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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桃花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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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世祖顺治爷进了北京城,这承乾宫,只住过一位主子,孝献皇后,董鄂妃。”



苏培盛悄眼看——她在听,便续道:“鄂妃娘娘辞世,顺治爷悲痛不已,这以后,承乾宫再没住过人,后来的康熙朝,整整六十年,也没住过人。只常年种些名贵花草,四季常青,一来,为了悼念鄂妃,二来……奴才不敢妄语。”



沉静一会儿,芙惆轻道:“公公但说无妨。”



“这么多年,再没哪一位嫔妃,哪一位主子,能在皇上心里占这种分量。”苏培盛停一停,看她的沉思。躬身道,“奴才多言了,就此告退。”



第三十七章



佛多趴在床上,睡得沉沉的。芙惆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



宫女梓澜守在一边,怕吵了孩子,声音很低:“苏公公说的不假,奴婢也在宫里好多年,关于承乾宫……私底下都是这样传。”



芙惆仿佛没听见,只轻轻拍打孩子。



“主子!”



芙惆轻叹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梓澜替她急,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吐出来:“出事那天,奴婢也在旁边,那个人……主子的事,奴婢不敢问,可心里清楚,无论怎么一回事,绝不是万岁爷想的那回事……”



不等她说完,芙惆一把拉她起来,直走到外头,才压着声:“不要乱讲!这件事牵连有多大?会死多少人?好容易压下来,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



“主子何苦全往自己身上揽,坏了名节。”



芙惆黯然。



“不这样,又能怎样?”



“奴才们冷眼旁观……万岁爷要是想处置,这么大的事,几个死都有了。偏偏压着不提,就是留了余地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主子就迁就些,说句软的,算是为了佛多。”



芙惆半响不说话。然后,默默走进去,坐在床边。



佛多梦里翻个身,小脸露出来,睡得很甜。



芙惆爱怜的笑了,擦擦她嘴边挂着的涎。笑慢慢消去:“他……进都不肯进来,我还能说什么……”



“可以想个法子……”



“算了。”芙惆看一眼她,微微苦笑,“这是命,是我应得的命。”



游廊栏杆,梓澜坐着绕绒线,绕几下,抬眼看看秋天的落叶,由不得叹口气,继续做活计。



身后有一些响动,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脖子后面伸过来。她心里有数,佯作不察。



鼻端一阵馨香,唇上一软。她眼也不睁,微张了嘴,把触到嘴边的东西含进去,酥软甜腻。



然后是孩子稚嫩的笑:“澜姑姑——”



佛多从后面绕住她脖子。



她闭了眼细品:“百福饼……”



“香么?”



“香……”百福饼,梓澜心念一动,故意道,“不香。”



“香!怎么不香?”佛多一边咬着手里那一块,一边歪着脑袋天真的问。



梓澜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百福饼是什么时候吃的?”



“生辰吃。佛多快四岁了。”



“以前啊,澜姑姑在乡下,穷啊,每年生辰,吃不起百福饼。可是有一大家子人,祖父、祖母、叔叔大伯、伯母婶母、兄弟姊妹……最重要啊,是有阿玛和额娘。所以,吃什么都香。”



梓澜看她听得认真,便一本正经的问:“佛多过生辰,和谁一起吃饭?”



“阿玛。”她想了想,“有时候是额娘。”



“对啊,人不聚全,吃什么也不香。”



佛多皱起眉头使劲儿想。梓澜在一边强忍笑。



佛多突然唤:“小恭子!”



“有!奴才在这儿呢!”



“你阿玛和额娘,陪你一起吃饭么?”



“奴才的爹娘啊?”小恭子挤眉弄眼笑,“不单在一个桌子吃饭,还在一张炕上睡觉呢。”



梓澜叱他:“去!当着孩子满嘴胡说!”



他笑着跑开了。



养心殿。



洋人教士戴进贤打开一层一层的盒子。



雍正在旁看得不耐烦。



“皇上请看,到了午时,也就是正午十二点……”他一边说,一边扭着金壳子怀表的发条。



‘铃——’一阵悦耳的响声,表身微微颤动,两片壳子划开,伸出一个赤身生翅的金漆孩童。'网罗电子书:。WRbook。'



雍正皱眉:“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是小孩子,天使。不碍事,不碍事。”



“且收下。”



太监抱佛多进来。



佛多挣下地,趴倒,嫩嫩的声音一字一顿:“皇阿玛吉祥。”



惹得所有人都笑。雍正起身抱起她:“朕的佛多四岁了,懂事了。有赏!”



戴进贤忙拿出怀表,重又演示:“公主请看……”



佛多一眼也不看:“佛多不要怪东西!”



“那佛多想要什么?要什么,阿玛就给什么!”



“要阿玛和额娘一起陪佛多吃饭!”



雍正怔一下。整个养心殿的人都静了。只有洋人低声喃喃:“这是怀表,不是怪东西……”



佛多揽着他脖子不停晃:“阿玛阿玛……”



“乖……”



“澜姑姑都和她阿玛额娘一起吃饭,小恭子也是。吴兴财和张有德都是。”



“乖……”返来复去,也只有这一句敷衍,雍正挤出笑,“中午在这里,阿玛陪佛多,晚上回那边去,额娘陪。别人过一个生辰,佛多过两个……”使眼色示意洋人。



戴进贤呈上怀表,雍正接过塞给佛多:“阿玛送给佛多的。会响,还有生翅膀的小娃娃,别人都没有的……”



佛多板脸撅着嘴,一把丢开。



‘堂——’金壳子表在地上打转,洋人唏嘘不已:“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雍正勉强笑,去摸她的脸。她又将脸甩开。



养心殿里鸦雀无声。



过一会儿,苏培盛上来,满脸堆笑:“佛多乖,老奴传他们上来演皮影戏,有大闹天宫,还有佛多最爱看的,哪吒闹海。”



“苏培盛。”雍正道,“朕今儿晚上过去承乾宫,传旨让他们准备吧。”



雍正踏入承乾宫,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她就跪在最前面。



他站了一会儿,俯身抱起佛多。手中抱了女儿,便不会没着没落。



“都起来吧。”



长长的条案,他们坐得隔开一些距离。满桌子山肴海错,没有一个下人。门敞着,偶尔一两声知了叫。



幸而还有一个孩子。小脑袋拨浪鼓儿一般,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叽叽咯咯的,没片刻安静。



她整整桌幔,又移了移烛台,手无处放,抚上象牙箸。



她的头低着,孩子的话每一句都能传进耳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阿玛,佛多会编蝈蝈笼儿了。”



“佛多会摸嘎拉哈了。”



“佛多会扎毽子了。”



……



然后是他的声音:“朕的女儿手最巧,心灵手才巧,长大了,找个好人家。”



小小的孩子仿佛竟也知道臊,马上不做声。



芙惆也笑了,笑着抬起头——一抬头,对上他的眼。



她马上低了头,他也撇开眼。



她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他竟在看她,也许……没有看,只是一个偶然。



他去摸孩子的头,将眼和心转注。似乎这样,便不太尴尬。



等他偶而抬眼的时候,竟碰到她的眼。她有些仓皇急忙闪躲。她是在看他?亦或不是……



菜上齐了。



他很淡的说:“你脸色不太好,这八珍都是补气补血的。”



佛多的小脸红扑扑的。脸色不会不好。这句话是说给她。芙惆忽然意识到,好久,他们已没有过对话,太久了,自从……



她在嗓间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塞着什么,十分不自然。



压抑的,规矩的盘箸声。



佛多突然蹿下他膝盖,往外走。



雍正问:“做什么?”



佛多不出声,一溜烟出去。门口,梓澜抱了她。她把小嘴凑到她耳边。



梓澜转头对着外头,低声:“小恭子,拿净桶。”



声音低,屋里听得到。坐在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觉失笑。笑之后,复归安静。



安静了许久。



“今天是女儿生辰,别让孩子心里不痛快。”



他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



她又应一声,依旧低,顺畅些。



佛多进来。雍正重抱起她,声音提了些兴致:“佛多想吃什么?”



“虎皮花生。”



雍正夹了给她。“还有呢?”



“核桃蘸——”



芙惆微沉脸:“只吃些甜的。小孩子家不能挑嘴。”



阿玛在旁,佛多仿佛有了依仗,故意把嘴张大,一口咬住雍正夹过的核桃蘸,嘎巴嘎巴带劲儿的嚼。



芙惆道:“多大了,自己学着用筷子。”



佛多把眼望向雍正。



雍正道:“她还小。”



芙惆对着佛多,心平气和却不无严色:“‘食适可,勿拣择。执虚器,如执盈。’额娘平时怎么教的?姑娘家从小该怎样?” 



佛多仍只眼巴巴看着雍正。



雍正忍不得笑了:“看阿玛也没用啊。整个天下,阿玛都做得主,唯独在这里,做不得主。乖,听话。”



佛多没了指向,蹭阿蹭的挪到芙惆那一边。桌上备了轻便的乌木筷子,合小孩子用。她捡起来,两根细棍儿绕在胖胖的小手里,怎么也掰不清。



大人都忍着笑。



好不容易,攒了一筷东西入口。



芙惆轻笑出来。把女儿揽过,在她面上一亲。佛多丢了筷子,两只小手抱住额娘脖子,亲回去。



雍正笑问:“阿玛呢?”



佛多探过身,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雍正也笑着亲一亲女儿。



孩子小,有样学样,天真的问:“额娘呢?”



雍正怔了。再看芙惆,促然低了头。烛光下看不清她脸色。



佛多眨呀眨的眨着澄净的大眼睛。



雍正犹豫一下,凑近了。芙惆陡然气促面红。他已碰了她的脸。轻而快,她未及反应,唇已离开。



好久,她调不匀气息。



佛多摸着她的脸:“额娘热啊?”



雍正清了清嗓子,挪了几下,方将身子坐正。



依旧清静,却不似适才局促。有个孩子说说笑笑,自在些。



梓澜进来,垂首站在一边。



芙惆问:“什么事?”



“皇后传话来,坤宁宫备了香,供佛多妈妈神主位,请娘娘过去替佛多祈福。”



“知道了。谢皇后娘娘,这就过去。”



芙惆站起身:“皇上……”



雍正点点头:“去吧。”静一会儿,“不早了,朕也该回去。”



芙惆抱着佛多,走到门口,略慢下。没什么可说,举步迈门槛儿。



雍正在后,想说什么,想了一想,“早晚凉,给孩子围个斗篷。”



“是。”



芙惆站着。站一会儿,看他再没话,便欲走。



雍正道:“你……你也加一件。”



第三十八章



养心殿。雍正立在书柜前,抽出一本翻一翻,插回去,又寻另一本。皆非所需。



正有些发躁。苏培盛进来,乐呵呵的:“老话说的真对,‘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这不见面啊,就僵着,见一面,什么僵局也打开了,反倒放不下,心里惦记着。”



雍正一怔,扔下手中书,脸一沉:“大胆奴才,你说谁?”



苏培盛也愣了:“奴……奴才说那两位王爷啊。一位敖汗郡王,一位乌珠穆沁亲王,几代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这回进了京,皇上调解,什么都说开了,还惦记着联姻呢。”



雍正又一怔,不大自在。瞪他一眼,低头做自己的。



找了一会儿,仍无结果。雍正只得回过头:“朕记得,太后在时,太医局配过一味鹿胎膏,怎么没有记载?”



“奴才记得是……失水鹿胎?”



“像是这个名字。”



“那鹿胎膏太考功夫。非但许多名贵药材来配,单那胎盘,一百头雌鹿也选不出一头合适的。药是专为太后配,太后大行,后宫主子们也不大用,便失了传。”



“当时是谁开方?”



“太医局姜院使。”



“他……朕记得,告老了吧?”



“老爷子八十多了,鹤发童颜,老神仙一般。”



“他是京城人。住在……”



“单四牌街,铁戆头胡同。”



“传他进宫来。”



五十头长白山梅花鹿,五十头大兴安岭野驯,精挑细选,取了胎盘。用肉苁蓉、党参、黄□、白附片……煎成一钵,淘澄烘晒,熬成膏,只得一丸。



刚过午,殿外就是一阵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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