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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少年冷血-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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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他竟有这种激动。

为了要宣泄这种悸动他拔剑……

就在这时候,他就看见一个人和一匹马。

人当然是在马上。

马是骏马。

人是俊人。

——年纪很轻,玉肤红唇,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仿佛在这令人喘息流汗的大夏里他却在过冬。

他的神情很讨人喜欢。

但他的状态就象是一匹等待鞭子的快马。

他拿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纯钢打造、驳柄三刃的大扫刀。

他轻若无物的提着它,就象拎起一支毛笔一样。

那匹马十分神骏,眼神也十分有感情。

冷血在看马。

他似乎忘了马上有人。

那人策着马,得得得得的靠近。

冷血仍在看着马,神情就象在看他的剑。

那人笑了。他穿着蔷薇色的袍子,举止优雅,笑起来还十分稚气。

他一面笑一面问:“你在想什么?”

冷血眼也不抬:“我在想:马蹄正得得得得的作响,马上的人自然威风;要是它失失失失的响,马上的人就会警惕了。”

那青年说:“这样听来,你象哲人多于战士,何不回家去作玄思玄想,为何来此地流血流汗?”

冷血淡淡地道:“读史常见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为什么?一是他们空有议论,腹有玄机,但手却无搏虎之力。二是他们顾忌太多,下不得重手,下不了毒手,便成不了大事。三是他们好尊学问,动辄就说学识不够,要多研读理学,才能贯通,才能做事——岂知现在当官的掌权的,才不管什么道理学问!什么学识道理可供他们纵控大局,他们便假借其名,以获其利。寒窗里抱书苫读,不如在这夕阳下试剑饮血。”

那人道:“好,有志气!你就是冷血吧?”

冷血道:“蔷薇不下马,惊怖不归天——你就是蔷薇将军于春童吧?”蔷薇将军笑道:“那是江湖上人虚传了。大将军他老人家洪福齐天,我只是他手下一名小将而已。我来这里见你,是要拉你上马,一道去拜见大将军,凭你身手,高官厚禄,并不难得。”

“我会拜会大将军,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冷血道:“我来这儿却是要拉你下马的。”

蔷薇将军一点也不动气,只笑道:“冷兄本来有的是大好前程,何必自弃!”冷血道:“少将军也有大好身手,却甘于同流台污。”

蔷薇将军脸色变了一变,随即又回复了那无可无不可的笑容。

“听说你是诸葛先生派来颠覆造反的,别以为有诸葛老儿,我们就忌你三分!大将军的后台可硬得很!”

冷血笑了。

那是他第一种笑容。

冷笑。

“果然。”他说。

“果然什么?”蔷薇将军忍不住问。

“谈不拢,就来吓唬人了。”冷血道。

蔷薇将军仍不动气,只说,“吓不了人,那只好杀人了。反正,这个村子,我不拟留活人。”

冷血眉毛一剔,反问:“老人和小孩也杀?”

蔷薇将军道:“既要杀人,势必结仇;老人失去了小孩,小孩失去了老人,都一定会报这个血海深仇的——只有杀个干净,才能安枕无忧。”

冷血怒道:“你们敢做这种事!”

蔷薇将军在马上悠悠然的道:“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

冷血怒道:“执行这种任务,跟匪冠何异?”

“有!”蔷薇将军斩钉截铁的答:“强盗是人所皆知的坏人,但我们却可假借正义之师来行同样的事。”

冷血长吁了一口气。

他望向蔷薇将军。

——这真是一个好敌手!

——至少这敌手敢面对他自己!

——一个敢于面对自己的人,决不是简单的人。

——人常常逃避的,其实就是自己。

——蔷薇将军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要比只做不说,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人好多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冷血说。

“作恶的人有两种:一种还以为他在做好事,那是无心的恶人,一种是明知故犯,因为不作恶别人就要造他的反了,所以只好恶下去。”蔷薇将军道:“其实,真正的恶人都是聪明人,只有所谓有志气的读书人最笨,明知道会砍头会杀身会结打入乱党之列,还是耍起嘴皮子没完!”

“其实他们不笨,不是不知道这会引祸上身;”冷血沉重的道:“可是,要是一个人还有点骨气,就该说几句真话,他们当对方是有雅量的人,能采纳他们的意见,才会为他进言,如果这样就得杀头抓人,以后哪还有真话可听!‘匹夫可杀,其志不可夺!’”蔷薇将军在马上飘飘欲仙的笑了起来,笑得连胯下的马也长嘶一声。然后他说,“这是废话。人都死了,志夺不夺,那又有什么关系?”冷血冷冷地道:“我还没有死。”

蔷薇将军道:“就凭你?”

言下之意,不胜轻蔑。

冷血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就象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脚趾似的,又似看蔷薇将军这种人不如看脚下的泥。蔷薇将军却说:“可知道我包围这儿多日,不下令猛攻,在等什么?”冷血还是对泥比较有兴趣。

“我在查你的身世。”蔷薇将军说,“我发现你完全没有身世。”

冷血好象爱上了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蔷薇将军奖道,“我们毕竟还是查到了点事情,查出了几个人物。”冷血连头都没有抬。

看他的样子,象是正跟泥地里的蚯蚓切磋交流,全神贯注,蔷薇将军的话,他似听不见,更似是根本没有听。

蔷薇将军也不动气。

他只说:“你只一个闯进来,也不过是为人家的事,何必?何苦!他们要是真顾虑你的安危,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冲过来了。”

冷血笑笑,象跟泥里蚯蚓的会谈有了结果。

蔷薇将军却径自把话说下去:“我们这儿却安排了几位老朋友,跟你会面。”

说罢拍掌。

人,自军队里步出。

五个人。

冷血有什么好朋友?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冷血蓦然抬头,乍见这五人,终于动容。

三十、他正与乌鸦聊天

这五人,全都是他的教练!

“狠将”陈金枪。

“白首书生”辜空帷。

“剑主浮沉”贺静波。

“求败刀”牛寄娇。

“杀手搂主”刘扭扭。

他们全都来了!

“我们打听不出你的身世来历,”蔷薇将军说。“却查出你有五个师父。所以把你的五位师父都请出来,让他们来收拾你。”

说完,他既策马行过一边去。

这儿好象没他的事了,他好象变成了旁观者,看那五个师父怎么收拾一个徒弟。冷血向他们逐一拜见。

——就算不能算是师父,也是他的“教练”。

刘扭扭说话的时候就象是在读遗嘱:“他们给我钱。很多的钱。我是杀手。我要杀你。”

牛寄娇的神色还是那么落寞、无奈:“我当了半生白丁,今回想捞个官儿当当。”贺静波干干脆脆的说:“我己叛了诸葛先生。”

辜空帷惨笑道:“我家人还在他们手里。”

陈金枪则狠狠的说:“上次你击败我,这回你得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有弱点。

——只要对准弱点下手,铁汉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为了自身的“弱点”,所以这五人全都来了。

一齐来对付冷血。

可是冷血也一样要面对自己的一个“弱点”:——因为他们曾是他的“教练”!

他能不能凭自身一把剑,战胜这五个教过他武功或文功的人?

——对他而言,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难以解决的是:他能不能只击退他们而不伤人?

他可不可以只伤他们而不杀?

——向来,他的剑一旦出手,生死便不能自控。

牛寄娇撕下了一角袖子,那就是他的“刀”。

——对这位“刀就是道”的“教练”,冷血一直都深心铭记着。

刘扭扭仍然黑鞘白剑,剑反是鞘,鞘才是剑。但他却忽然把剑放在地上,“空”着一双手。

——对这位精通“转嫁大法”的杀手,他的敢战肯败,冷血也留有深刻印象。贺静波拔出了他身上的十六把剑,都插在身前土中,冷血知道他最重视的一把剑:“主”,还系在腰间。

——对这位“终生御剑,却为剑所御”的剑手,他也满怀敬意。

陈金枪已不用金枪。

他使双枪。

——对这位一脸恨意的枪法名家,冷血当然记得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师父”,也是第一个让自己击败的“教练”。

辜空帷却握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冷血知道他有满腹的学问。

——要不是这位“教练”,冷血自知纵有搏千人之力、杀万人之敌,也不过是一个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武夫而已。冷血更感激他。

现在这五个人,都各有不同的理由,站在他的对面。

面对这些人,他如何出手?

怎么下得了手?!

这就是冷血的难题。

这要比跟高手决一生死还令他踌躇。

忽听在军队包围的外边,冷血原来闯入的所在,有人高声说话:“他有五个师父,我们也正好有五人。”

另一人说:“如果我们打赢他的五个师父,岂不是比外冷内热的小家伙更厉害?”又有人说:“所以这种既出风头又好玩的事,咱们当仁不让。”

又一人说:“不让?他们不让你进去才怪!”

另有一人说:“他们不让人进去咱们就进不去么!”

还有一个声音道:“光说有什么用!有本领的现在就闯进去瞧瞧!”“好!”最后一个是女音:“说闯就闯,看谁先闯过去!”

——这明明是七个人的声音:六男一女。

但前面说话的那几人却认为他们是“五个人”,这么听来,至少有两个人被其他五人认为“不是自己人”了。

冷血熟悉这些语音。他当然知道来的是谁。

想到他们,他冷峻的脸上就现出了笑容。

第二种笑容。

——那是融冰消雪的笑。

朋友。

——这世上有谁是不需要朋友的?

而想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掠起一阵几乎连剑也捏不住的温柔。

小刀。

——这世间确是有一种温柔的感觉,象风过严寒、陌上花开一样。

这时候,冷血发现了一些事。

首先是包围的军队,靠近村口那一面,忽然“飞”入了一只大蝙蝠——一个象大蝙蝠般的人!

他“飞”入的姿势无疑十分难看,单看他脸容五官的表情,就象一头老鼠在啜着一只大海螺一样。

虽然难看,但是极快。

——实用不一定好看。

这人“扎手扎脚”的“飞”了起来,姿势笨拙,但无疑十分实用。

他掠起来的时候,手脚并用,士兵都用长枪、矛盾来戮他,但都给他十指上套着的尖棱铁环砸断,连他的短发短髭也似戟刺一样,刺着了人比针还锐利,俟他落下来,就正好落在场心,冷血身边!

他咧嘴一笑,闪烁着三只金牙。

这人就是但巴旺!

与此同时,冷血也看见泥地上忽然急速的蠢动着一件“事物”——极快的、甚速的、奇急的,“它”已钻过一众士兵的脚底,一直钻入场中,然后“噗”的一声,一个“泥人”弹了出来。

这泥人抖去身上的泥,眨了眨狗眼,还伸出了真和狗一般长(还带着几块花斑)的舌头,向冷血嘻嘻一笑。

这“泥人”就是阿里。

接着,冷血看到了一个“波分涛裂”的场面。

“裂开”的是在场包围的官兵。

人墙分左右裂开。

左边的是侬指乙。

他使得是一把弯刀。

——一把弯弯的钩镰刀,挥舞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弹直,象一柄长刀。刀锋所及,人人倒下。

逼近的官兵都伤在刀下。

侬指乙一面疾行,一面挥舞镰刀,很快的就杀出一条路来。

右边的是耶律银冲。

他完全没有动手,可是他每走一步,都把正要向他动手的人逼退。

他象一座走动的山。

山一样静,内蕴着力。

他昂然而行,敌人纷纷而退,未退的敌人,仿佛也给施了什么魔法,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是以,右边也荡出一条路来。

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向他们两人动手。

是不敢?还是不便?

他们:侬指乙、阿里、耶律银冲、但巴旺,还有小刀和小骨,已迅速行到广场中心来。他们就在冷血身边。

——正好面对冷血的五名“师父”。

小骨皱皱眉,道:“好象还差一个没来。”

阿里笑了:“他?”

侬指乙说:“一定是二转子。”

但巴旺道:“他早来了。”

耶律银冲向上指了指,道:“他正与乌鸦聊天。”

大家仰首望去:冷血身旁有一棵树。

枯树。

树丫直伸入天空,勾勒出苍穹的孤寂。

树枝上伫着有十数只乌鸦。

它们扭着头伸着喙子在看树下的人,看去十分无聊的样子。

较大的一枝树丫,却停着一个人。

他蹲在那儿,象一只收了翅膀的鸟。

——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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