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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月连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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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人一曲终了,轻轻叹息了一声,收袖而立。 
第16节:帝子远辞丹凤阙(4)     
  良久,那群官兵才惊醒过来,刷的拔出兵刃,在花树前围了个半圆。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   
  永乐公主似乎仍在梦中,喃喃道:“这是什么曲子?”   
  她自命多才,平日对音律也颇有涉猎,但这一曲实在太过高远出尘,一时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想不起来历。   
  栖鸾低声叹息:“此曲雍容古雅,似是《郁轮袍》”   
  “《郁轮袍》……”永乐公主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似乎想到什么,道:“莫非是……”   
  栖鸾道:“正是王维所奏《郁轮袍》。”   
  传说大唐开元九年,太原王氏子弟、大诗人王维到京师应试,求取功名。他听说状元已经内定,却不甘屈居人下,于是求见歧王。歧王将他推荐到当时势焰绝伦的九公主府上。沐浴更衣,在公主驾前弹奏了一曲《郁轮袍》。王维少年清俊,风仪美曼,九公主惊为天人,极力保举,那一年,王维果然高中状元。   
  此时,弹琴者为雅士,听琴者何尝不是公主?   
  ——他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公主的?   
  永乐公主矍然一惊,目光透过那层层飞舞的桃花,落在那袭白衣上。漫天红粉中,那白衣竟出万丈软红而不染,如此清绝。   
  莫非他便是九天垂下的神仙,特地来点化自己的么?   
  自己与父皇舍弃皇家身份,苦心求仙,终于感动了天地清正么?   
  永乐公主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忍不住滚鞍下马,向那人走去。   
  一点淡淡的光华裹在桃雨纷飞中,轻轻将公主阻住。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滚滚红尘,无尽繁华。   
  白衣人悠然叹息,那叹息也似乎出于尘外,不落言诠。   
  公主稽首,虔诚问讯道:“请先生教我。”   
  白衣人不答,似在沉吟。   
  那落寞与漫天飞红映衬着,如天地不言的大美,让众人心旷神怡,沉醉其中却不敢有丝毫的打扰。   
  白衣人微微叹息:“山野散人,求公主一事。”   
  永乐公主忙道:“先生请讲。”   
  白衣人抬头遥望远方的流云,道:“《郁轮袍》传说为木神句芒所作。春日迟迟,草长莺飞,君子沐于春台,感花叶飘零,彩云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怜惜众生,愿其常保青春之意。故闻奏《郁轮袍》者,不杀,不怒,不怨,仁爱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灵。”   
  “是故,某以落花为琴,才能不辜负这春日之德……而碧城元君修行之人,独不解曲中雅意乎?”   
  永乐公主心中微感惭然,她修习道术,最喜欢听这天地众生之语,闻言道:“先生请明言。”   
  白衣人悠悠道:“祭天地者,当以天地之心。天地以仁心而教万物,公主何不以仁心而祭天地?”   
  永乐公主望着杨逸之,眼中神色渐渐变化。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林中仙人,如今却是在高阁绣塌上执麈清谈的温文公子。   
  大唐开元年间,九公主当年助王维高中,留下一段千古风流,如今她呢?   
  她虽贵为公主,但面对一曲风流绝尘的《郁轮袍》,面对一个宛如王维般优雅从容的男子,又如何能抗拒,这段传奇诞生在自己手中?   
  杨逸之也在望着公主。   
  他知道父亲孤忠耿直,是万万不肯逃走的,所以才只能用这唯一的法子,以琴音干谒公主,讨来一封赦书。   
  他一生落落,所能奉者,也只有一剑、一琴。同时,他也希望公主能真正体会“道”之极诣,方才不枉了修仙之名,免从于皮毛,为祸社稷苍生。   
  这,何尝不是一段传奇。   
  面罩掩映之下,永乐公主轻轻咬住了嘴唇。面前这个温文清谈的公子,重又变成了世外高绝,不可企及的仙人。   
  帝胄皇贵,也许才会知道,最难施舍的,恰好是这点仁心。   
  但这一次,她要成全他。   
  她要成全这份风流,成全这段传奇。但她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此次前来,是要祭拜天地,祝祷圣泉,并未有仁心可施之处——不如,回去后让父王大赦天下好了。   
  栖鸾见她犹豫,道:“兵部尚书杨继盛遭无妄之灾,似乎正应该赦之,以成仁心。”   
  公主点头,轻轻挥手,道:“放人。”   
  众人都是一怔,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欧天健慌忙跨上一步,拦在囚车前道:“杨继盛乃是圣上亲判的要犯,请将军三思!”   
  永乐公主面色一沉:“圣上的裁夺算数,不知道我这如圣亲临的尚方宝剑,又算不算数?”   
  欧天健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杨逸之缓步向囚车走去。漫天桃花并没有被他的身形带动,他走出这颗桃树的笼罩,便如走进了万丈红尘。   
  得公主一诺,父亲便不是违背朝廷。那他便可以离去了。不必再受这些折磨。   
  为此,他不惜走入红尘。第17节:天书遥借翠微宫(1)     
  第三章 天书遥借翠微宫   
  杨逸之缓缓行到囚车前,深深跪了下去。   
  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顿时沾满泥土。他的容颜虽仍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但眼中的从容优雅,却已化为了刻骨沉痛。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这神仙一般的男子,竟会对杨继盛如此恭敬。   
  莫非忠臣义士,天亦敬之?   
  他低下头,就算他成为天下所有人仰望的神明,他仍不敢将自己的目光加于这个衰朽的老人身上。   
  在杨继盛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严父的怒颜下,百口莫辩,只能离开家门,流浪四方。   
  冥冥中,杨逸之似乎能感到杨继盛苍老的面容正在剧烈地抖动着,显然,在这颗孤直的老臣心中,正充满了凌厉的怒意。   
  杨逸之忽然周身冰冷,他霍然发现,自己也许彻头彻尾地错了!   
  无论永乐公主还是吴清风,兼或权倾天下的吴越王,在这位老人的心中,无疑都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不杀不足以清君恻、平民愤,又何堪求这些人?他杨继盛为官耿直,从未为私事求过别人!   
  而现在,杨逸之却屈于这些权贵之下。   
  尤其是,用这种方法。   
  风流俊赏的公子,野史盛谈的公主,曼妙绝伦的佳音,流芳天下的传奇,在杨继盛的眼中,却是文人陋行而已。就算是前朝大诗人王维,也一样白璧微瑕。   
  他杨继盛一生清白,老年岂受如此之污?   
  杨逸之如芒刺在背,不得不抬起头。   
  就见杨继盛注视着他,一个无比鄙薄的字一点点从他齿间迸出:“滚!”   
  杨逸之身如沉劫灰。   
  无馀谷中,他本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杨继盛劫走,但只因严父不愿承担逃狱之名,便千辛万苦,求来这一纸赦书。   
  这几日来多少艰辛,多少安排,才换来的赦令,在他眼中,却是如此不堪一顾。   
  换来的,只是他眼中的鄙薄与讥诮。   
  这些鄙薄与讥诮就宛如最锋利的剑,深深刺入他的心。   
  杨逸之只觉胸前的伤口一阵血气翻涌,鲜血忍不住又要呕出。   
  他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将这口鲜血压住,但压抑不住的,是心中撕裂般的剧痛。   
  他默然良久,突然叹息了一声,低声道:“父亲大人,对不起了。”瞬息间,轻轻一指已点在杨继盛颈侧。   
  杨继盛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软软倒下。   
  他不敢想象杨继盛醒来之后会如何责怪他,但他宁愿受万种责罚,也不能眼睁睁看到年迈的父亲,落到刘世忠手上!   
  杨逸之手指触到杨继盛那一刻,甚至能感到杨继盛身上遍布的伤痕。这一具躯体的确已孱弱不堪,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杨逸之眼中一热,胸前刺痛更剧,一时几乎无法凝聚内息。   
  ——这是与天下何等样的绝顶高手对决时,都不曾出现过的痛!   
  杨逸之心神恍惚中,下意识地握住囚车木栏,缓缓用力,要将它强行震断。   
  啪的一声轻响,木屑纷飞。   
  然而,同时迸射出的,还有无数道极细的寒芒!   
  这些寒芒细如毫发,又与木屑的颜色一致,肉眼极难分辨,无声无息地向杨逸之袭来!   
  杨逸之面色一变,指间光芒猝然凝聚,向这团寒芒斩落。   
  啪啪啪,又是一阵碎响,三道同样的寒芒,分别从囚车东、西、南面的木柱中激射而出!   
  只是,这一次寒芒的目标不再是杨逸之,而是昏倒的杨继盛!   
  变起顷刻,杨逸之毫无防备中,已来不及救援!寒芒发出极细的轻响,瞬间就要沾上杨继盛血迹斑驳的囚衣!   
  杨逸之咬牙,一手强行将杨继盛拉出囚车,护在自己身下,一手猛然张开,一道极盛的白色光芒瞬间凝出,两人身旁旋开半个弧圆,顿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光芒萦身而灭。大蓬细如长眉的银针折为两段,坠入泥土。   
  杨逸之脸色苍白如纸,这几乎是全力的一击。   
  他艰难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欣然:杨继盛并未被银针所伤。   
  然而,正因为他前几日的伤势,仓促间凝形的风月剑气有了罅隙,一枚极细的银针,还是透过剑气的屏障,从他肋下刺入,瞬间已没入血脉!   
  杨逸之瞑目,正要凝聚真气,设法将银针祛除,一股足以撼天动地的掌力,从他身后铺天盖地而来。   
  杨逸之错愕,如此刚猛宏大的掌力,他平生仅见过一次!他欲躲,但只要一躲,杨继盛便会死在此人掌下!   
  不及多想,刹那间,他勉强将风月剑气提升到极限,欲要抵挡,却发现肋下一阵刺痛直透心底,他全身几乎完全僵硬!   
  银针上有毒。   
  一种能让人瞬间麻痹的毒。 
第18节:天书遥借翠微宫(2)     
  杨逸之眼中的惊愕化为自嘲,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将杨继盛远远推开!   
  砰然一声巨响,一团光华还未来得及凝结就已破碎,囚车在那狂龙一般的掌力下完全裂为齑粉!   
  这样的掌力,只要出手,就绝不会落空。   
  无数朵鲜血凝聚而成的桃花,在空中轻轻划过,杨逸之重重跌入尘埃。   
  四周惊声刚一出口,却又立即咽下。   
  满天烟尘散去,却是吴越王傲然立于当地,一言不发,只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收掌。   
  这一击机关伤人在先,更有偷袭之嫌疑,但能将武林盟主打成这样,那也实在威风,总算是出了一口嵩山顶上的窝囊气。   
  猛然,一点刺痛自掌心传来,吴越王骇然低头查看,就见掌心中,一团紫气氤氲散开,一道极细的血痕,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吴越王的脸色立转阴沉,再也见不到丝毫兴奋。   
  他本以为,得到“圣药”后,自己的武功已天下无敌,却没想到杨逸之心神恍惚之下,仓促反击,仍能击伤他。   
  这实在是一种耻辱。   
  永乐公主愕然道:“皇叔,你……”   
  吴越王没有看她,目光只盯在将近昏迷的杨逸之身上,叹息道:“本王曾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肯要……本以为你是个人才,却没想到和乃父一般,冥顽不灵。”说着掌中紫气凝聚,又要一掌击下。   
  永乐公主惊叫道:“皇叔且慢!”   
  吴越王这掌停在半空,但紫气却集得更加盛了:“碧城元君乃清修之人,这等场面还是请回避罢。”   
  永乐公主翻身下马,挡在吴越王面前,沉色道:“敢问皇叔,机关是什么时候布下的?”她手指处,却是已化为碎屑的囚车。   
  吴越王道:“一直都在。”   
  永乐公主犹疑道:“这么说,皇叔早已料到了他会来救人?”   
  吴越王笑道:“杨继盛乃是钦犯,理当严加看管。设置区区几个机关,乃是常理,元君不必惊诧。”   
  公主脸色更冷:“皇叔一直藏身士兵之间,待此人被机关所伤时方才出手,显然早就安排好了的,却怎又怪得我惊诧?”   
  吴越王看了公主一眼,似是没想到公主心思如此缜密,笑道:“此是元君多心了。”   
  公主瞥了杨逸之一眼,见他跌倒在落花堆积中,苍白的脸色,苍白的衣衫,在漫天飞红映衬下,是那么晶莹易碎,几乎再多加一指,便会散成漫天红尘。   
  公主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淡淡道:“我朱家君临天下,是万民之仪,岂可行背后之事?皇叔,请你退后,让这位公子带杨大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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