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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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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婚之日,李王景亲自来贺喜,并且送了一份厚礼。还有一块由李王景亲笔题写的“礼乐传家”的匾额。

赤艳的灯火映红了金陵大半的天空。

金陵祁家从这一天起改为兮姓。

氤氲满了香馨的洞房被喜艳的红色湮没了。穿过了觥筹交错欢笑嘈杂的兮重诺,走到了满身红衫的佳人面前。在红烛下,他轻轻撩起她的盖头,看到珠光宝气的祁紫霓,嫣然倩笑,光彩动人。

他看着她不由长叹了口气。许多年的等待终于走到了这里,满身的疲惫满身的伤痕。他抱住她,听到所有的时光都被她的水眸掩盖的声音。

她掺杂着几丝白发的绵长青丝在他手里像水一般流淌。而岁月的雕凿,谁也无力再更改。

“重诺,你不该向王说的,你要娶一个已经快年过半百的老太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闪动着令人心醉的光彩。

他把唇贴在她被浅霜擦抹过的鬓角上,愈加用力地抱着她。

李王景在回宫的龙辇上,对怀中的盈妃说:“兮重诺实在是异于常人啊!他以一把琴弹绝了乱世,又以一场爱情把天下埋葬了。极于情,极于痴,故性入骨髓神化弦上,其琴技也便能镇服天下无人可及。以生命来挥霍天赋和技艺,历代琴师中,兮重诺这样的人,确实罕有,千古奇才啊!”

我的哥哥兮南枝许多年后在青楼歌妓莺莺的床上听到了祖父的故事。他想起了兮重诺和祁紫霓,也想起了他自己和戚葬蝶,于是他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莺莺的罗帕上填了一首词,名为《相思曲》。

凄凄涩涩期期冷,微微叹,点点疼。

月吊西厢,梦断关河,妆落无痕。

他始终走不出无边相思的束缚,在他短暂如流光的生命里,他在相思里忐忑徘徊彷徨惆怅。在相思里飞蛾扑火,捕空,沉寂。

其实,兮家每一个男人的命运都很容易被串联在一起。虽然结局不同,但都有近似的劫难与苦闷,难言的疼痛。夷芽说:“都爱得万劫不复。死于非命,颓然落幕。”

但是敢于颠覆兮家族权的兮重诺,是幸福的。尽管他的幸福无比短暂,但是,他终究还是得到过幸福。

我站在充满寒意的祠堂里,看着祖父兮重诺的灵牌。他一袭白衣挽起衣袖给我看他的手臂,黑色天仙子早已凋谢。

“沾尘,看你的族人们,他们都想冲破诅咒、冲破劫难、冲破宿命,但却抱着世俗道德不肯释怀。所以他们生时一身伤痕死后也难脱苦恨。”他低声对我说,“沾尘,若想摆脱命运的束缚,必要揭穿这世上一切虚伪的面具,以一颗赤子之心面对爱和红尘。”

夷芽把父亲满书架的孔孟道德大学中庸都扔到了院子里,借着夜风付诸一炬。她在火光前跳起了上古的舞蹈。

兮重诺大声地说:“爱恨情仇,倏化云烟;功名利禄,俱为尘土!”

我看着火焰直冲苍穹,黑色的灰屑漫天飞舞。我听到夷芽又唱起了那首歌,那首曲调幽远歌词模糊的上古歌谣。

成群的飞鸟从天际飞来,它们不顾一切地扑向燃烧的火焰。它们在火里挣扎翻滚,把那些还未烧尽的书页衔了出来,用翅膀扑灭火苗放到地上,然后再转回火里……每一只被烧死的飞鸟,从空中坠向大地时,都会拼命地凄鸣。

那是和夷芽在云梦泽听到过的一样的鸣叫。云梦泽里的鬼魂,它们在夷芽身边一边舞蹈,一边尖叫,一边怪笑。

怏!怏!怏!

怏!怏!怏!

我从静澜的井水里看到了一缕苍白的阳光投射到冷清的长街上。

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把琵琶,从清蒙的风沙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兮府”的大门前,对门口的兮府家丁说他要见兮重诺。

家丁一溜儿小跑穿过门庭廊道直至后院。

兮重诺站在阳光之下,目光停在云端之角。

“老爷,外面有人说要见您。”

“好的,让他进来。”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琵琶穿过深深宅院,走到兮重诺的身边。

“金陵琴师兮重诺,久仰大名。”他把手中的琵琶递给了兮重诺。

那是一把受到主人爱惜的乐器。“金陵宁门姬月妩”,一行娟美的小篆刻在琴身上,如同一只拂云的鸟雀,娇秀巧盈。

“宁月妩?!”

“不错。她,是我的夫人。她,要我把这把琵琶交给你。”

“交给我,为什么呢?”

“她说她是你的知音,这天地之间红尘之中你兮重诺惟一的知音。你的音乐,世上只有她能真切地感到其中的迷惘和凄怆。”

“她说‘相识满天下,知音有几人。’”

“那么,她……她呢?”

“她已经死了。在你与祁紫霓携手共度洞房花烛夜时,她死在她的房中。自古以来关于知音的故事,都莫不过是花落碾作尘的归宿,她说这是你的悲剧她的悲剧亦是天下乐师的悲剧。”

兮重诺伤颓无力地叹息,跪在地上默默将琵琶还给宁月妩的丈夫。

“她错了,她错在用一个痴迷乐师的目光来衡量一个平凡的兮重诺的音律。”

“我在用心弹奏,而她,在用耳朵聆听。”

“天下的人,其实,都能听懂我的乐曲,都能听到其中的迷惘和凄怆。我弹琴,便是要让他们感受我惊悸的灵魂颤迈的心神。若他们感受不到,才是我的失败。”

“我兮重诺的知音,不应是能在曲中听懂我的心,而是应在我心中听懂我的曲。这无关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只是,我,一个琴师,梦想中的乡园。”

他木讷地接过兮重诺捧着的琵琶,苍白地笑一声。

“那么,她岂不是很可笑很可悲很可怜?”

“这是极至的追求,也是追求的极至。她并不可悲可怜。只是她痴迷得太深太世俗了。”

兮重诺一别长安九年,其间除了给兮弱水写过一封信,便再无音讯。直到晋天福三年秋,尤忘年收到了一封寄自金陵的信笺———兮重诺。陌生的笔迹,熟悉的名字。他要兮弱水———他的儿子去往金陵,他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的儿子。

兮弱水带上母亲的泪水和苍老坐上了去金陵的马车,去陌生的金陵见他陌生的父亲,那个被天下人奉为一代琴神的男人。

赶车的老人对兮弱水说:“兮家是金陵的名门大户。兮家老爷兮重诺是天下知名的琴师,而兮家夫人祁紫霓则是纵横江浙一带的名商巧匠,她制作的钗饰在江南一带久负盛名,上至王室宗亲下到民妇艺姬,无不佩戴祁姬的钗饰。”

“那么,金陵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金陵,是一个拥有昔日长安帝都的迷醉和奢华,却没有昔日长安帝都的宏壮和雍容的地方。那里,有的尽是无穷无尽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那里让人醉生梦死散尽千金,那里是瑶池,那里是地狱。”

老人的话让年少的兮弱水满怀惶恐又激动难抑。马车还在尘土飞扬的乱世古道上奔跑,而他的心早已飞到了秦淮河上。

在南方让人醺醉的初秋暖风里,兮弱水终于见到了他苍白憔悴失魂落魄的父亲。那时,兮重诺一身素孝,正痴痴地看着躺在木棺里的祁紫霓。

年迈的祁紫霓战胜了世俗战胜了自己战胜了命运,但还是被年老和疾病拖垮了。身体日复一日的苍老,终于使她倒在了病魔的手下。“重诺,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妻子,但是要做你生命中惟一的女人。”晋天福三年秋的温暖午后,她在兮重诺的怀里撒手人寰。

在金陵城外漫草连天的旷野上,兮重诺用油脂和柴草围住祁紫霓的身体,然后手持火把看着她在熊熊赤焰里销化成灰。

他对兮弱水说:“弱水,我要和她在一起,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说罢他就扔掉火把走了进去,走进了火焰里,站在祁紫霓的身边。

“夷芽,大荒不在了。因为那些真正快意的英雄都已经死去。”他大声说着奇怪的话语,说给夷芽听的话语。夷芽坐在闵园偏僻阴冷的荒阁里,但他知道,他所说的每句话,她都能真切地听到。

“父亲你彻彻底底地叛离了兮家,一去不返。”兮弱水跪在了地上,面朝青天。

“弱水,金陵兮家的兴衰荣辱,就全部托付给你了。”兮重诺平静地说。

祁紫霓的灵魂在火焰里摇摆,她说:“重诺你这又何苦,这又何苦?”然后伸出双手将她的男人紧紧抱住。

她无比深沉地吟唱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在祁紫霓深沉悠长的歌声里,一片灿烂夺目的巨大红光映透了沸然的火焰。火花在天地间飞溅,一只双头的红色飞鸟从红光中冲出来,直上云端。

围观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兮弱水跪在那里目瞪口呆。

双头鸟在空中盘旋良久便往北而去。

地上残余的灰烬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些未烧尽的柴草和枯枝败叶。

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同一片地方时,那一片沸腾的火焰蓦得在我的脚下燃烧起来。双头的飞鸟,鲜红的羽毛,不离不弃的承诺和传说。

老管家祁福把家里的一切都告诉给了兮弱水,不管大小巨细一件一件详尽无差。祁紫霓娟秀清晰的笔墨把每一笔账目都记录得详尽明了。兮弱水依次翻过,也不能不暗叹祁紫霓的非凡才识。

化鸟北飞的故事仿佛是天外奇谈,但尤忘年不能不面对。那个男人到死也没有爱过她,他的爱,不容施舍,不容丝毫的施舍。

绝望中的尤忘年在长安兮家的旧宅里病逝。

晋开运四年,五代枭雄石敬瑭的后人终于无法再延续他先辈辉煌的伟霸。在这个凭武力和军势抢夺王座的时代里,软弱的君王轻易便会由一朝君主变为阶下囚徒。野心勃勃的刘像猛兽样匍匐在乱世的硝烟后面,他看到一代霸主石敬瑭命星坠落,便迫不及待地带领他的军卒闯进了威严的王殿。乱世的王者,转瞬即位。

“我要你们臣服于我,因为,我的手中握有你们不可战胜的威武!”刘手握佩剑,坐在王座之上。“若有一天,你们可以战胜我了,这王殿这王座这黄袍这玉玺这天下黎众九州山河便是你们的。”

“吾皇威仪,四海归服;君临天下,永世安宁!”所有的人齐身跪拜。

乱世的王者,转瞬易位。

于是刘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汉,以刘汉宗裔自居。他说他是光武转世,是上天派来重复当年汉五百年的辉煌和荣耀的真命天子。刘即位,却未更改年号,依旧续用晋高祖石敬瑭的年号,称天福十二年。没有人不怀疑,崇尚武力的刘渴望着自己能有战神石敬瑭的传奇。

在刘的即位大典上,所有的人都跪伏了下去,只有一个少年史官没有跪下。他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刘。

“你叫什么名字?”

“兮文俊。”

“你为什么不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有天地君王,下有父母兄弟,我凭什么跪你这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

“说得好!”刘扬手,一名身穿重铠的战将走到兮文俊的身旁,拔刀出鞘。“可惜,孤是以威武取天下的,不是以那些劳什子的穷酸腐臭的忠义仁善来取得天下的。”话音刚落,兮文俊的人头在一片血光中滚落尘埃。兮文俊最后看到的,是刘不屑地冷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兮重孝还未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他的次子兮文英在后宫的宴会上,又向不可一世的晋帝刘拔出了锋利的匕首。

“柔弱的文英啊!你怎么可能斗得过凶悍的战将呢?”兮重孝瘫伏在祠堂里,老泪纵横。

匕首只是划破了刘龙袍的一角,没有足够的力道和决断,文弱的兮文英根本无法发出凌厉致命的一击。刘狞笑着抓起了兮文英,把他举在空中。兮文英感到了生命的决绝,心里异常安静。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刘高的手中像蝼蚁一样的渺小和脆弱。

“你叫什么名字?”

“兮文英。”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的兄长兮文俊是被你所杀。”

“说得好!为兄长报仇,够义气,你也算性情中人,孤就给你个痛快!”长吼一声,刘一把把兮文英凌空撕成了两半。鲜血雨一样地浇洒下来。

噩耗出来,兮重孝惨号一声扑倒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

刘亲自带着许多名贵的药材和兮重孝两个儿子的骨灰来到兮家大宅。他对兮重孝说:“你的儿子胆敢刺杀孤,他们都罪不容赦,依照我大汉律法当罪连九族。但是孤这次法外施恩,不再追究。因为,你兮家是天下闻名的族氏,孤要你和天下人都知道孤的仁义,知道孤不是一个暴君,知道孤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在愈加没落的兮家大宅里,仲夏的凉夜,兮重孝最心爱的妾室四夫人,与兮文俊的书童小良在后院幽会。四夫人偷了兮家一些财宝和那把家传古琴,与小良借着清蒙的月光私奔而去。

遭受了惨重打击的兮重孝半年之后从金陵回到长安不久就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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