低声:“谁……谁像你这么不要脸啊。”

“你不就是喜欢我的不要脸吗?”他在耳边轻声地笑,“我又不会武功,若不是靠着‘不要脸’这一长处,哪里能追得上这样厉害的女侠?”

“哈哈……”苏微被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药室内你侬我侬,轻声笑语,忽然听到外面廊下的风铃一连串地响了起来,苏微连忙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有人来了!”

声音未落,帘子外出现了一个绰约的影子,却是胧月,她显然看到了他们两个尴尬的样子,只是低垂着眼睛,站在帘子外轻声道:“苏姑娘,原大师,灵均大人让我来问问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大……大概三天后吧。”苏微脸上犹自发热,涩声回答。

胧月微笑:“好,这样奴婢也可以准备一下。”

苏微吸了口气,将原重楼推到了一边,声音平静了下来,道:“多谢你们费心,其实不用准备什么,有两匹马做脚力也就够了。”

“那怎么行?”胧月盈盈地笑,“姑娘是听雪楼的贵客,难得来月宫一趟。灵均大人特意吩咐了,要属下好好地准备,送姑娘一程。”

当胧月离开后,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了片刻前的心情。苏微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那个灵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抬起头,看着灵鹫山上的白云,“有时候,我觉得他内心似乎很不快乐……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的苦行僧侣。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古怪?”

原重楼不知道如何搭话,只能苦笑:“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的事情?”

“别再说我是江湖人!”她顿时有些不快,“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很清楚她的脾气了,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立刻投降,否则会有什么后果,“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的伤差不多全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碰到。”

“说不定还能碰到的。”她看着天上离合聚散的白云,心里却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沉吟了一下,道,“拜月教在两广滇南势力大,我们去了腾冲,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原重楼没有立即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也是。”

“怎么?”她转头看着他,有些诧异。

她原本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的侧脸——这些日子的休养生息,令他苍白消瘦的脸颊饱满了一些,有了血色,竟有几分丰神俊秀起来。

她竟然看得略微有一瞬的失神。

“我在想,迦陵频伽,你是非常有本事的女子,所结交的也都是这些超凡脱俗的高人。如今……如今却要跟着我去腾冲过平庸的日子?真的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他苦笑了一声,“就像牛郎遇到了织女,耍了个赖偷了她的衣服,然后就讨了个仙女老婆回来——回想起来,真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他用调侃的语气说着,说得委婉,却依旧难以掩饰言语间的低落——织女最后还是回到了天庭,一道银河,天人永隔。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当然知道。

她心里一沉,呵斥:“别乱用比喻!我不会走的。”

“嘿嘿,就算你想走也不行,我可是死活都缠上你了!”原重楼却忽地笑了起来,出其不意地俯身亲了她一下,眼眸微微闪亮,看定了她,“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你只能跟牛郎回腾冲,去放一辈子的牛了!”

在听雪楼人一行离开的三日后,她和原重楼也离开了月宫。

走的时候,正是黎明破晓。整个月宫还在沉睡之中,静悄悄的一片,干涸见底的圣湖上笼罩着一片淡淡的薄雾。不知道为什么,在眼角瞥过的刹那间,竟然会令人感觉到薄雾之中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形。

苏微忍不住驻足看了片刻,直到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从她到来直至离开,身为拜月教主的明河竟然从未出现过。率人来送行的是灵均,脸上还是戴着面具,说的话并不多,但语气却极客气,馈赠的礼物非常丰盛,装了满满一个马车车厢,从丝绢布匹到金银首饰,足以让他们在腾冲衣食无忧地生活上十年——看来,胧月果然是好好地准备了送客的厚礼。

然而,苏微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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