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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杯雪-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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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好象还有‘十年五更’中人,那是淮上易杯酒的人了。主人,‘杀袁’之局已败!”

    他一言方出,已然力尽。

    文翰林闻言大惊,一回头,就望向庾不信。

    只见庚不信面上正含蓄地笑着。文翰林一时心中只觉羞怒相激,忿极而笑,怒道:“好庾兄!你在顺风古渡与毕结一会,原来一切都是虚与委蛇,那都是假装的。”

    庾不信淡笑道:“你只道我在顺风古渡中就见了一个毕结吗?”

    他淡淡道:“你消息太不畅了。”

    然后他目中若有憾意,他见的还有另一人……那个江湖驰艳,仅此一面、就已让自己觉得其潇洒风慨、举世难及的人……

    ……可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庾不信出身悍匪,这一生生死见惯,不是自己兄弟的死一向他已无动于心了。可那人的死……

    只听他寥落道:“只可惜我见的另一人却已经死了。”

    他声音忽厉“她好象就死在你手!那就是萧如——那个江船九姓中,唯一还活着的可以允称六朝风流集于一身的女子萧如。你以为我‘落拓盟’与你联手能够心甘?哪怕为了抗袁——他起码——我庾某人素来厌他——还足以允称英雄!”

    说着他胸中似也郁懑难言:“——萧姑娘也不愿见袁老大与淮上轻启战端,更不愿他与那骆寒轻生一战。易先生这次遣我来本也就一致彼此媾和之意。只不过那袁大为了要这一局做得真,或者怕是当时还有执意要杀骆以定江南之局之念,不肯轻结淮上之盟,故以石头城一役引发所有江南之乱。嘿嘿,你以为袁大就是那么好杀的吗?哪怕已动用你们文府与秦相甚至北朝之力。你以为小英子祖孙一路卖唱,不远千里寻来,找那骆寒,只是易杯酒要他传言对付袁老大吗?”

    他悲凉一笑:“我那次去顺风古庙却就是要见萧如、托她穿针引线与袁辰龙重盟当年之约。——‘淮上之人无南渡,缇骑之旅不过江’,可惜聪颖韶秀如萧女史,竟会命丧你手!”

    说着他声音一转激越。

    “今日不为别的,只为她,我也要出手与你一战!”

    文翰林心中大怒。

    ——此局已败,但他并不慌,因为他还有‘谈局步’、‘袖手刀’与名驰天下的‘玉堂金马九重深’。

    他还有文府。

    文府的人,是败得起一局两局的。

    他一抬头,眼中极恨地看了庾不信一眼,真气已贯注筋脉。

    文翰林冷哼一声:“欺我者死!”

    一语未落,他已然出手。他出手的就是他驰名天下的“袖手刀”。

    他这时已动杀意,出手已非那日秦淮河边初始时对萧如的招意。

    庾不信却冷笑道:“我早已数次说过,‘你可真正识得这一杯酒的滋味吗?’可惜你冥顽不悟,我也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堂上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在。

    庾不信的‘烟火纵’之术也已提至极限。他诱发了文翰林全力攻击后,人却向后疾闪。他正闪向那大堂的正中。

    文翰林全力追击而至。

    他要杀这庾不信以泄愤。此战已败,败后,叫他如何回去面对文昭公与由此必然到来的毕结那小子更强有力的挑战?

    就在这时,忽听大厅牌匾上的有人低低说了句:

    山、有、木、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

    文翰林大骇。

    他已感觉到剑意,这叫出的几字分明是一招剑法。

    而这出言之人,分明是他已期必死的骆寒!

    他才一转头,就见空中有一抹弧剑微微颤抖的剑意向自己胸口浸来。

    这一剑,当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如山生木,如木生枝,天然自在,全无痕迹。

    文翰林适才力袭庾不信,此时已无暇收手。只听他只来得及一声轻慨——我是什么都算到了,江南之人、无不算到,只是忘了、忘了那最不该忘掉的还远居于淮上的那一杯酒。

    我不该轻信有北朝金张门的牵制,他已无力南顾啊!

    他纵未曾亲至,但破局之力,也犹较我为胜!

    然后,那抹剑意在文翰林胸口一收即回。骆寒一击得手,已翩然远去。门外、文翰林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驼鸣——那他本以为空鞍而返的驼的鸣声了。

    他眼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色渐渐浸开——袁老大为顾江南之局与文府之势,不肯轻易与自己闹翻。骆寒这次出手分明是代他来杀自己。看来,淮上与‘辕门’之盟已成。

    他恨恨地看向门外,他不甘呀,他此生不甘!

    李捷与韦吉言赶至时,袁辰龙已诛金日殚。而落拓盟突袭之人这时已得空而撤。毕结心忧文府实力,也不敢尽出全力,只有也撤。旁观之人见局面不好,谁不开溜?

    只见李捷与韦吉言同时色变。只听袁老大道:“看来李兄所言不错。江南之地,确实江湖未靖,宵小横行,是兄弟管治不力。我与骆寒战罢,他一剑得遁。我才下得山来,就见山下竟有江湖仇杀。兄弟重伤之下,只有全力驱之而去。哪想还有这么个故扮伤势欲就此袭击我的一个好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金日殚:“兄弟只好下手除之了。”

    他眼望着李捷与韦吉言,冷冷相看。

    李捷色变道:“他就是北朝金使带来的金日殚!”

    袁老大似很吃惊道:“他就是金日殚?怎么会已受此重创?是李兄已暗里抢先出手了?”

    李捷面色惨白,与韦吉言互顾一眼。

    只见地上的金日殚似气息间犹有余丝,他当下抱起,和袁辰龙只客套了下,目中犹带恨意,就带着李若揭的三个弟子飞身而去,犹欲图将金日殚全力施救。

    袁老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意兴萧索——有寄堂上的骆寒此时也该成事了吧?以他一剑之利,加上庾不信的老谋深算,想来不会出错。他眼前似又浮起骆寒那一剑难掩难遮的光彩。今日他与骆寒在紫金山顶为顾及易杯酒调和之言,均未全力出手。

    ——易杯酒遣庾不信明里以‘落拓盟’与江南文府结盟,暗里却托萧如一寄款曲;又遣小英子沿途卖唱,寄语骆寒他所谋之局,几已诱转了整个江南关注此事之势力。这一招局变,当真是高呀高!

    袁辰龙轻轻一叹:华胄他们在虎头滩中该还在等着自己。这个江南危局,目下总算暂避过去了吧?

    他心中忽苦苦一痛,不由就想起为他筹谋,应付过这一险局的那一个女子。他眼前似极痛极痛地浮起了一个女子曾那么倩影轻歌、巧笑相看的脸。

    ——这么久了,这些天,他一直拒绝想起她,因为他不敢——怕一想起就毁了自己所有的大局之念,会就此沉入那永难冲出的黑暗。

    ——当日知萧如已矣,他心中就狂呼一声:此生已缺,终古长恨!

    他似听到自己心里有一声极响极响的碎裂之声。直至那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一句“愁来天地翻”。

    愁来天地翻,

    相望不相识!

    人鬼殊途,从今以往,就此相望不相识了吗?

    他确也是未曾好好用心来相识那个女子。甚或在她死后,都一直强压不敢悲痛。萧如呀萧如——我袁某人此生负你何深!

    直至今日,他才可将她在心中这么深痛地想起——想起那个萧如:淡定的萧如,潇洒的萧如,风流雅慨、却勇决果毅千千万万人也难及的萧如。那个哪怕一丝发丝,一个浅笑都似从六朝烟水中浮出的萧如。纵千思万转也再难再求她一刻的相伴啊!

    袁老大心中忧伤如沸。他此前枉将心法称为‘忧能伤人’。

    ——是呀,‘忧能伤人!’

    他是今日才识得什么叫做‘忧能伤人’!

    他喉中梗痛,痛至极处是无声,而所有的哭声都不是向外发而是向深心里嘶裂而去的。那暗哭象一场痛掠而过的长风。而此生,他纵然再纵声呼啸,也难挽回那广袖一片。

    ——萧如已矣,虽千万恨何赎?

    ——此生犹多,虽千万恨何足?!

    袁老大中心哽咽,他怔怔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素绢,那是萧如留下的绝笔,是她在他负约顺风老庙时就已草就的。袁老大一直未忍一看。

    ……如果知道此生攸忽,生死难料,于顷刻间你就已由此岸而归彼岸,当日纵辕门皆废,我也不该让你一弱女子亲身督战;……如果知道彼此竟缘浅如斯,我此生已注定负你如斯,当日顺风渡口,我纵万事缠身,万刃穿身,我也该飞骑赶赴月老祠与你一见!

    ……阿如,你这一生要求我的本并不多。

    袁辰龙心中暗哑而哭。身外,草木齐悲,江河阻咽。他掏出那方素绢,只见绢上字迹犹润,那绢上只有几句楚辞:

    ……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做。

    ……

    雷填填兮雨暝暝,

    猿纠纠兮穴夜鸣,

    风飘飘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

    风飘飘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袁辰龙脸上的泪长划而下。那泪如刀割一样的割过他那张一向沉稳、无动声色的脸。绢上字句寥寥,一读已尽。可这一读之间,他的眸中神采,面上的纹理,攸然已黯——这一老,又何止老了十年。

    空中,犹似还有一个女子倦极而唱的声音:

    ……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做。

    ……

    雷填填兮雨暝暝,

    猿纠纠兮穴夜鸣,

    风飘飘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

    第八章 尾声

    赵旭觉得,只一夜工夫,大叔爷就象老了很多。

    赵无量头上的白发在风中萧然,心中那一种沉痛真是无可诉说。江上渔火几点,他与赵旭正坐在船上。灯影入水,光不可捉。——人生中种种幻象是不是就象这灯影一样,你只能看,可只要伸手入水一捉,就破了。

    家国是个梦,他的梦破了。

    他羡慕袁老大与骆寒那种还有力量让自己的梦不破灭的人。他忽把一颗萧白的头浸入水中,因为他在流泪。泪入水中即不见,他不要旁人看到他流的泪,所余的骄傲也仅能维护这最后的一点尊严了。水很冷,他从船头勾腰,埋头水中。赵旭都惊呆了,这无声的长恸比什么痛哭哀号都更加能撼动一个少年人的心。他不敢一动,甚至不敢伸手拍拍大叔爷的背。——能恨一个人其实还好,象赵无量当初恨那昏君奸相一样,觉得他们是祸害家国、祸其一生的罪首,但现在,他恨都无从恨起了,他一直恋恋的不过是一个亡国,如华胄所言,竟不过是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泡。——一个人在衰年耆龄,平生梦破,还有什么可以安慰那一颗破碎的心?

    赵无量在水中嘶喊,只见水波荡漾,那喊也是无声的——千秋家国梦,终究水浸头。赵无量长歌当哭,哭无人听。岁月无情,山河寂寞,这建康古城,又承载过多少人的梦醒梦破?

    ——国破山河在,梦碎此身多。

    赵无量梦破此夜。

    赵旭在船上轻唤,“大叔爷,大叔爷。”

    赵无量在水中哽咽,他所期望的一切都碎了、散了、远了。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亲赴五国城,一盗叔兄骨殖这一件事了吧?这事他也不会让人相伴,哪怕是亲如赵旭和赵无极,他们该有他们渔鸥自娱的余生。

    ——人生何益,人生何极?

    ——寂寞何奈,寂寞何极?

    “宗室双歧”,名毁一夜。

    江北,冬已深,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雪中,有一个少年与一个十五、六岁小女孩走在这冬景里的冻红的脸,那却是赵旭与小英子。

    ——赵旭终于等到骆寒亲口跟他说话了,而骆寒一开口,竟是要托他一件事——托他送小英子和瞎老头到江北去。

    赵旭几乎一口答应——这些天,大叔爷说有事要办,就往北去了;二叔爷也意兴寥落,竟自独返大石坡——他有兴以寄余生的只有大石坡上那大石之阵了。他们走时俱只摸了摸赵旭的头,似是在说:旭儿大了,是他独飞的时候了。

    他跺跺脚,象要踩实脚下的那一块松雪。

    只听小英子道:“再有十几天,咱们就可到淮上了吧?”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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