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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戏装山河-第106章

小说: 戏装山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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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往后退出一个圈子把他们围在中间,巡警的态度更不客气,一句接着一句把他俩硬是说成了人贩子,纠缠了十多分钟,沈培楠终于彻底失去耐心。骂了句粗话,手往后腰一摸,利落地掏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径直指着巡警的眉心!

枪身的烤蓝闪着寒光,喧闹声好像被突然关停,人群沉默数秒,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乱哄哄的朝四处逃窜,汽车鸣笛,自行车咣当倒地,远处的巡警们吹着哨子赶来支援,场面一片混乱,情景堪比青洪帮火并。

莫青荷紧紧抓着阿忆的小手,彻底傻了眼。

下午三点钟,霞飞路依旧车水马龙,莫青荷牵着阿忆,跟沈培楠一同走出巡警局,巡警局的刘局长满脸谄媚的笑容,一个劲儿的重复“误会误会”,点头哈腰的一直把他们送出几百米。

街道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衣着华美的先生小姐挽着手臂,装腔作势的走过街头,歪戴帽子的少年将方格衬衫掖进裤腰,鱼儿般灵巧的在人群中穿行,高声叫着:“报纸,香烟,自来火!”

雇来的汽车就停在路边,是一辆镶着金边儿的老爷车,司机坐在路旁,吧唧吧唧的抽旱烟。

经过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审讯,逛街的兴致早已一扫而空,莫青荷仔细为阿忆整理衣服,侧脸烘着下午的阳光,轻而长的叹了一口气。

沈培楠站在他旁边:“怎么了?”

莫青荷摇了摇头:“上车吧,回旅馆歇一歇。”

他转身要走,沈培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话直说,这样我看着憋屈。”

莫青荷把阿忆安置在汽车后座,又关上了车门,倚靠着车身,低头想了一会儿,轻轻道:“你真的愿意走?”

“我想……”他顿了顿,余光瞥着远处一栋西式楼房的尖顶,“沈哥,你在部队才能自在,如果真的走了,从今往后,咱们只能当普通百姓,没有特权,没有人前呼后拥,今天的事也许还会发生,那时我担心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沈培楠难得有兴致带家人出游,先被巡警冒犯,在巡警局又被盘问半天,余怒尚未消退,他以为莫青荷情绪低落是埋怨自己的安排出了纰漏,心里更不痛快。听他说完,怒火登时烟消云散,低头点了一根香烟,笑道:“打小鬼子乃人生第一大乐事,能搂着宝贝儿睡觉排在第二,再给个集团军司令都不换。”

他明白跟莫青荷硬碰硬讨不着好,想哄他高兴,格外拣好听的说。不料莫青荷立刻来了精神,伸手夺过他的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嘿嘿笑道:“你说的,我记住了,我就怕你以后反悔了赖在别人身上。”

沈培楠的下半句话被生生地噎了回去。

莫青荷吸完一支烟卷,将羊毛围巾往脖颈绕了两圈,在背后打了个结,眯着眼睛打量路上的行人,大上海的衣香鬓影让人有一种奇特的错觉,仿佛战争从未真正发生,一切都只是后台小憩的一场梦。

有人拉起一段胡琴,曲调有北地的苍凉,与繁华街景极不相称,莫青荷的目光在街对面游移,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大戏院,门口挂着四五米长的大幅广告,连续三天出演《虹霓关》。

他忍不住犯了戏瘾,朝对面一努嘴:“去听一场?早听说上海的戏台敞亮,一直想见识见识。”

见沈培楠犹豫,他指了指身后的汽车:“带上阿忆,他也喜欢这个。”

做出这个决定时,莫青荷的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大大方方的拉着沈培楠的手,吹着口哨去戏院门口打听开场时间。

琴音源头并不在戏院之内,大幅广告牌之后有一条肮脏的小胡同,横七竖八睡着好些乞丐,每个都衣衫褴褛,拿报纸遮住脸午睡,乍一看分不出活着还是死了。一名老者靠墙坐着,半闭着眼睛,像是刚抽了两筒大烟,摇晃着身子,将琴弓发狠似的来回拉扯。

老者摇晃身体,拉得如痴如醉,莫青荷掏出一卷钞票,不仅为了这段好曲子,他骨子里还存留着一点儿老行当的迷信,今天的倒霉事太多,要想招来好运,就要舍得破点小财。

接下来的事充分说明,他捐出的钱还远远不够。

莫青荷把钱分成若干份,每一名乞丐都获得一点布施,刚抬起头,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他在同一天里第二次遇上巡警队伍。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尖锐的哨声打乱胡琴的节奏,有人扯着嗓子高呼:“抓汉奸!抓汉奸!”

抗战结束,国人对于汉奸的仇视情绪到达顶点,抓一个处死一个绝不姑息,只见轰隆隆的人群如火车呼啸般蜂拥而至,莫青荷手抄口袋看热闹,与此同时,小胡同中的一名乞丐忽然揭开脸上的报纸一跃而起,那人仿佛是个痨病鬼,瘦如骨架,蓬头垢面,看都不看破碗里的钞票,迈着骨棒似的腿跑了两步,噗通一下子栽倒在地,他太虚弱了,根本迈不开步子。

抓捕汉奸的人群又呼啸而去,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莫青荷脸色煞白如纸,他并没有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张望,而是呆呆的看着胡同里不断抽搐的青年。Fei'Fan

那张脸如死者一般灰败,颧骨高突,活像一只挂着头发的骷髅,但对视一刹那莫青荷就认出了他,他全身颤抖,突然唤出声:“柳初!柳初师兄!”

他冲到莫柳初身边,险些被他散发出的恶臭熏了个跟头,摸索着扳过他的脸,只见上下牙病态的咬合,唇角吐出白沫,莫青荷往他鼻下一试,只觉得呼吸微弱,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膝盖一下子就软了,他朝沈培楠转过头:“沈哥,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他的大脑转得飞快,百转千回的想了一万种示弱和乞求的说辞,刚要开口,沈培楠大步冲到跟前,拾柴火一般背起那具嶙峋的骨架,口吻不容置疑:“走,让司机开车,去医院。”

111、

战后秩序混乱;他俩背着莫柳初跑了好几家私立医院;竟都没有位置;一怒之下;沈培楠要通了巡警局的电话;那刘局长正担心因为冒犯军界的人而丢了饭碗,很高兴有机会将功赎罪,前后一打点,莫柳初就住进了外滩一家美国人办的教会医院。

抢救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莫柳初终于脱离危险,第二天下午才有了转醒的征兆。

经过这一段插曲;起飞时间只能延后;沈培楠往家里拍了电报,跟莫青荷轮流守在病房里。

麻烦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按照医生的说法;莫柳初的情况很是不妙,吗啡针像恶鬼蚕食着他的生命,器官濒临衰竭,多种感染并发,但若此时强行停止吗啡的供应,他很可能死于严重的戒断反应,医生也束手无策,建议转送至疗养机构进行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调养,能否恢复还是未知数,可以肯定的是,未来的一两年之内,他都形同废人了。

那洋大夫留着一脸焦黄的络腮胡,两只手抄在口袋里,摇头表示遗憾,这些年他早看惯了沦陷区中国人的德行,日本人侵略他们,他们则用形形j□j的药品让自己忍受摧残。奜凡電孒書論壇

莫青荷没法替师兄做主,他让沈培楠留在医院,自己回了大剧院旁边的小巷,挨个儿向乞丐们打听柳初的住址,那天风有些凉,他站在路旁,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中充满悲伤,他不知道师兄怎么落魄至此,传闻中的大上海金砖铺地,纸醉金迷,找不到他的一个亲人。

莫青荷在杂货铺买了些罐头吃食、打发时间的杂志和一沓电影明星的画片,沮丧地回到医院,刚迈进走廊,突然听见一阵骚动声。

一名修女从病房跑出来,两颊雀斑微微发红,一开口是一串怪腔怪调的中国话:“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很不配合,请亲属……”

莫青荷没等她说完就推门而入,只见莫柳初正挥舞着胳膊竭力挣扎,试图拔除身上的吊针针头和输氧管,声音高亢而尖锐:“放我走!你们要害我,要把我抓去枪毙,你们坏了良心!”

他瘦长的脸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嘴唇青紫,像是一名疯人,他指着沈培楠,精神恍惚的冲护士嚷嚷:“他才是汉奸,他是汪精卫的走狗!卖国贼!枪毙他,你们快枪毙他!”

两名修女吓坏了,一个劲在胸前划十字,沈培楠对他厌恶到了极点,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莫青荷扔下怀里的东西,飞身上前按住莫柳初的肩膀往床上推,莫柳初情绪亢奋,根本不配合,嘴里叽里咕噜骂出一长串话,啪的甩手给了莫青荷一个大耳瓜子。

这一巴掌抽得清脆而响亮,莫青荷被打懵了神,半天没说出话,沈培楠急了,一把推开他:“我来。”

他力气大,胳膊横在莫柳初胸前,硬生生往下一压,膝盖顺势顶上他的小腹,动作粗暴,简直能听到胸骨发出喀吧闷响,莫柳初倒回床上,目露凶光,猛然抬起头,一口咬住了沈培楠的左手虎口,顿时血流如注,沈培楠疼得连连倒吸凉气,更不跟他客气,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左右开弓连抽几个耳光,骂道:“你他妈的不是要跟老子抢老婆?你扎这玩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怎么跟老子抢?”

莫柳初野狗似的嗷嗷嚎叫,眼看自己孤立无援,余光往四周一扫,落在莫青荷身上:“少轩救我,师兄给你买山楂糕、买豌豆黄,师兄现在有钱了!”

他两手捶着床铺,喷着唾沫星子胡言乱语:“姓沈的追来了,师弟,师弟快跑,他是装的,他要用师兄来骗你,他没安好心!”

“放你娘的狗屁!”沈培楠气得发抖,抓着他病号服的前襟,一把将他从被子里拖出来,鼻子对鼻子撞在一起,“给我听好了,老子这辈子见得死人多了,犯不着救活你再恶心我一遍,老子没那副菩萨心肠!老子救你,是因为甭管你混成什么鬼样,都是少轩最后的亲人!”

莫青荷捂着脸发愣,莫柳初却突然不说话了,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近距离瞪着沈培楠,片刻之后,他的手一松,瞳孔涣散,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护士一哄而上,病房霎时乱成了一片。

半小时之后,莫青荷陪沈培楠包扎了左手的伤,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休息,两人都有些发愁,一个低头盯着手上的纱布,一个用冰袋敷着脸,等着洋大夫的传唤。

莫柳初再度陷入昏迷,小剂量吗啡沿着胶皮管流入他的身体,他呼吸沉稳,感觉不到痛苦。

上海的秋天冷而潮湿,那天恰好阴天,走廊尽头开着一扇木窗,灰颓颓的天光铺在地上,更让人觉得冷,一名修女推着小车走来,脸颊被黑头巾包裹成粉粉肉肉的一团,活像长着大人躯壳的婴儿。车轮吱呀吱呀的响,莫青荷回头望向那扇木门,心中充满物是人非的感伤。

现在情况复杂,他俩急着动身,又不能把莫柳初放着不管,莫柳初憎恨沈培楠,但让莫青荷独自守着师兄,沈培楠也不自在,更糟的是,师兄弟多年不通音讯,他完全不了解师兄现在的生活,有没有朋友,有没有人正急切而真诚的担忧着他。

莫青荷把脸颊往沈培楠的肩膀蹭了蹭,打了个深而长的呵欠,一夜未曾阖眼,又在街上跑了一天,困得视野都模糊一片,他迷迷糊糊的想,如果师兄还留着一丝对过去的留恋,此时他和沈培楠的感情,对于缠绵病榻的师兄来说,是不是一种更无耻的刺激?

毕竟,当初水谷找上莫柳初,与他们俩脱不了关系。莫青荷叹了口气:“我给那些乞丐留了地址和口信,明天再去问一问。”

“真奇怪,他们互相都知道底细,可就是没人认识柳初。”

沈培楠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回旅馆睡一觉,这里我来守着。”

莫青荷不置可否,把沈培楠的膝盖往下一压,枕着他的大腿,两手抱住他的膝盖,飞快地合上眼皮。沈培楠看着他笑,脱下风衣,裹粽子似的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单手圈着他的腰,往后靠着椅背,跟着也闭上了眼睛,还没有休憩片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走廊尽头嚷嚷:“我找莫先生,他在哪?”

来者径直朝两人走来,沈培楠坐直身子,莫青荷也惊醒了,眼里含着困倦的泪,只觉得那人像一个小而朦胧的鬼影,等离得更近些,他才看出是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平底花布鞋,蓝底白花的布衣裳,怀里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打扮朴素,身段玲珑窈窕。

那女人有一双妩媚的下垂眼,不施粉黛,风韵犹存,气质与衣着很不相称,莫青荷盯着她看,觉得这女人的面貌有些眼熟。

女人在他们面前停下:“请问莫柳初先生在这儿么?”

莫青荷急忙起身:“您是他的朋友?”

女人没跟他客套,有些不耐烦:“我是他太太。”

莫青荷与沈培楠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这个消息的力度太大,还没等两人回过神,那女人利落的破门而入,径直冲向莫柳初的病床,三下两下拔了针头,扬手啪啪的拍他的脸,见莫柳初依然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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