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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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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残缺的族谱,想起那个在唐宫火焰里的男人,兮重诺,他对着我,脸孔狰狞,高声喊叫。

许多故事,如水流往退。夷芽叹了口气,虽然形影杳茫,但音容宛在。

兮重诺是夷芽离开大荒后在这世上遇到过的第一个人。

他是兮豫与女响马洛月华于梁开平元年所生。

唐同光七年,兮重诺离开长安,只身南下,自此被逐出兮家。

晋天福三年,兮重诺死于金陵。

他出生下来就被世人否定,直到死。父亲任凭着族谱残缺,却不能不把兮重诺的灵牌放到供桌之上。正是兮重诺的绝世琴艺将金陵兮家一力托起,老态龙钟的兮重孝纵使对他的弟弟心怀怨恨,也只能亲自来到金陵,肯定金陵兮家和琴师兮重诺,并且俯下长安兮氏尊贵的身体。

“我不能不把他的灵牌放上供桌,”父亲说,“还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梁开平元年秋,兮豫次子重诺娶尤氏女为妻,生子弱水。夷芽给我看那些先祖撕下的残页。她说,她一直珍存着这页纸,像护佑着她的孩子。

“沾尘,你的曾祖父兮豫是兮家男人中的另类,他是兮家男人中惟一不通音律的人。他喜欢剑器,从小怀剑走江湖,漂泊流浪,可谓是书剑一生。

唐天佑二年春,他受泰安傅三哥之邀,去游东岳。

那时他的父亲兮添已经年近六旬,根本管不住这浪子的心性。

他身背长剑,骑着骏马东去,少年轻狂,以为天下之大,一个‘勇’字便可一世横行。哪知道寄宿野店时遭遇响马,他独战群寇,终寡不敌众身陷人手。山东响马洛天狼以一条银枪威慑江湖,其妹洛月华人送绰号‘幽罗鬼猫’,轻功暗器功夫名动一方。她看到兮豫一表人才少年侠义,不禁暗动芳心,遂夜入囚室,私放兮豫。

洛月华虽是女流,但生于江湖,豪爽磊落堪比男儿。她的磊落洒脱同时也让兮豫心动。两人遂在荒山野外指天为媒私定终身。

后来兮豫回归长安,不料父亲去世,一家重担都放到他的肩上。半年之后,兮豫娶名门闺秀方氏女为妻,收敛心性,正式成为兮家之主。不料此时,洛天狼被属下出卖,一伙被官府剿灭,洛月华拼尽全力杀出重围,来到长安,将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送到了兮豫的手上。

当初兮豫返回长安时,曾对天发誓此生只娶洛月华一人,否则五雷轰顶。而今洛月华跨进兮府,发现苦苦守候的兮郎人面依旧,却非故时。

她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把婴儿交给兮豫后,竟举剑刎颈于院中。”

夷芽讲到这里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恍然看到了洛月华心碎地拔剑自刎,不禁慨叹:“好一个烈性的女子!”

“那个被洛月华从血泊里救出的婴儿,便是兮豫与洛月华的孩子———你的祖父———兮重诺。

后来,在你祖父兮重诺离开长安的那天,忽降大雨,兮豫在雨中舞剑时被一道电光劈死。”夷芽无奈地说,“所有的誓言,在冥冥中全部应验了。”

兮重孝写了一封信,找人送到金陵,交到兮重诺的手上,希望他能回家吊唁父亲。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兮重诺在回信中写道:那是男人兮豫必须承担的,为他的誓言付出的代价,他本就无法逃离。

他终于没有再回过长安。

风雨肆虐的天气,我在李煜的宫闱里长弹殇曲。外面风雨交加,摇撼着南国的宫城和天地,我坐在所有的动荡不安里抚着孤凉的琴弦,沉浸在自己忧郁的弦律里,我浑然忘了身在何时,身在何地,身是何身。天地日月、星云山河、土木君王、家国天下,无尽的快乐忧愁惶惑不安,都任由我的指尖,超度而至彼岸。

“兮家琴艺,不愧是可惊艳乱世的绝艺。”李煜一杯酒在唇间,在音乐里竟痴住了。“沾尘,我若有如你一般的琴艺,便一定会像谢灵运那样以一人之才蔑视天下。”

诗人毕竟是诗人。我无力地哭笑,我说:“王,真正堪称胸怀绝艺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以一曲哀愁名满金陵的兮家逆子———兮重诺。”

李煜惊怔片刻,便仰头将满杯美酒一口饮尽。

兮重诺,凭一把古琴一袭白衣将金陵所有琴师都羞于弦下的男人。李煜记起,他的父亲李王景曾经无数次对他提及:“兮重诺弹琴时,连花瓣和树叶都甘心坠下飞荡,和着他的音律为他伴舞。以生命最后一刹那的绝世芳华,来衬托那哀婉的韵律。”

“那该是怎样惊世骇俗的音律啊!”李煜抬头仰望大殿上的画图梁彩,发出无比遗憾的叹息。

我长身而起,走到门外的风雨中静静伫立。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音律,让花叶甘心以生命来陪衬。让金陵的琴师们七年间不敢轻易动弦。”

据说当年嵇康在临刑时抚弹《广陵散》,曲终时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泪下如雨,连刽子手都被打动了。李煜说:“这样的技艺,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想得到的。”

我在风雨的吹打下静立不动,任寒冷把我的生命一层一层地剥离。

我记起,我的祖父在所有祖先的身后,谈吐平淡。

回到家里,我推开房门,屋子里一团漆黑,夷芽坐在窗前,幽幽地吟唱。我的衣服依旧湿漉漉地贴着身体。那歌声含混不明词调模糊,但在这漆黑的空间里别有一种飘逸的灵动。遥远而混沌的音乐,来自上古。

“沾尘,喜欢这歌吗?”她问我。

我点头。但是我听不清楚,莫名的喜欢,不知为什么,心里只是喜欢。

夷芽低声地笑:“沾尘,你和重诺一样,都有一颗单纯的心。”她点燃了桌上的灯。“一切,都要从唐同光七年的长安说起,那时他邂逅了这一生里他最不该邂逅的女人。”

灯火间夷芽的双眸死寂虚无。

兮重诺回头又望向她:“夷芽,我知道,你什么也看不到了。”

长安程老爷子,仗义疏财,在江湖素有侠名。他八十大寿这一天,五湖四海的旧朋新友齐聚一堂,不远万里来为他贺寿。兮豫少时闯荡江湖,多蒙程老爷子援手相助,因此兮程两家常有来往。

程老爷子八十大寿这天收到的最重的一份礼,是金陵祁夫人祁紫霓送上的———一匹来自大宛的纯种名驹。马鞍上嵌满了宝石珍珠,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名马珍宝,才配得上程老爷子您的一身豪气。”祁夫人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

程老爷子半生戎马,对名驹最为嗜爱,如今虽然已经年迈,但是看到健硕名贵的宝马还是喜不自甚。“好马……果然好马!”

兮重诺是跟着父亲兮豫来的。那夜的宴会上,兮豫与祁夫人同为上宾,兮重诺坐在兮豫的身后,正面对着祁夫人。

祁夫人对程老爷子说:“老爷子,紫霓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

程老爷子这天分外高兴,大碗的酒放怀酣饮。他擦了擦嘴:“夫人,但说无妨!”

“紫霓在金陵时就听闻长安兮家的琴艺堪称天下一绝,举世无双。今日欣闻兮家也在府上,同来为老爷子您贺寿,何不趁此良辰佳夕,弹奏一曲,以助雅兴?”

“好!”老爷子拍了一下大腿,“兮豫亦是豪义中人,祁夫人这点儿小小要求,定会应允!”

兮豫顿时愣在那里,哭笑不得地看着堂上的程老爷子。抚琴!?

看着手足无措的父亲,兮重诺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厅堂中间,对正座上的程老爷子说:“程爷爷,能否借您府上的琴一用?”程老爷子的三小姐凤贤端来她的琴递给兮重诺。兮重诺坐到地上,把琴放到腿上,轻试了几下弦。

“不知兮公子要弹哪首曲子呢?”祁夫人浅笑着问。

“夫人自己听吧!”兮重诺抚着琴弦,清幽的乐曲慢慢流开。随着兮重诺的手指抚动,弦亦疾亦缓,那一湾波浪随着起伏流淌,粼光旖旎。

在座的宾客不觉都停住了自己手中的杯盏,静静听着这把夜都熏染了的乐曲。天上的星辉云缕,地上的流光浮影,都静滞了,似是怕破坏了这纯洁幽逸的乐曲。连兮豫也怔住了,他万料不到,小小年纪的兮重诺的琴艺竟已经凌驾于他的先人们了。兮媚抚着兮重诺的头,对兮豫说:“弟弟,重诺这孩子,是天赋奇才,是上天给兮家的珍宝。”兮豫筷子上夹着的鸭肉,不知不觉掉到了地上。

“祁夫人她……已经痴了。在那一刻,她已经不经意间把自己的灵魂交予了重诺。”夷芽挑了挑灯芯,如斯地说。

这个脸色苍白憔悴、一身病态的白衣少年方才走出来时还显得软弱不堪,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而此时坐在地上,抚琴沉醉,就好似换了个人,指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弦音杳渺,动人心魄。她看着他的长发轻扬,月下的白衣如雪,蓦地一阵心痛。

一曲终了,余音未绝,他怀抱古琴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生命的热力被这一曲音殇消耗干净了。

兮家的随仆忙过去扶起了兮重诺,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缓走到程三小姐的面前,恭敬地把琴还给了她。

四周的人还浑然沉浸在方才的音乐里。整个宴会出奇的宁静,程老爷子沉凝了一会儿,才忙放下酒碗,鼓掌叫好。宴席上立时一片沸腾。

在所有人的欢呼里,心痛的祁紫霓与虚弱的兮重诺视线相撞。祁紫霓看到了兮重诺脸上的汗滴,兮重诺看到了祁紫霓眸里的热泪。他走过去,他说他要敬她一杯酒。她拿过酒来,一饮而尽,然后二人相对无语。

兮重诺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支撑不住,向程老爷子赔礼后先行离去。看着兮重诺的憔悴背影,祁紫霓心里愈加疼痛和怅然若失。

人们的嘈杂声在耳畔回荡,但环绕在祁紫霓心上久久不能逝去的,依然是兮重诺指尖的连绵音律。酒难下咽,肉难下食,她仍不时张望那已空荡的方向,白衣飘舞的痕迹,幻象一样晃过她的眼角。

她在所有的欢笑身影间站立起来,悄悄绕过纷乱嘈杂的席宴,穿过冷清的石阶长廊和葱郁林道。在门前她看到风吹扫着长街上的落叶和纸屑,入夜的长安冷清空寂,散发着沉沉的寒意。她不知道哪里是他的方向,所以她茫然地站在长街上,只能发出一丝无力的叹息。

一声咳嗽惊透了夜的深沉和冷清。她回过头去,看到一身白衣的兮重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单薄的身体在寒风里簌簌发抖。

“为什么要叹息呢?这世上痛苦的人太多了,你若再叹息,上天就不知道该如何来眷顾这红尘里的芸芸众生了。”他淡淡地说。

她走过去,看到发丝凌乱飞扬下兮重诺斑驳的脸孔,安谧平静,散发着泉潭般的幽澜气息。

“不用为我担心,我心如琴,我命如弦。”他微笑,“所以,我注定命薄心坚。”

她走到他的身前,四目相望,默然拥抱。他嗅到一缕缕的香馨从她的颈底飘沁出来,怀里的身体温暖真实,他把脸埋进她的绵长青丝里。寒风吹拂,月明星稀,此时兮重诺淡漠了所有伤感和疲惫。

夷芽并不能明了那时的兮重诺和祁紫霓为什么会不知原因地沉默拥抱。

我想,我也难以明了。但是,在彼时彼刻,两个在命中注定相逢的人的相逢,没有伏笔和征兆,刻在心里他们是明白的,眼前的这个人,是命运无数次暗示过的。毕竟兮重诺并非兮弱水,祁紫霓并非姬连碧,除了默然拥抱,他们亦别无他求。

这时,我无比同情起我的哥哥兮南枝来,他无数次地倒进心爱的人的怀抱,但穷尽一生也没有得到她的爱。她的身边各色男人川流不息,而他,永远都被她排斥在外。

兮南枝,应该算是兮家最惨的男人了吧?

“爱恨情仇,倏化云烟;功名利禄,俱为尘土。”他走出几步,连着叹了三口气后复又停住。“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沾尘,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不是所有的爱都温暖,而且美丽。”

祁夫人没有立刻就回返金陵,她在长安城最有名的“仙居客栈”一住便是四十天。而兮重诺,几乎每天都去那里。也就在这四十天里,兮重诺的琴艺突飞猛进。

在长安城的长街上的人,时常能听到从“仙居客栈”里传出的悦耳琴音。许多人因此驻足倾听流连忘返。

一直在教兮重诺琴艺的兮媚某日在教他抚琴时,终于发现兮重诺早已青出于蓝,他的技艺早已不是自己可比的了。她诧异地看着他,不由得泪满香腮。长安第一琴师兮重诺由此声名鹊起。同时,在长安的街巷间也流传开了兮重诺与金陵名秀祁夫人之间的传奇恋情。

兮重诺怀抱着古琴走出院门时被正在舞剑的兮豫叱喝住。

“重诺,你要去哪里?”兮豫面容严肃地问。

“仙居客栈。”兮重诺一字一顿地回答。

兮豫走到兮重诺的面前,用不容违背的口吻说:“给我回房!你,哪里都不准去!”

“承诺在先,不能更变。”他绕过兮豫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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