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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惊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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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氏折腾了一阵之后;又对刚刚端菜进门的仆人语含厌恶道:“老何;老爷路上受了风寒;又在讲胡话了。等一会儿给老爷把药煮上;临睡时好吃。”

“是。”老何佝偻着肩背;胡须花白。他放下手中的肉羹;背转身去偷偷地用袖头擦去了唇上的清鼻涕。

这老何才真正是受了风寒症了。叶十朋走向另一席时暗想。

与卢怀嗣一家隔得好远;有一个身材纤巧的少年独自正襟跪坐在那里;面前一碗菜汤;手中一只面饼;却吃得斯斯文文;有条不紊。

“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叶十朋很客气地叉手一礼。方才侯氏的一番恶诅;搅坏了叶十朋的心绪;他乐得赶紧离开那个妇人。

“叶兄客气;在下姓范;只有个小名叫多心。”少年叉手回礼时倒也庄重大方;只是声音清稚;似是还没有脱了童音。他的官话讲得不大好;带有浓重的岭南口音。

近前来看;叶十朋发现;这是个容貌清隽可喜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一双凤眼幽幽地;深不见底。

“多心?这名字不错。”叶十朋就近跪坐在多心身旁的坐席上;拉过一只用饭的矮几放在面前。“我坐这里不介意吧?”

“请便。”一滴水珠从顶棚上落了下;在多心的肩头溅开来。多心看了一眼肩头;便向一边挪了一挪;兀自一小块一小块地将面饼送入口中;像是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

“房子太老了;漏雨是常事。”卢嗣宗含笑对多心道。“请过来坐吧。”

“多谢;不必了。”

这个多心的身份叫人费猜解;叶十朋从职业的习惯上出发;总是喜欢弄清他周围所有的人的底细。多心光着头挽了个发髻;不像是读书人;身上一件圆领胡服;却是青色细布制成的;这也说明他多半不是讲求衣着的游手好闲之徒。从多心肩头飞溅的水花上;叶十朋发现;多心的长衫里面一定穿一件像短比甲一样的护心皮铠;否则;水花不会溅得这么远。但他穿着一双灰布袜的小巧的双脚却也告诉叶十朋;多心不会是个兵士或者暗探之类的人物。

又一滴水珠落下来。多心取过身边的背囊放到了一张矮几上。他的手太过纤巧了;虽然是烛光下看不清楚;但皮肤一定相当的细腻;只是;那只背囊显然份量不轻;多心却只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提来提去。

叶十朋用力摇了摇头。

五福将叶十朋的酒饭送了过来;一大壶烫得滚热的老酒;一大盘用大蒜、茴香、干辣椒与大枣烧制的牛肉香气扑鼻;另外;还有一只蒸得稀烂的肥鸡装在瓦盆中;另一只小些的盆中是切得小指般粗细的盐渍小胡瓜;碧绿酥脆;着实诱人。

“这房子够破的;可厨子的手艺还不错。雨要是连着下上几天;住在这里倒也不会饿着。”叶十朋未曾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能有如此的好菜。

“这是小人自己烧的;您老赏脸。如意姑娘这就下来。”五福提着木托盘退了下去。

酒筛到白瓷碗中;红滟滟地;香气氤氲;中人欲醉;是真正的除年美酒。这种酒在长安城中的大酒楼里;最少也要五百钱一壶。

叶十朋送到多心面前的酒碗被谦逊地推了回来;俩人都没有讲话。叶十朋又取过一只碗;用竹箸穿起几块牛肉;又连胸带翅地撕了半只肥鸡;送到多心的面前;口中叹道:“实在是抱歉;这鸡臀得留给我的同伴;那丫头一向有个怪想法;认为吃哪补哪。”

多心抬起衣袖掩住口鼻;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他接过了肉碗。“多谢。”便背转过身去;从衣襟下摸出一柄与他的衣饰极不相称的华贵的银柄、银鞘的小刀;将牛肉切开;仔细而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好酒。”一碗滚烫的热酒下肚;身上的寒气驱出了大半。叶十朋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觉得今日遭遇这场大雨;却有可能带来两天难得的休息。

“我平日给你买的酒不好么?”一声娇嗔;如意穿了一件绣满红花绿叶的宽大丝裙闯了进来;丝裙长长的下摆盖住了她的脚面;而她耳上的一对价值不菲的珠环却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五福嫂耳上。

介绍与众人相见之后;如意拉住坐在近旁的多心道:“小兄弟;把你的几子拼过来;多一点人吃饭热闹些。”如意的城府与机心一向都是用在正事上;平日里她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但劝人吃酒的本领却是她的拿手好戏;比竟她是波斯酒店主的女儿。

卢嗣宗夫妇也在饮酒;只是侯氏不住地支使仆人老何干这干那;而且没有一件事情让她满意。她那聒噪刺耳的嗓音;与喋喋不休;刻薄如刺的舌头搅扰了房中安乐的气氛。

“好兄弟;你猜什么样的人舌头上会长疔?”如意已经灌下多心一碗酒;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就是那种事事都觉得不如意;以为天下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她的人'奇+书+网'。”她将一只手亲热地搭在多心的肩上;在多心耳边吃吃地笑道。

如意的这种举止;在大唐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开元之后;年轻的皇上登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乐观情绪;人世间的风气也为之一变;宽容与和乐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所以;像如意这样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对比她年少的男孩表现得亲热;甚至有些放肆;通常是被当作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来看。

卢嗣宗已经吃了许多酒;有些面酣耳热了;两只湿润的眼睛满含艳羡地盯在如意身上。

侯氏似是听到了如意的言语;她那薄如一线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满是恶意的眼风不住地瞟过来;她似是在握有数珠的手掌中画了些什么;然后用那只手在颈后作势一拧。

“哎呦。”如意用手按住后颈高叫一声。“一只虫子。”她的手掌心中果然多了一只黑黑的甲虫。

多心向卢宗嗣妇夫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十朋在想;这侯氏如果到长安住在自己的管区;弄不好会是卢嗣宗败家的祸根。

门外飘来一阵药香;想必是老何在替他的主人熬药。

4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雨水刷刷地打在破败的屋顶上;不由得让人心惊。这旧时的驿站毕竟老迈了;到处都在漏雨。

“娘啊!这是什么?”突然;侯氏瞪大双眼;盯住眼前的酒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耸然的高叫。

众人一阵慌乱过后;方才发现;有一股淡红色的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侯氏的碗中;雪白的米饭也变了颜色。

叶十朋揣起碗来看了看;又抬头望了一眼棚顶。棚顶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但黑乎乎地看不清颜色。当他将碗举起;用他训练有素的鼻子嗅了一嗅时;他吃了一惊。“这是血水。”

听到这话;侯氏虽一声未吭;浑身上下却抖作一团。

多心始终未离开过他的坐席;连目光也未向这边瞟上一眼;碗中的肉只余下了几支细细的鸡骨。

“五福;五福嫂。”卢嗣宗面色煞白;向大堂中高叫道。

五福与五福嫂嘴上油光光地赶来;显然也在吃饭。“卢财东;有什么吩咐。”

口上虽如此讲;五福嫂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当她看到浸满血水的米饭时;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五福夫妇像一对学舌的鹦鹉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楼上是什么地方?”叶十朋冷冷地盯着五福夫妇道。

楼上是个不大的杂物间;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看不大清楚;但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有些打猎的工具丢在门边。从破败的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已经将整个房间浸湿了。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弥漫在房中。

靠近门扇后面横卧着一卷竹席;一双穿着芒鞋的男人的脚露在外面。席卷的另一头;血水弯延;流向地板较低的房中间。楼下的血水就是从这里漏下去的。

“这是谁呀?怎么会在这儿?”五福嫂的大嗓门震得众人耳边发胀。

“这人是谁;你们夫妇应该最清楚吧?”如意从五福嫂身后探出头来嘻嘻哈哈地乱讲话;立刻被叶十朋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

在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叶十朋决定暂不表露自己金吾卫的身份。

他让多心搭住死尸的脚;他自己搭头;把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尸体抬到了亮处。竹席被打开了;卢嗣宗与如意立刻用手掩住口中的酒食;奔下楼去。

“脑袋碎了。”多心道。

叶十朋发现;多心虽然强作镇静;似是在强制自己留下来;但他头上的虚汗与干涩的声音明确地告诉叶十朋;见到这种横死的尸体;他感到的不仅仅是害怕。

“肯定是什么东西砸的。”多心仍在坚持不懈。

“这是被人打的。”叶十朋在抬尸体时已经发现;这人的左肩胛骨也碎了。他又回到杂物间中找了找;没有发现可以造成如此重创的凶器。

“认得这人么?”叶十朋问五福嫂。

“认得衣裳;人却认不清了。”五福嫂原本就面似银盆;也看不出她在这么大的变故之前有什么变颜变色之处。五福却躲在高大的老婆背后;看也不敢向那尸体看上一眼。

“这是个行商;谁都认得出。他是这儿的客人么?”

“怎天来了一伙人;都是这个样子打扮。今天一早便向长安去了。”五福嫂的话有条有理。

“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能肩上也挨了一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多心便镇静了下来;将尸体从头到脚搜了一遍。

据五福嫂讲;昨天一共来了十五六个行商。也可能是十二三个;五福补充道;没听到有什么口角、斗殴的事情。他们夫妇的口风极紧;而且对叶十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反正天也晚了;等明天雨停了再报官吧。”叶十朋知道再难从这夫妇口中问出什么来了;除非他表明自己官人儿的身份。

这没有必要;如果杀人者还留在房中;表露身份说不定还会引起什么变故。

尸体又被竹席卷了起来;抬到楼下贮酒的地窖中。回来的路上;叶十朋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5

这家客栈的房子实在是太破败了;二楼的回廊上原本是有二十几间客房;但能住人的没有几间;都集中在南面。紧靠东头的一间大房住的是五福夫妇;斜对着楼梯的上房被有钱的卢嗣宗夫妇占了;多心睡在西头转角上的小房间中;旁边不远处就是刚刚发现死尸的杂物间。

叶十朋与如意则被安排在楼梯下的一处低矮的小房间中。

“请别介意;再没有能住人的地方了。其它的房子都在漏雨;有的连门扇也没有。这房子虽然小一点;至少还安静。”五福引他们弯腰进门时;口中不住地解释。

这里过去肯定是个杂物间;又小又矮;不过;看上去倒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地上还算干净;竹席也是新的。

唐人一向重视旅行;出行时不但要带上行李;有时还要自备饮具;但叶十朋他们却是一无所有。卢嗣宗让老何给叶十朋送下来一件厚实的蜀布长衫;换下了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裳。

叶十朋从腰中摸出几个铜钱;递到老何手中;“自己打碗酒喝罢。”

“多谢相公。”老何吸了一下唇上的清鼻涕。“我炉上还煮着药;您老早安歇了。”

“老何你住哪?”如意已经解开了头上的发髻;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

“老仆在灶间打个柴铺就是了;您老安歇。”转身他便去了。

紧接着挤进门来的是五福嫂;腋下夹着一卷铺盖。“这种鸡毛小店里;一向没什么客人;今日却住满了。”

“那么恭喜你发财啦?”如意总是贫嘴贫舌。

“借姑娘的吉言。不过得委屈二位了;只有一套铺盖。”五福嫂的眼中带着一丝揶揄的神色;显然方才那具死尸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我们在家也只用一套铺盖。”如意嘴上不饶人。

五福嫂又风也似地咚咚地上楼去了;一只肥硕的黑猫幽灵般地向叶十朋房中瞟了一眼;也跟着五福嫂的脚后轻巧地去了。

这显然是五福嫂自己的铺盖;被褥长大;一股霉味中加杂了浓重的劣质脂粉的气味。

“连个枕头也没有。”如意皱起鼻子;像是老大不乐意似地钻进被中;但她的嘴角上的笑纹却说明她心怀窃喜。

如意的小心眼儿里想些个什么;叶十朋一清二楚;但他奇怪的是;这房中刚刚有一人惨遭横死;而所有的人却都似没有事情发生一样。不知现在的人是变得麻木了;还是太过自私了;不肯费神关心别人。

多心的背囊中有一块波斯人带到中原来的那种薄毛毡;这就是他出行多日的铺盖。

他小心地拴好满是裂缝的板门;用从灶下取来的一瓦盆热水净了净身子。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却没有在他门前停留。他扒住门缝向外张望;只望见楼下大堂中燃着的一柄松明火把;光亮照不清他门外的走廊。脚步声又从他门前走过;这一次那人落脚时很轻;黑乎乎地;那人似是累累赘赘地抱了些东西。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那一边。

多心有些害怕。他重又检视了一遍背囊中的物品:一张小巧的可拆卸的牛角弓;十几支锋利的羽箭;一只小小的鹿皮药囊;还有最后的两串铜钱。

从合浦追踪卢嗣宗夫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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