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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桃花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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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携起她手。携得不露声色。肿胀的,珵红的燎泡护在他手中。他没什么话,只把手略紧。



便即而去。



好久,一片迟滞的:“恭送皇上——”



第八章



已至养心殿。跨进门槛儿,当值的侍卫太监们齐齐跪倒:“皇上吉祥——”



雍正便停下:“都下去。”吩咐苏培盛,“熬冬青叶子水。”



芙惆想抽出自己的手,雍正却握着。



东暖阁只剩他两人。



同室独处,这是第二回。芙惆耳后一阵阵发烧,别过脸去,很不自在。



雍正道:“朕最看重你,是一个‘忍’。”



跋扈自恣,杀人犹芥,一个暴虐无道的霸君,忍?芙惆只在心里冷笑,话便也有些冷:“皇上,也需要忍么?”



“忍辱第一道,先需除人我,事来无所受,即真菩提身。”



芙惆木然道:“奴婢记下了。”



“可我们不是菩提,是人。”雍正看着她,神色犹正,“若是一味委屈……那就是捏鼻子吹螺号——”



芙惆怔怔张大着眼睛。



“忍气吞声啊。”雍正笑了,微微笑。当真用手刮在她高高鼻梁,在鼻尖处轻轻一按。



芙惆一时没收管,竟也笑了。‘哧——’得出了声。



这一笑,仿若前世。



她立即醒悟,谑浪调笑,如此的轻浮,和一个灭门绝户的仇人?



本为逗她一笑,笑了。转瞬即逝的笑让雍正有一霎时的呆,从来不曾看她笑。她不知道,她的脸,是那种醉人的红。



“不肯哭,就笑。哭和笑都好,不要憋在心里头。忍不忍,在朕。朕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不要你再忍。”



芙惆没说话。



雍正走到一边坐下:“没听你提过家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人。她的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把——火光和血光,喊杀声、呼救声……嗡嗡鼓着两耳,天旋地转。



雍正浑无知觉,咳嗽两声:“受了委屈,任什么人劝,也比不上亲人。朕准他们进宫探视。”



芙惆蹙紧眉,两手绞在一起。



雍正侧脸看了看她:“路有多远,朕派快马去接。”



“奴婢家中,已没有人。”



“哦?”



芙惆吸了口气,仰起脸:“家破人亡,一干二净。”



雍正皱皱眉,想问什么,终究什么也没问。



这时就有宫女太监端着大紫砂瓮:“启禀皇上,熬好的冬青叶子水。”



“烫不烫?”



“温凉不热,刚刚好。”



雍正便不再提:“冬青叶性寒,消肿止痛的。先泡一泡,洗净了好上药。”言毕,便拉她手。



芙惆挣脱了。心里压着千钧担,失了手,十分重,牵动他的手腕。那腕上裹着的药布,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眼瞥开,只做不见。



雍正站一会儿,交代苏培盛:“你安排她住下,缺什么,内务府支领。”



“喳——”



他转身去了。



她和其余奴才无所差别的跪下,跪在他身后,例行公事一般:“送皇上——”



宫女碰上大砂瓮,盖子揭开,白汽腾腾,冲了她的眼。眼一热,有些酸。



苏培盛安排芙惆住下。因没册封,只和一般宫女太监住在殿外的围房。自成一间。大家心照不宣,对她十分谦恭。



却是再没见过雍正。皇上始终不曾宣召她,也没什么差使,只一天到晚闲散。



芙惆闲不得,心急如焚。这紫禁城,养心殿,红墙碧瓦正大堂皇,与她,却是步步凶,寸寸险。拖得越久,越是凶险。可是,寻不到一个机会。



晚上,有时中宵难眠。窗外,渺远的地方,呜呜咽咽的古埙。



听了几夜,反反复复的,只一首《苏武思乡》。听得久了,难免好奇,芙惆寻一个宫女问:“什么人吹埙?宫禁之中竟有如此凄凉曲调?”



那宫女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只推不知。她也不再深问。



夜里,又是埙声,如泣如诉。芙惆掀起被,走到窗边。推开窗,月光如水,《苏武思乡》分外悲凉。苏武北放,犹有乡可思。她呢?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孑然一身……



那埙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竟似戏弄,又像指引。芙惆起了念,推开房门,寻了声音而去。



穿花度柳,隐蔽处,黑影一闪。



不寒而栗。她拔下发簪握在手里,仗着胆,缓缓向前,短垣拐角处——



突然一柄长物,凌空刺过。她不及反应,胡乱挥起发簪。手一酸,簪即脱手,长物指在颈间。惊甫未定,她喘息着——不过一柄长帚。



拿帚的人——芙惆倒吸一口凉气。披发四散,面色苍白,鹑衫凌乱,真疑是鬼。



她咬着牙:“你……你是什么人?”



女子冷笑,十分倨傲:“手无缚鸡之力,连我也敌不过,还想行刺雍正?”



芙惆大吃一惊,脊背上全是凉汗,牙都打颤:“你……你胡说!”



“哈哈哈哈——昏君的密探,在十三衙门,高官厚禄。我,像么?”



芙惆只犹疑着,不答言。



“刺杀年羹尧,何必在这宫禁森严的大内?只有那昏君深信。哼哼,色迷心窍,死期不远了!”



芙惆犹自不决。



女子又冷笑:“我虽身无寸铁,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何必饶舌?”



“要取便取,不必多言!”(奇*书*网。整*理*提*供)



“好,好,够烈性。你我志同道合,为何杀你?”



“志同道合?”



“不必问。我来问你,为何迟迟不肯下手?”



“我没有机会,没有利器。”



“哈哈哈哈——”她笑了一会儿,声不敢高,分外凄厉,“女人本身,便是利器。杀男人,不一定要刀剑。”



巡夜的侍卫游廊而过,沙沙有声。



女子十分警惕,脸一沉:“明日午后,浆洗局会我。”



倏地一声,凭垣而逾。



第九章



芙惆想不到,皇皇紫禁城,竟有如此阴晦腌臢的角落。衣衫褴褛的女人们被驱赶在一起,刷马桶、浆衣服、做苦力。虱子钻进她们黏腻的乱发。蚊蝇嗡嗡乱飞。领事太监手持棍棒,呼来喝去。



一个太监朝她走过来:“喂!你是哪一宫的?胆敢……”已至近前,慌忙换了脸色,“奴才眼拙,原来是苏佳氏小主子。”



芙惆只在人群中寻找——



太监心虚,用话试探:“莫非……莫非是皇上派小主子察视?”



“不是。”



太监放了心,自圆其说:“这些,都是获罪的宫人。万岁爷法外开恩,免了她们死罪,充为杂役。受罪——”说这话,狠狠向一个挡路的犯妇踹了一脚,“她们自找!”



芙惆不加理会,走到一个埋头洗衣的女人身前。



太监起了疑:“小主子是……”



“我看她人干净,手脚也算麻利。有些差使派给她,还请公公开示。”



“折杀奴才了,您自个儿看着办。”



那太监去了,芙惆走近。



女人只一下下有力的搓着衣服,好久,方缓缓抬头。头发披散开,露出一张脸。



芙惆随她走进逼仄的小屋。屋是东西向,不通风,一股子霉腐味。女人随脚踢开地上碍事的杂什。芙惆跟着她,四下看一看,破破烂烂的,木梁也糟烂了,屋角接着蛛网。



突然地上黑影一闪,正擦着芙惆脚边,她不提防,吓了一跳,缩身向后躲。



却是只肥硕的大灰老鼠,蹿到犄角,正撞到鼠夹子。卡住一只脚,动弹不得,挣扎着吱吱乱叫。



女人冷笑几声:“怎么,这样便受不了?我何尝不是高檐广厦轻裘履丝曳缟,落得这般地步……”她目光一寒,“走这条路,注定不得善终。你可要想想清楚。”



芙惆抿紧唇:“生死有命。”



“好,哼哼——”



“你引我来,究竟有何指教?”



女人不说话。拨开冗乱的杂物,拉出床头角柜的小屉子——小小一只玻璃瓶,玫瑰色的汁子。像内绘的磨砂鼻烟壶,也像西洋女人用的花露水。



芙惆问:“这是什么?”



女人走到屋角。那夹子里的肥老鼠仍吱吱挣扎,卡住的一条腿皮毛外翻,血污一片。她旋开玻璃塞,略微倾斜——



一滴、两滴液体滴下,正到伤口处。



‘哧——’的微微响。那老鼠厉声尖叫,拼力翻滚,带得铁制的鼠夹子‘堂堂’响。



折腾了足有盏茶功夫,渐渐无力,抽搐几下,再也动不得。



芙惆咬着牙凑过去,一阵刺鼻的恶臭,伤口溃烂,尸身紫胀。



强忍惊悸,她别过头去。胃中一阵恶心。



女人摇一摇玻璃瓶:“‘紫罗刹’,名字好听,死状,可并不好看。无嗅无味,见血封喉,你可亲眼见了。”



芙惆勉强道:“你是让我用这药……”



“我说过,女人本身,就是最好的利器。把药涂在唇上,他临幸你的时候,咬破他的唇舌,或者……”她暧昧的弯弯嘴角,“随便身体任何一处,只要见血。”



芙惆接过瓶子,犹犹豫豫。



“记住。药,就这一瓶。随风而散,只有三炷香的功夫。所以,要快,要狠。下手不容情!”



“当——”西洋钟敲了点儿,子时了。



灯不熄,她睡不着。抱着被坐起,无意的,眼便瞥到床头的玻璃瓶——小小一瓶,玲珑剔透的,玫瑰色,娇艳欲滴,见血封喉……



“皇上驾到——”



静夜中尖利的嗓子突兀和诡魅,传得那样远。



她整个身子一激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声音透过一道道门,一重重幔帐,传进耳朵。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及想。有什么支配着她的意识,那是父母的魂灵亲人的精魄,是成百上千枉死的冤鬼是紫禁城神秘潜伏的女刺客。她迅速旋开塞子,倒尽小瓶子里的液体,尽量均匀的涂在唇上——手也在抖。



空瓶埋进褥下,声音已近。不紧不慢的脚步,绰绰约约的身影——



‘哗啦——’门帘儿掀开,雍正潇洒的一撩后襟儿,迈门槛儿进来。



第十章



雍正迈进门,接连咳嗽几声,攥了拳头掩住嘴。



芙惆不及梳妆,掀被下地:“皇上吉祥——”



“起来。”



雍正拉她,她只略抬头。他便是一愣。



朱唇殷润的鲜艳,似乎妆点过。



鬓乱钗横,本是一番睡态。芙惆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复又侧过脸:“皇上这么晚还没歇?”



“忙着忙着,就误了时。四下都是黑的,只有你这里亮着灯,顺道过来看一看。谁知道,还是扰人清梦。”



浓重的鼻塞。芙惆听得出:“皇上还未大愈?”



“不妨事。”



不含任何心机,芙惆随口道:“拖了这样久,似乎越发沉重……大意不得。”



“强弩之末。”雍正微微一笑,伸手托起她的下颚,“你记得朕的病?”



如何不记得——推开门,一身的雨气,一屋子的雨气。病,就在那个濛濛霏霏的雨夜。只是她不知道,这一病,便入了膏肓。



芙惆不敢直视,眼神因躲避而迷离。有心,亦或无意,只是慌乱,脸微微的晕了胭脂色。无须抹黛匀红,娇娆天赋。



禅絮纷乱。是朦胧的月色跳动的烛焰熏暖的帷幄搅乱了一颗持忍的心。他弓起的手背托着她的下颚,目光流连,很深,落在她扑簌闪避的长睫毛,落在她今夜格外鲜润的唇——



“‘芙蓉初出水,菡萏露中花。’”他翻转了手,托着她的下巴,缓缓上移,自己俯下脸去——



扑通通剧烈。剧烈跳动的地方,深藏着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嗓子有些干,舌尖轻轻动,浸润了滋味——细微到几不可辨的玫瑰露香,紫罗刹,无嗅无味,见血封喉。



他们已离得那样近。可以感觉到他鼻端的翕动。一寸寸近—— 一股热自她体内升腾,周身回荡,五脏六腑炙烤,七窍百骸煎熬。煎熬着,只等那一刻——



雍正略略偏转头,托在她下颚的手收回来,挡住嘴,一连串的咳嗽。语滞鼻塞:“朕……咳咳咳——不要染了给你……咳咳——”



倏然冷却。懊憾,却也如释重负。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雍正长舒口气,不肯露出怅惘:“你衣服薄,躺回去吧。”



“奴婢不敢。”



他只点一点头。



她侧坐床边,略迟疑,掀开被,挪身进去。



雍正也坐下,仍握着她的手。



“皇上……”



“朕坐坐就走。扰了你?”



“不——”她只得躺下,脸很红。转身向里,一边脸埋进清凉的竹萆,另一边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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