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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地下有耳-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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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创建修道院。他们在太行山中艰难地攀行了三天,来到了一片满地石块、虎豹狼熊出没的荒野。那是1883年的6月16日。半年以后,又有三名法国修士到达,经过一年的艰苦劳动,他们创建了中国第一个苦修派修道院,名叫‘神慰’。”

“神慰修道院离北京只有三天,不应该是这里吧?”李澳中问。

“神乐和你一样,是个逃亡者。”杨荣开说,“世界上没有完全安宁的地方。1900年义和团攻击洋人洋教,曾经包围神慰修道院;再后来日本入侵,抓走了院里的修士。虽然后来被德国教会救了出来,但他们并不被任何一种政治势力理解和宽容,到了1947年,内战爆发,杨家坪神慰院被军队洗劫一空,付之一炬,大部分修士被残杀。诺德修士、亨特尔修士和蒙特莱修士以及几个中国修士侥幸生存下来,逃入了无边的深山。他们在深山中攀爬了一年,终于在这个野狼口又建了这座修道院。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一直到如今。”

“那么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一个博士吗?”白思茵问。

杨荣开苦笑:“正是踏上了学位的高峰,我才感到知识的无用。不就是创造各种物质,让人类更加离弃思考和精神么!我开始流浪,寻找解脱心中苦闷的地方。到了山西,我打算独自步行穿过太行山到郑州去,在深山中遇见了诺德院长。我便留下来思考。”

“你们不是不开口说话的吗?”李澳中问。

“也不是完全不说话。”杨荣开笑了,“只是不和自己人说话,相互间不做沟通,以避免堕落的思想蔓延,只是独自一个人面对上帝。这一条在60年代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解禁了。不过神乐的内部基本上还是不太交谈。”

【3】

第二天,修士们凌晨三点就起床了,早祷,干活。李澳中蒙眬中听见有几声羊叫,以为自己仍在荒山里逃亡。野山羊吃着可不多错。他翻起身抓住了火铳,这才发觉是在修道院。修士们不食荤,不近色,累得自己也得清淡寡欲。

他走到院子里,月光为院子铺上一层银辉,繁星在神秘的天宇间沉默。院子西北处有个羊圈,养了五六只奶羊,诺德院长正蹲在地上挤奶,羊咩咩地叫着,奶汁注进桶里。他们的饮食习惯看起来还改不了。

诺德院长看见了李澳中,忙站起来谦卑地鞠躬,却不说话。李澳中慌忙问好:“诺德院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诺德院长诚恳地点头。

李澳中知道他们不太习惯说话,只是那种无名的烦躁与迷茫一直在他心中奔腾,他很想找一个明白的答案。“我想问,你们不传教、不宣扬、不著书立说,终日在深山里沉默,思考得再深邃,又怎么救赎世人?你们的思考又有什么意义?”

诺德院长又挤起羊奶。他似乎思考了很久,说:“修士和传教士不同。救赎,那时他们的职责。自耶稣基督教降临至今,两千年了,教会曾经覆盖了整个大地,但结果呢?他们却在大地上腐烂了。所以我们就躲在一个最纯洁的地方以人类最虔诚的精神和上帝沟通,以图在上帝的指导下为人类寻找另一种生存方式。我对60年代后的事了解得不多,不明白他们为何拒绝相信上帝的存在,仅仅因为所谓的文明和科技?我了解过那些东西,那是完全物质化的东西,即便探索到宇宙的尽头,他们也看不见人间的上帝。对上帝的崇拜有什么不好?没有信仰,人类靠什么活着?”

李澳中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明白自己所在的社会,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不相信仙佛,不相信鬼怪,不相信上帝,不相信长生不死,也不相信报应,惟一存在的就是一百年的光阴,惟一现实的就是享乐和死亡。除了死亡,他们一无所惧,勇往直前,践踏法律,藐视公理……

“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他问。

诺德院长挤完了羊奶,提着奶桶站起来,似乎没听明白,又似乎不愿回答,抬头望望头上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钟楼旁边那屋子是我们的图书室,你自己去寻找吧。”说完,佝偻着高大的身躯,慢慢走了。

李澳中沉默不动,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看见微茫的晨曦和晨曦里那座钟楼。院落很大,修士们种了一排排的杏树,杏花开满了视野,寂寞的纷杂中跳出蓬勃不息的生命。他慢慢地走到那间图书馆,里面很干净,看来经常有人打扫。靠墙是一排排的简陋木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开本的书籍,绝大多数都已经发黄。

李澳中随便抽出一本,不禁有些发呆,是外文的,一个字都不认识。他随便地翻看着,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书本里找到答案。突然,手里一本书上跳出一个熟悉的字眼,他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

他险些惊叫出来,红色的塑料封皮,封面上印着毛泽东头像……可是我那本笔记藏在了家里的天花板上……

李澳中浑身颤抖,双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笔记本,一行熟悉的钢笔字射进他的眼里:林茵,这是第二本笔记,我还活着,等我。

他曾经猜测可能存在的第二本笔记,居然出现在这个奇怪的修道院!李澳中感觉面部充血,心脏狂跳,这种宿命般的恐惧让他浑身发软,靠着墙,慢慢瘫坐在地上。手却慢慢翻开了这本笔记。

地道深入地下三四米,阴冷潮湿,沉闷的空气压在人的心里,呼吸也变得艰难。黑暗代表着一种恐惧,我提着马灯在在黑暗里行走,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折磨着我,看着灯光一点点地吞噬黑暗,又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掉,那种恐惧折磨得我要发疯。在一个黑暗狭窄的地方,你永远在思考你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物。

冰冷的地道里发出一丝声响,我立刻僵硬了,肌肉控制不住地颤动。比较起来,我宁愿地道是死亡的,冷漠的,只将我一个人囚禁。我熄灭了马灯,在黑暗里摸索着湿滑的墙壁慢慢往前走,手里的铁锤高高地举了起来。

感觉中,我好像闻到了腐烂的恶臭气息,伴随着这气息,地道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和刚才截然不同,好像是被某种生物制造出来的寂静。那一刻,我简直要崩溃,汗水淌了一身,嘴唇颤抖着,只有一个念头——转身逃跑!但我知道不能逃,如果我不是他(它)的对手,在地道里根本逃不掉;如果我能战胜他(它),又为什么要逃?

前面出现轻微的细碎的响动,似乎有物在向我慢慢接近,对方肯定也知道我在向他接近。恐惧中,我内心涌出一种凄凉,到底还是没能活下去,没死在山洞里,却死在地洞里,无论怎么反抗,地下都是我最终葬身的地方。这时候,我们已经很接近了,我决定拼死一搏,就着胸口的那股恐惧,我疯狂的大叫了一声,往前一冲,抡起铁锤拼命砸了下去。同时,对方也发出一声吼叫,我听见了急速冲刺的声音,我们轰地撞在了一起,锤子脱手飞了出去。

我倒在了地上,飞快地爬起来,手碰上一个光滑的东西,我吃了一惊,慢慢地摸,是人的脸!与此同时,那人也在摸我,我听见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原来你是人啊!”我们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一松,同时瘫倒在地。

“他虽然是人,但有可能比妖魔更危险,看看他是谁!”地洞深处有个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里面还有人。

我叹了一口气,摸到地上的马灯,点亮,窄窄的灯光照见了周围,和我一起摔倒的那人惊叫了起来:“白长华!”

我看看身边那人,面孔有点熟悉,好像叫罗大眼什么的。我提着灯往里面照了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灯光的笼罩下,一大片白花花阴沉沉的面孔直视着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足有一二十人,都是镇里的乡亲。

“别看了。”其中一个老人沈福来说,“我们都是得了那种怪病的病人的家属,怕被隔离到山上,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躲到这地道里来了。你和我们都一样。嘿,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既然来了,就加入我们吧。”沈福来说,“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缺少食物和水,只能趁夜里到地面上去偷。我把这里的男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偷食物,一拨去偷水。”

这时,刚才聚集的人们已经回了各自的凹室内,地道走廊两侧的凹室很多,但他们基本遵循一家一间的规则,没有多占,只有那些孤身的才独自一间。毕竟,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孤独是件很难熬的事,人多才意味着安全感。他们看着我们在交谈,神色都很冷漠,偶尔瞥过的眼神也显得麻木。仿佛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活着的只是肉体,灵魂已经被消灭了。一回到凹室,便或躺或坐在湿冷的地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我加入了这群孤魂野鬼的行列,因为我惧怕孤独,也确实想给他们以帮助。在沈福来的策划下,我和一个叫罗大眼的潜出地道去偷食物。

我们从一个废弃的红薯窖钻出地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冷月悬在头顶,云层压在天上,镇里死一般寂静。我们在断墙残壁中潜行,悄悄避过街上巡逻的民兵,摸进了鲁一刀家。我们翻进院墙,隔老远就听见了鲁一刀的呼噜声,鲁一刀现在住的是镇上分给他的,原本是一个地主家,很大的院落,粮仓和厨房都是单独的,我们摸进厨房,发现里面堆满了食物,生肉、熟肉、米面、肉制品、鸡蛋、馒头,什么都有。我们席卷而空,抬着满满一竹筐满载而归。

顺原路回到地道,一股潮湿霉变味儿扑鼻而来,这种气味让人窒息。但我实在没想到,就在这种环境下,那些像尸体一样躺着的人们居然能闻到肉的香味,他们腾的一下弹跳起来,将我们围在中间。灯光的照耀下,几十只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盯着竹筐,喉咙里发出野生动物般的低吼。

罗大眼也被吓坏了,僵硬在那里,连竹筐也忘了放下。沈福来挤了过来,刚掀开竹筐盖,人们一拥而上,将他推翻在地,疯狂地抢夺起食物来。“住手!都住手!”沈福来无力地喊着,很快脑袋上被踩了几脚,嘴巴和声音一起陷进了泥土。我连忙把他拽了起来。一直起腰,沈福来就扑到竹筐上,用身体紧紧地盖住,任他们撕扯,就是不离开。

这时候,抢到东西的人不管抢到了什么都往嘴里塞,腮帮憋得鼓鼓的,瞪着眼睛吞咽。有性急的,吞下几口被噎得直翻白眼,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甚至还有几个,把东西嚼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嚼一块破棉絮,从嘴里掏出来一扔,又扑向沈福来,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沈福来紧紧搂住竹篓,叫了一声:“谁再敢抢一个馒头也不给!”

众人呆了一下,慢慢地停止了强夺。沈福来摸摸脸上的泥土,恶狠狠地说:“听着!这些食物不能抢,要分!按照大人份、小孩份、女人份、老人份进行分配。下面,你们按照这四个成分站成四排,我来分配。谁敢抢,就饿死他!”

我心里感到阵阵发凉,不明白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我瞧了瞧仍坐在地上卡喉咙的几个人,问沈福来:“我们搞来了食物,你们搞来的水呢?快让他们喝点。”

“没人去,逮着咋办?”沈福来瞪了我一眼,“你,快去排队!”

我愣了一下,发觉排队的人都用一种怀疑和戒备的眼神望着我,他们怕我抢吗?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冒死偷回来的啊!沈福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不耐烦地说:“别忘了是我派你们去的,我才是指挥者。另外我要分配一下任务,今后在地道里的人手由我统一调度,每天派两个男劳力去偷食物,两个女劳力去丹河里取水,四个男劳力把守各处的地道口。指派到谁,谁就必须去,不去,或完不成任务,扣除当天的口粮,第二天接着去,再不去,或完不成,接着扣他的口粮。没有任务的老人和孩子,口粮按男劳力的标准减半。”沈福来恶狠狠地说完,又很沉重地说,“乡亲们,咱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不容易啊!在这里生活很艰难啊!因此必须统一起来才能生存下去啊!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舔着嘴唇点头。

罗大眼后悔地叹息一声:“唉,早知道在路上就应该吃饱!”赶紧排队去了。这句话被沈福来听见了,立刻指着他说:“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很要不得!要坚决革掉这种小私有者的习气,不要把为人民服务当作为个人谋取私利的机会!大家都这样想,都得饿肚子!”

罗大眼连忙点头,规规矩矩地排到了最后。沈福来直起了腰,背着手咳嗽了一声,开始分派食物。

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呆呆站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干什么。领食物的人开始为肉块大小和肥肉多少吵了起来,沈福来开始斥责……我默默地转回身,提起地上的马灯和我的铁锤,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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