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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品人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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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能克制欲望,也能控制情绪。公元前203年,韩信攻下齐国七十余城,偌大一块地方,都成了他的地盘。手上有这么多本钱,韩信便想同刘邦讲价。他派人送信给刘邦说,齐人伪诈多变,是个反覆之国,南边又与楚国接壤。如果不立一个假王来镇守,只怕形势不定。当时,刘邦正被项羽的部队团团围在荥阳,太公和吕氏也都在项羽手里,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一看使者来信,不免火从心底起,怒向胆边生:王八蛋!老子困在这里,天天等你来救,你他妈的却要当个什么假齐王!便破口大骂。张良和陈平心知这时得罪韩信不得,便暗中踹刘邦的脚。于是刘邦接着又骂:没出息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平定诸侯,那就是真王了嘛,当的什么假王!这样一种随机应变的功夫,项羽是没有的。这样一种克制自己的能力,项羽也是没有的。这事要搁在项羽身上,他肯定二话不说便立马去杀人,而且非亲手杀了韩信不可。

这就不是性格问题了。没有谁会有“忍”的性格,忍都是逼出来的。有两种忍。一种是在强权强暴面前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与其说是忍耐,不如说是无奈。打又打不赢,拚命又没有本钱,不忍,又能怎么样呢?这就不能算是忍了。真正的忍,是在想做而又可做的前提下忍住不做。比如明明想占有秦宫的财宝、女子,也占有得了,却自动放弃,这就非常不易。显然,只有这样一种忍,才是真正的忍。也就是说,真正的忍,是自己战胜自己,是自己对自己下手。忍,心字头上一把刀,是拿刀子戳自己的心啊!一个对自己都能下手的人,对付别人的时候大约也不会手软。所以,能忍的人都心狠。刘邦是非常狠心的。有一次,楚军追击刘邦,刘邦为了逃命,居然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推下车。车夫夏侯婴三次把他们抱上车来,又三次被刘邦推下去。夏侯婴实在看不下去,说,事情虽急,不可以赶得快些么?为什么要扔下他们不管呢?刘邦这才带着孩子一起逃命。俗云,虎毒不食子。一个可以弃亲生儿女于不顾的人,其内心深处之狠毒残忍,也就可以想象而知。

所以,当范增发现好色贪财的刘邦进了咸阳居然秋毫无犯时,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凶险残忍的敌人,不尽早翦除,必养虎留患。可惜,很多人当时都没能看出这一点,包括项羽,也包括韩信。

三、韩信的错误

韩信也是被刘邦杀掉的,尽管直接下手的是吕后,也尽管刘邦为此忍了很久。

韩信这个人非常有意思。他差不多一半是刘邦,一半是项羽。与刘邦一样,他也是一个能忍的人。南昌亭长嫌弃他、戏弄他,他忍了。拍絮漂母可怜他、数落他,他忍了。后来,淮阴县城的市井无赖故意羞辱他,他也忍了,而且当真从流氓无赖的胯下爬了过去,引得满街的嘲讽耻笑。说实在的,能忍如此之辱,并不容易。有哪个血性男儿能受此侮辱呢?就连韩信自己,也是几近忍无可忍。司马迁说他听了那无赖的话以后“熟视之”(盯着他看了很久),其间大约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吧!但最终,他还是忍了。毕竟,忍,不等于怕。柏杨先生说得好:心胆俱裂,由衷屈服,是瘫痪了的奴才。跳高之前,先曲双膝,则是英雄豪杰。如果稍一挑衅,就愤怒上前一口咬住,死也不放,那就是螃蟹了。韩信不是螃蟹,而是英雄。惟其如此,他才有资格批判项羽是“匹夫之勇”。因为他知道,受到流氓挑衅时,项羽是忍不了的,一定会跳起来一拳打在那混蛋的鼻子上。

韩信能忍,因为他也“其志不小”。以当时之情势,韩信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拔剑杀了那小子,要么从那小子胯下爬过去。但杀了他,他自己也要抵罪,志向抱负什么的也就统统谈不上了。因此,他决定忍。这一点很像刘邦。你想,刘邦同意封韩信为齐王,等于接受城下之盟,不多少也有点接受胯下之辱的意思吗?正因为他们都能忍,所以,刘邦这个当初一无所有的人,才成了皇皇炎汉的开国帝王,韩信这个当初人见人嫌(人多厌之者)的人才成了秦汉时期的一代名将。《水浒传》里那个杨志不能忍,一刀杀了牛二,最后怎么样呢?只好上山去当强盗。

然而,韩信虽无匹夫之勇,却有妇人之仁。

在楚汉相争的最后关头,韩信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用项羽的说客武涉的话说,是“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用齐国辩士蒯通的话说,是“当今二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总之,韩信已成为刘、项之外的第三种力量。因此,武涉和蒯通的意见是一致的,即韩信应该取中立态度,谁也不帮,与刘邦、项羽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这个建议如果当时被采纳,则《三国演义》的故事,只怕就等不到曹操、刘备、孙权他们来演了。

可是,孙权的这个老乡却没有孙权的魄力。他犹豫过来犹豫过去,最后还是下不了背叛刘邦的决心。因为他觉得刘邦于己有恩,终不忍背叛。他对项羽的说客说,当初我事奉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从,这才背楚归汉。汉王授我大将军印,给我数十万兵,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穿,省下自己的饭菜给我吃,言听计从,这才有了我韩信的今天。一个人,这样亲爱信任我,我背叛他,不吉祥啊!

当然,韩信也还有几分侥幸,总以为自己有功于汉,终不至于真的兔死狗烹。总而言之,说到底,还是“不忍”。不忍,就正是妇人之仁。于是,有着妇人之仁的韩信,最后还是被那个不仁的妇人吕后给收拾了。

其实刘邦早就想收拾韩信了。我常常怀疑,刘邦是否真的喜欢过韩信。从韩信的传记看,他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史记》上说他始为布衣时“人多厌之者”。虽然这人见人嫌的原因被归结为既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整天价只是寄人篱下吃软饭,但那时节游手好闲的人也不在少数,为什么惟独讨厌韩信?恐怕他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乖张。你看他被南昌亭长变相地撵出门后,也只是一个人跑到河边去钓鱼,并不和市井无赖们一起去混吃混喝,就可知他很不合群。

事实上也合不了群。他和谁合呢?贵族攀不上,流氓又搞不来。韩信这个人,身份虽然卑贱,内心却很高贵。这也是他和刘、项两个人都不太对劲的原因:项羽看不起他的出身,刘邦又不喜欢他身上的贵族气,这就使他和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公元前201年,刘邦刚刚当上皇帝不久,有人举报韩信谋反。刘邦问身边诸将怎么办,诸将立即异口同声地说:立即发兵,活埋了那小子!可见韩信在汉军中也没有什么人缘。没人缘的原因,可能在于其他人多半愚昧,而韩信却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恃才自傲,自视甚高,还喜欢研究问题。我相信,他一定喜欢一个人独自沉思,而不喜欢同那些无赖丘八们聚在一起喝酒谈女人、讲荤故事,否则就不会对国家的形势和战争的局势有那么多独到的见解了。他一出山,就曾多次向项羽献计献策;与刘邦一谈话,就说得刘邦心服口服,相见恨晚。这些谋略是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现编的吧!一个整天琢磨事的人总有些呆气,也总有些孤僻,这就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那些整天嬉皮笑脸胡说八道的流氓无赖和赳赳武夫喜欢。他要是个公子王孙书香子弟倒也罢了,偏偏又是个到处讨饭吃的。一方面自命清高,另方面又赖兮兮的,会有谁喜欢这种人呢?市井无赖不侮辱别人,偏偏要来找他的岔子,就因为他特别讨嫌之故。

流氓出身的刘邦当然也不会喜欢他。尽管刘邦出于政治的需要重用了他,尽管听了他一席高论后也“自以为得信晚”,但他刚一进军营就伸手要权要官,而且狮子大开口,非大将军不当,也仍然会让刘邦心中不快,并留下阴影。没有哪个当领导的会真心喜欢这种狂傲的下属,无论他们是如何地有真才实学。也不会有哪个领导会高兴被自己的下属趁机要挟敲一竹杠,也不管他们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可以肯定,当韩信要求当假齐王时,刘邦心里便已经动了杀机,只不过并没有流露出来罢了。因为刘邦能忍。为了自己的所谓“大业”,刘邦是什么都忍得下的。

当然,当刘邦认为可以不必再忍时,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刘邦收拾韩信,是一步一步来的。也可以说,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就在韩信发兵帮刘邦打败项羽没多久,刘邦就突然袭击夺走了韩信的兵权(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然后借口“义帝无后,齐王韩信习楚风俗”,把他打发到下邳(今江苏省邳州市)当楚王。这种事刘邦以前就干过一回。他曾在某个清晨佯称汉使,飞骑驰入军营,趁韩信和赵王张耳还没起床,就在他们的卧室内夺走印符,调兵遣将,弄得韩信和张耳大惊失色。这一次又故伎重演,趁着平定鲁国的机会,突然“还至定陶,驰入齐王(韩信)壁(军营),夺其军”。有过经验教训的韩信,应该想到刘邦会来这一手。在两次被突然袭击后,韩信也应该有所警觉。可惜他没有。

被打发到下邳当楚王的韩信开始时还活得很潇洒。韩信毕竟是楚人。楚人而楚王,多少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所以韩信对这一调动还没有什么怨言。他找到了当年在河边分给他饭吃的漂母,赠以千金,以为答谢,也算是兑现了当年“吾必有以重报母”的诺言。他也找到了当年曾管他饭食后来又撵他出门的南昌亭长,赏以百钱,并教训说:你老人家是个小人,做好事不做到底。当然,他也找到了那个曾使他蒙受胯下之辱的流氓,却令人意外地并没有报复他,反倒提拔他做了掌管巡城捕盗的中尉。韩信对大家解释说这是条汉子。当年他羞辱我时,我难道不能杀了他?只不过杀之无名,所以就忍了下来。显然,当初可杀之时尚且不杀,现在就更没道理也更没理由去杀了。如果当时不杀而现在杀,岂非恰好证明当时并不敢杀,证明自己当时确实怯懦了,这才从那小子裤裆下爬过去?无疑,只有此时不杀,才能证明当时不怯。韩信是聪明的。

实际上,杀了那小子,不但无益,而且有害。当韩信受那胯下之辱时,他们双方都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人,是平等的。如果韩信奋起一搏,无论胜败,都会获得同情。现在不同了。韩信封王拜将,位极人臣,那小子依然故我,还是个市井无赖,双方的地位已极为悬殊。这时来杀他,固然易如反掌,却半点意思都没有,反倒给人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感觉,很是不上算。但是以德报怨,却显得宽宏大量,颇能得到舆论的好评。那个死里逃生的家伙,当然也会感恩戴德,到处说韩信的好话,又能收买一批人心。再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是中国文化的通则,韩信报之以恩,岂非反过来证明当年所受并不是辱?这就等于给自己平反昭雪,洗刷了耻辱,当然合算了。

韩信不杀那市井无赖,却并不等于刘邦不杀韩信。

韩信的情况和那无赖不同。那无赖既无能力,又无地位,韩信让他活他就活,叫他死他就死,其实已是行尸走肉,自然无需动用牛刀。韩信就不同了。他其实已对刘邦构成威胁。蒯通早就对韩信说过:“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也就是说,一个为人之臣的,如果才智、能力和功劳都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也就性命难保了。为什么呢?因为所谓君臣关系,诚如韩非子所言,是“主卖官爵,臣卖智力”。双方的关系之所以能够维持,全在于人君手上有足够用于封赏的官爵,而人臣的智力又总是不够用,或总是有用武之地。如果某个人臣的智力和功勋已大得赏无可赏,这个买卖就做不下去了。因为再下一步,便只有请人君让出自己的交椅,这是任何一个稍有头脑和稍有能力的君主都断然不能接受的。刘邦和韩信的关系便正是这样。所以,刘邦非干掉韩信不可。

不过,刘邦还是打算一步一步来,并不打算一下子就置韩信于死地。就在徙韩信为楚王的第二年,刘邦伪称天子巡狩,出游云梦,从洛阳来到陈丘(今河南省淮阳县),在诸侯郊迎的道旁,突然袭击秘密逮捕了韩信,理由是有人告他谋反。这当然不是事实。要反,当齐王时反不好,等到今天?刘邦也清楚那举报是诬告,但却不愿放过这个收拾韩信的机会,于是便把他绑在车上带回了洛阳。一到洛阳,便宣布大赦天下,也趁机“赦免”了韩信,只不过把他降为淮阴侯,也不让他到封地就职,而是留在朝中,颇有些“宽大处理,以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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