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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秘密背后-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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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里像个冰窖,不瞒你说那会儿我最担心的是被活活冻死。”

孙岷佳脸上有些变色,他在想象我们那时的生活状况。

我继续说道:“更折磨人的其实是夏天,活动房里像个蒸笼,空气闷在里面,感觉用火柴一点就能着火,我们每天出的臭汗足够装满一个可乐瓶子,晚上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像涂了一层胶水,可又没处洗澡,只能强忍着,这一忍可就是一夜,太阳都出来了,你还没闭眼呢。”

“更要命的是宿舍旁边是一片野草地,成百上千只毒蚊子每天都在我们那里过夜,嗡嗡地在耳边响个不停,那时候也没有驱蚊器,赶又赶不走,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能躺在床上让它们吸血,吸够了它们自然会飞走,第二天早晨数一数,身上有几十个包算是幸运的。”我苦笑着说。

孙岷佳木木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就是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当初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记得我俩每天都在相互鼓劲,生怕半途而废。”回忆起陈年往事,想到我和徐强志的患难真情,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楚。

“徐科长从来没向我提起过这段往事。”孙岷佳说。

“最艰难的经历谁也不愿再提起。”我喝了口热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

“我们这批职工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没错。”我感慨道,“我们那时的学徒工什么活儿都得干,每天早晨给师傅打热水沏茶,然后扫地、擦机床及准备工具,中午为师傅打饭、洗饭盒,下班还要把他们的皮鞋擦一遍,周末还要轮流打扫厕所,工作上稍微有些纰漏,师傅们随口就骂,甚至还会打人,工作一天挨上几下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徐科长也挨过打吗?”

“当然,谁都逃不过,不过他在我们那批学员中算是聪明的,挨揍的次数也算是最少的。”我笑着说,“那时候我们身上都是红肿块,周末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家,生怕父母发现。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挨了打还不敢说出来。”

“难道老厂长不知道吗?”

“十年前厂里经济效益在国内都能排上名次,我们每天都在加班加点,他哪有精力关注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学徒工。”我说,“你是没赶上,那时候提货的车在院外排长队,托人走后门的每天走在厂房里穿梭,贼眉鼠眼的,遇到谁都想递根烟,就算是碰到我们这些学徒工也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的情况可完全不同了,我们遇到卖货的人马上得毕恭毕敬地递上烟去,尤其是地级市,如果你的烟不够档次,人家马上就甩脸子,连掩饰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孙岷佳唉声叹气地说。

“是啊,买卖双方的角色彻底改变了。”我的心情也随着话题沉重起来,“不过这纯属正常,国家的经济实力上来了,必然会供大于求,竞争加剧后,肯定会出现优胜劣汰的现象,十年前的产销盛况将一去不复返。”

包厢门被拉开了,列车员推着冒热气的餐车停在门口,问我们需不需要用餐,孙岷佳走过去拿起一盒看了看,有鸡腿和蔬菜,十五元一盒,外加一碗蛋花汤。他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还是去餐车吧,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点。

餐车就在软卧车厢旁边,里面没什么人,几个服务员正坐在一起聊天消磨时光。桌布油腻腻的,看上去有些倒胃口,我把餐布和假花都撤掉了,这样才像吃饭的样子。

我们点了四个菜,在孙岷佳的建议下要了两瓶啤酒。餐车上的食品无论在质量上还是在份量上都下降了一个档次,怪不得午饭时分只有我们两个食客,这里的生意和三七四厂殊途同归,一派迟暮的景象。

我和孙岷佳碰了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头一次与他相对而坐,感觉很舒服,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孙岷佳酒喝得很快,转眼间一瓶啤酒已经见底了,我向服务员挥了挥手,替他又要了一瓶。

“干业务出身,酒量不大不行。”服务员送来了酒,孙岷佳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就因为徐强志酒量大,老厂长才把他调进业务科。”我说,“你尽管喝吧,一会儿回包厢睡觉,耽误不了正事。”

孙岷佳松弛地笑起来,说:“不瞒您说,刚听徐科长说要跟您一起出差,我心里还紧张呢。”

“有啥紧张的,我可不是当年那帮残忍寡情的师傅。”我说。

我俩同时笑起来,最后的隔膜融化了。

“我听说厂里的领导层要调整,是不是真的?”孙岷佳随口问道。

“好像有这回事,不过要等到老厂长退休以后。”我并没问孙岷佳消息的来源,也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他。

“如果调整我就辞职不干了。”

“领导班子调整与业务科没直接的关系,基本的销售政策应该不会改变的。”我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辞职。

“我就是看不惯国营厂的这点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相互勾心斗角上了,实在没意思。”孙岷佳说,“上次派下来那个干部,放着正事不干先拉拢人心,要不是徐科长给他骂走了,现在业务科还不知变成啥样呢。”

我记得他说的事情,徐强志得罪了上面的领导,差点被免职,老厂长和我奔波于不同的部门,经过苦苦协商,最后一刻才把矛盾化解掉。老厂长曾经说过,如果不能使徐强志免责,他就打算提前退休了。自那以后,我对工厂有了新的看法,不再有年轻时的那份单纯和热情了。

经过那件事的考验后,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情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仿佛成了真正的一家人。现在想来,美好的时光太过短暂了,像流星一样,虽然能照耀夜空,但只有短短的一瞬。

“离职?”我收回紊乱的思绪,问他,“你打算去哪干呀?”

“您是徐科长的兄弟,我也就不瞒您了。”孙岷佳说,“有好几家大型企业请我去任业务经理,我跟徐科长说了,他不放我走。”

“我觉得他做的没错,假如我是业务科长,同样也不放你走。”我干脆地回答说,“培养出一个人才不容易,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孙岷佳显然不清楚我与徐强志现在的微妙关系。

“我当然也不愿意走,毕竟各方面都熟悉了。”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似乎很高兴,脸上挂着笑意,“这两年我把整个华北地区都摸清了,只要咱们厂能提供一定力度的广宣支持,扩大市场占有率指日可待。”

聊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徐强志的高明之处,他早猜透了老厂长派我外出的意图,所以他让一名能力出众并且动过离职念头的职员陪我出差,其真实意图不言自明,似乎每一步都被他设计好了,但看上去又十分随意。

为了证实我的推断,我故意问道:“你出差的时间调整过吗?”

“原本计划是两天前走,火车票都买好了。”

“为什么推迟了?”我追问道。

“徐科长知道您要出差后,就让我把票退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猜得没错。

“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

孙岷佳说:“徐科长说你在火车上肯定会问我出差时间的问题。”

我心里一紧,问:“他还说过什么?”

“他说你肯定会请我到餐车吃午饭,而且准许我喝啤酒。”孙岷佳笑着说,“你们俩在练读心术吗?”

我感到十分沮丧,徐强志仿佛是躲在树林中一动不动的猎人。“我们彼此太熟悉了,所以时常揣测对方的心思。”我违心地说。

“你俩的关系真让我羡慕。”孙岷佳说。

此后我没有再说话,一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象。徐强志如同一个神秘的影子,我不清楚自己能否摆脱他。

“您是不是累了?”孙岷佳问。

“昨晚没睡好,吃完饭困意就准时来了。”

“您怎么不早说,我们回去吧。”孙岷佳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酒喝光。

回到包厢后,我脱去外衣躺在床铺上,摇摆不定的车身直接将我送入梦乡,我最后意识到孙岷佳帮我换上了开水,我还没来得及喝,就匆匆睡着了。

我睡了很长时间,中间醒过两次,天色已经灰暗下来,几疙瘩杏红色的云朵从我眼前飞过。孙岷佳靠在床铺上看书,车窗外是一幅陌生的景象。

“快到了?”我问。

“还早呢,我会提前叫您的。”孙岷佳说,“您踏踏实实地睡吧。”

我忽然有种预感,一件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究竟是什么事,我却说不清,看来这趟公差我要谨慎些,以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睡着睡着,我觉得车厢顿了两下,然后车速在逐渐降低,摇摆的幅度也缓和下来。

我猛地坐起来,生怕出现事故,我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周围是一片荒地,没看到灯光,火车还在向前行驶。

我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发现孙岷佳不见了,那本书倒扣在床铺上。我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心里便开始发慌。我想给他拨个电话,但偏偏没有信号,于是我急忙穿好鞋,拉开包厢门,往餐车方向走,走到尽头不得不原路返回,因为车厢门被锁死了。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有节奏的咔嚓声在脚下响个不停。

我在劣质的地毯上小跑起来,每扇门都是关闭的,里面没有一丝声音连轻微的鼾声都听不到。我开始不安起来,这辆列车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乘客?我和孙岷佳在餐车上的那些对话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跑到车厢的另一侧,卫生间敞着门,旁边的洗漱间里有哗哗的流水声,我慢慢拉开门,看到孙岷佳站在镜子前洗着什么,他的样子非常认真,好像在做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我站了足有一分钟,他居然没有发现我。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他蓦然转身,惊异地看着我。“是马厂长啊,您睡醒了?”他的语气略显慌张。

“你在干什么?”我指着他手里的东西。

“我在洗杯子,快到站了。”他抬起手,我看到两个亮晶晶的杯子。

“你洗了多长时间了?”我不顾及情面地问道。

“也就十来分钟吧。”孙岷佳平平常常地说。

“一个杯子需要洗五分钟?”我险些叫出来。

“您可千万别见怪,我这人没什么嗜好,就是爱干净。”他边说便用毛巾擦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孙岷佳提着杯子跟在我身后。

“这车厢里好像没人?”我问。

“短途车买软卧票的人很少。”

我想也是,一共不到八小时的路程,确实没必要选择软卧。“你们出差的费用额度好像并不高呀?”

“是徐科长让我买的软卧票,他说您不常出差,怕一时不适应。”孙岷佳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乱弹琴。”我有些恼火,当了几年的副厂长竟然成了易碎品,需要特别关照,我停下来,对他说,“以后你坐硬座,我也坐硬座。”

孙岷佳看我的脸色不好,便连连点头。

回到包厢,我们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车速又慢了下来,窗外终于出现了灯光。广播里响起了音乐声,孙岷佳说马上就到站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列车停了下来,我们走到通道处,列车员给我们换了票。一阵风吹进来,有股潮湿的味道。我俩顺着人流向外走,在进入地下道前我扭过头,看到列车卧在那里又开始喘粗气,这一趟行程显然给它累坏了。

出站口人头攒动,旅客们相互挤成一团,像即将下锅的肉饺子。我规规矩矩地排在队尾,水泥地面上又湿又滑,有些地方结成了冰,在呵气成霜的天气下我拉皮箱的手硬得像根冰棍。孙岷佳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这次我没有找他,只是站在原地左右张望。

“马厂长,您拿好票,咱们不用排队了。”孙岷佳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趴在我耳边低声道。

“是到前面加塞吧?”我立刻想到了那个不好的预感,便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别惹事。”

“不是加塞,咱从侧门出去。”他拉着我走出队伍,说,“我认识一个站台长,恰好他今天值班。”

“你刚才就是去找他了?”

“他正在办公室里喝茶呢,我说我们董事长来了,请他务必帮忙疏通一下。”他神秘兮兮地说。

“还没出站呢,就开始满嘴跑火车了,哪个董事长坐火车出差?”我笑着说,他的话简直是不堪一击。

“没时间编排了,不搞出个大人物他才不帮忙呢。”说完,他从我手里抢过行李箱。

孙岷佳弯着腰走在前面,我迈着方步装着董事长的样子拖在后面,一个胖墩墩的工作人员刚把门锁打开,他的衣袖上挂着站台长的标识。

我挺直腰板跟他握了握手,并向他道谢,站台长没回应,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搜寻着,好像在辨别我的真伪。

我有些慌神,抬眼看到孙岷佳正绷着脸严肃地看着我,不过他越严肃我就越想笑,负责开怀大笑的神经细胞正在我体内酝酿着一场绝地风暴,趁风暴来临之前,我明智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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