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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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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了我们。当我含泪送走父亲之后,我禁不住咬牙切齿地想起那个谋财害命的臧教授,如果不是他的玩忽职守,父亲本来可以再与我们厮守一段时间的。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一章 正义无限(2000~2004) 十二、悲惨世界

父亲年轻的时候,上面总是宣传“老有所养,病有所靠”,据说这叫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只是那时父亲健康,除了偶尔头疼脑热的之外没有什么病。到了九十年代以后,父亲单位持续十几年都处于半死不活状态,多达四万五千名职工中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处于下岗状态,在岗的也经常是一连八九个月领不到工资,父亲那所谓的“公费医疗”也就只能变成一个画上的饼子,实在没法指望。由于由于没有钱,他们单位到现在医药费只报销到一九九四年的,好多老工人因为没钱耽误了治疗,人都没了好几年了,还没轮到医药费的报销。即便是这个画上的饼子,也不是全额报销,而是每年最高报销限额为两万元;但是即便是这种难以指望的报销,也有很多药是不能报的。是啊,活人都养活不了,那有功夫顾得上死人呢?

根据我所查得的资料,二○○一年世界卫生组织在对一九百九十一个成员进行的医疗卫生公平性评价中,中国排在倒数第四位。仅比巴西、缅甸、塞拉利昂稍强,属于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国家。而一向被我们看作“贫富悬殊极大”的印度居然排名第四十三位,远远超过我国,其它发展中人口大国如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埃及、墨西哥都排在中国前面。应该说,在目前的中国,卫生发展的不公平性,尤其是城乡卫生差距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中国官方统计数字也显示穷人健康状况在恶化。过去十五年来,中国结核病增长四倍,过去四十年来一直下降的婴儿死亡率也在贫穷地区上升,而一些早已消灭的地方病如血吸虫病等也卷土重来。尽管中国政府免费提供免疫疫苗,但由于农村诊所要收取“管理费”、“针头费”和“针管费”,贫穷地区免疫率也在下降,有些地区甚至降低到非洲撒哈拉沙漠之南地区的水平。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我极少听说过有看不起病的情况。当时我年纪尚小,因此对农民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一般的城镇居民,没有哪家把看病当作洪水猛兽来看待的。我不是指公费医疗,而是指那时低廉的药价和治疗费用。那时有个头疼脑热的,花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就可以治好。由于当时农村与城市收入差距比现在小的多,因此这样价格低廉的医疗服务农民也消费得起。

然而从九十年代起,一股名为“医疗产业化”的妖风破门而入。之所以说“破门而入”,那是因为这项所谓的“改革”根本就不是人民群众所需要的(比如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而是一小撮不知道哪里来的、看不惯公费医疗和廉价医疗卫生服务的“精英”们强加给人民的。从那时起,医院的收费几乎以每年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速度持续增长,高于同期居民收入增加速度四倍以上。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国的医疗体系出现了极度的异化:一方面医疗从业人员迅速暴富,另一方面广大居民医疗费用支出暴涨,因病致贫、无钱看病的事例从时有发生变成了普遍现象。“小病忍、大病挨、重病才往医院抬”,“辛辛苦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这些顺口溜表达了群众无钱看病、因病返贫的无奈与辛酸。

二○○三年十月,我陪同父亲到医院做化疗。以前的病友在这三个月之间死掉了十多个,听一个幸存的病友说,上次挨着父亲的那个白血病孩子已经死了,才十七岁。那孩子的父母都是下岗职工,我以前见过他们:男的戴付眼镜,又黑又瘦;女的面色苍白,因为她也患有乳腺癌。为了给孩子治病,做母亲的自己有病不看。为孩子治病累计花了二十多万,全部是靠借债得来的。现在人财两空,孩子的母亲也到了晚期,就要和她的孩子一同走了,留下一个孤独的男人还债。一个曾经美满的家庭,瞬间只剩下了孤独的他。二○○三年年底,我父亲最后一次化疗期间,几天内就先后有两个无钱继续治疗的病人,从父亲所在的住院部大楼上跳楼自杀。这就是“医疗产业化”给中国普通百姓带来的结果。

“医疗产业化”给中国人民健康带来的惨祸远远不止无钱看病、因病致贫这两项。由于“医疗产业化”之后,有关医疗产业的产品利润丰厚,引来了无数投机者进行“医疗产品开发”。为了降低成本谋取最大利润,很多这样的投机者在连最起码的卫生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盲目开工,给人民健康带来了巨大危害。重复使用血液透析器导致患者染上肝炎,输入不洁血液导致患者染上爱滋病的恶性事件时有报导。特别是,由于大搞所谓“医疗产业开发”,河南省上蔡县出现了好多村庄整村人因为卖血导致患上爱滋病的恶性事件……我不禁想起了毛泽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这不正是“医疗产业化”下我国一些地区现实的写照吗?!

有些从不担心自己如何支付医疗费用的人,总是以“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为由来反对政府对医疗卫生包揽太多,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托词实在毫无道理。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二○○○年中国卫生总费用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五点三,处于世界末流。其中,居民个人支出高达百分之六十四,而这一比例在发达国家只有二十七。也就是说,发达国家由政府支付的医疗费用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七十,接近我国以前“公费医疗”的水平;而在瑞典、英国等高福利国家,政府支付的医疗费用比例还要更高。即使排除发达国家,这个比重在其它国家也低得多,包括最不发达国家。如果世界上最穷的国家都能由政府负担近百分之六十的医疗卫生费用,经济欣欣向荣的中国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对这种现状,就连一贯鼓吹市场化的美国经济学萨克斯都觉得,中国由政府支出的卫生费用所占的比例只有区区百分之三十六,是世界各国中最低的之一,中国政府在卫生筹资中的作用太小了。

况且,即使是这区区的百分之三十六,在分配时也被极不公正地瓜分了。在中国,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如各级“公仆”,越能够享受到“公费医疗”的好处。这些人一旦生病,吃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享受最好的医疗条件,其间花费无论是十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可以由“公费医疗”解决;即使没有生病,他们也可以定期体检、疗养。而越是穷人,越需要自己支付医疗费用:国有企业工人虽有名义上的“公费医疗”,但是因为是由企业负担,而多数国有企业经营的困境,使得这些所谓的“公费医疗”跟我父亲单位的一样,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摆设;城镇一般居民、农民则根本没法从政府的医疗投入中获取丁点好处。

可见,造成我国居民医疗健康状况恶化的原因除去“医疗产业化”之外,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政府投入严重不足的问题:即政府没有承担起它对居民医疗健康应负的职责。政府投入的严重不足,导致了医院没有足够的钱来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进而使得医院不得不靠坑宰病人、鼓吹“产业化”来维持其必要的开销。而坑宰病人的恶劣先例一旦开始,就不可能维持在一个适当的限度——所有的江洋大盗都是从小偷小摸开始的,所有的腐败分子都是从小拿小搞起步的。在一个得到政府默许的恶劣先例鼓舞下,我们原来尊敬的白衣天使们的灵魂一步步受到腐蚀,一部分人最终堕落成专门从事坑、蒙、拐、骗的白衣刀客、白衣恶棍。

就这样,“医疗产业化”与政府失职互相推波助澜,造成了我们今天面临的恶果。目前,大多数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不但不大张旗鼓地搞“医疗产业化”,而且还在尽量避免让市场力量支配医疗卫生领域,不断增加政府支出在医疗总支出中的分额。而我国却反其道而行之,真让人感到困惑。更令我困惑的是,虽然我国被福布斯评为二○○二年度全球赋税最重国家排名第四,然而我国的教育投入、医疗投入、军费开支等指标均在世界末流。请问,老百姓的钱究竟花到哪里去了?

在我国向市场经济转轨以后,在本来靠“看不见的手”调节的市场关系中,随处能够感受到政府那只本不该出现的、“看得见的手”在里面翻云覆雨。为此,我们常常抱怨说这是“计划经济的遗产”,抱怨说这是“不当干预”。然而,在教育、医疗等的确需要政府干预的领域,那只本该出现的、“看得见的手”却不见了。不奇怪吗?看看每天在电视上大讲学习“三个代表”深刻体会的公仆,再看看老百姓悲惨的生存现状;看看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再看看越来越多的无钱就医的穷人,莫非真如狄更斯所说的那样:“一面是庄严与神圣,一面是荒淫与无耻”?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一章 正义无限(2000~2004) 十三、非典型肺炎

二○○二年年底,我通过互联网得知,在中国广州地区流行一种怪病,得了这种病发烧不止,最后因呼吸衰竭死亡。而且这种怪病传播得很快,难以预防。后来又知道,这种病叫“非典型肺炎”。武汉离广州毕竟还比较遥远,我们没有感受到什么恐慌。再看看《新闻联播》里天天说“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也就以为真的控制住了,也就没有再关心这件事。

然而,到了二○○三年三月初,我到某地出差时,当地一位刚从北京出差回来的朋友跟我说,北京现在传染得很厉害,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赶紧准备买些口罩吧。当时我看电视上全是人大会的消息,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也就当作谣言而不予置信。然而到了三月底,传闻越来越多,连电视上也开始报导有关情况了。不过当时电视仍旧是说,要放心,控制住了,没有问题等等。此时我已经开始怀疑新闻的正确性了:早就说控制住了,可为什么从去年年末一直持续到现在?为什么传闻越来越多,人们越来越恐慌?

后来电视上开始有了例行疫情报告,一贯不怎么看电视的我我每天都要坐在电视机前面把疫情报告看完。一开始还觉得数字不多嘛,每天只新增那么一两个。到了四月十八日,当时的卫生部长大人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会上他笑谈:“北京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仅仅两天之后,他这个撒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卫生部长就下台了,到那时我才知道北京的非典流行趋势有多可怕。顿时,全国上下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药店里的口罩、板蓝根全都脱销;人们只要一见到从疫区来的人都视为洪水猛兽,不敢接近。出于对家人和自己健康的担忧,我也上药店买了几十副口罩。当时口罩已经脱销,问了好多家药店都没有。问到位于武汉亚贸广场附近的一个“春天大药房”时,里面回答说“有”,不过涨了价钱。但此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立即买了三十副“汉江医疗器材厂”生产的口罩。等到戴了几天以后才发现,这是一批假冒伪劣的口罩,外面只一层纱布,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纤维头。

在“非典型肺炎”肆虐期间,我得知“非典”感染的高危人群是医务工作者。在与臧教授打交道的一年多时间里,我简直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恶医深恶痛绝。此时看到这个消息,最初竟然产生出一种欣慰,一种幸灾乐祸。这大概就是我在恶政、恶人的压迫之下,所产生的一种恶意吧。不过,当我看到新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医院,与那些医务人员握手交谈,并向他们鞠躬致敬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阵酸楚,禁不住热泪盈眶。在这个充满着道德沦丧、心地不良和麻木冷漠的国度里,多少年来,我终于再一次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感动。

“非典型肺炎”的流行,可以说是对中国“医疗产业化”恶政的报应。虽说SARS在全世界很多国家都有发现,但惟独在中国却酿成了全国流行的惨祸。相比之下,在加拿大、新加坡等国家流行的规模要小的多,甚至在远比我们穷的越南,SARS也被很快控制。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政治目的,竟然据此断言说,SARS是美国发明的专门针对中国人的“基因武器”。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而是认为这是“医疗产业化”的必然恶果。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医疗产业化”下SARS流行的路线:二○○二年十一月,出现了一种从野生动物转移到人的冠状病毒,随即出现了第一例SARS患者。由于对这种新疾病缺乏认识,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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