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2:永夜初晗-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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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叹了口气，似乎心有万语千言，却一字也不能提起。
他问道：“阿阮姑娘，我与从前相比，是否判若两人？”
“不是已经问过了吗？”阿阮愣一下，看着谢衣，一面回忆，一面缓缓说道，“我也说不大清楚。我知道，谢衣哥哥还是谢衣哥哥，那种感觉明明就是一样的。但是很多地方，却又不一样了。从前的谢衣哥哥，很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而且说起话来也不会像这样……很礼貌，却又有点儿疏远。”说到后来，阿阮似乎就要哭出来一样。
风声如泣如诉，谢衣衣袂飞扬，宛如一只敛翼飞鸟。
许久，他轻声道：“在姑娘看来，相别不过一瞬；然而之于谢某，却已暌违百年光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阿阮明明是难过的，却并不敢哭，只觉心头酸涩苦楚，一动不动站着方好，若一动弹，恐怕心就要碎在腔子里了。
“从前你说你带我回来，是因为不忍心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是最后，反倒是你自己，孤零零过了这么久。谢衣哥哥，这么多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谢衣沉默。
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阿阮摇头道：“不，我还是不问了。要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的。你是我在凡间唯一的朋友呀。”
谢衣看着阿阮，微笑，温言道：“百年心事已归平淡。时间久了，好或不好，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阿阮黯然：“不知为什么，这个回答……好像比‘不好’还更加让人难过呢。”
谢衣喟叹，似在宽慰阿阮，又似要给自己一个说法：“可是，阿阮姑娘，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如此啊。”
阿阮讷讷的，也不知她是未曾听懂，还是太过伤心。
谢衣心中一叹，转过身去，只作未见，缓声道：“沙漠昼夜冷暖悬殊，我们还是尽量在日落前赶到捐毒为好。阿阮姑娘若是歇息够了，我便去告知无异他们，要启程了。”
阿阮慢慢点了点头。
谢衣也点点头，转身向乐无异处行去。
阿阮抬起头，看向谢衣背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乐无异一行很快收拾妥帖，向西行进。
茫茫沙海之中，众人宛如蝼蚁，便是化为大鹏的小黄，也不过有如寻常飞鸟。
夏夷则与阿阮并肩行走，见她提着鞋子，赤脚前行，忍不住说道：“阿阮姑娘，此间沙子滚热，你不会烫着脚吗？”
“不会。”阿阮笑道，“我是神仙，哪像你们凡人这么娇嫩，不信——”伸出手来，“你摸摸，不管多热，我都是凉凉的。”
夏夷则心有男女之防，看着光洁如玉的小手，心中虽想一握，终究只是笑笑，说道：“姑娘与众不同。”
“你的脸色不太好。”阿阮目不转睛地望着夷则，“似乎血气不足，要么我帮你治一治？”说着双手捧心，就要施展法术。夏夷则微微一笑：“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乐兄他们已走远，我们是否追上去？”
阿阮侧头去看，不由得跺了跺脚：“好个小叶子，怎么走这么快，坏蛋！”
“小叶子？”夏夷则不禁好奇，“你说乐兄？他是‘乐律’的乐，并非‘叶’。”
“嗯嗯。”阿阮心不在焉，“快点儿追，别跟丢了，不然小叶子又要欺负你啦。”又说，“不过小叶子也不是坏人。而且，谢衣哥哥说过，人生一世难免误交损友，所以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夏夷则哭笑不得：“谢前辈……从前究竟都告诉你了些什么……”
阿阮嘟嘴：“很多呀，但是我——不——告——诉——你——”
夏夷则拿阿阮毫无办法，又听她迭声催促，正思量是否御剑前行，忽然手心一凉，却是阿阮抓住了他的手，夏夷则一挣，没有挣开，只得随着阿阮前行。
众人日夜兼程，歇息过后，继续前行，其间方向偶有偏差，幸得及时矫正。乐无异一向路痴，全仗着闻人羽和谢衣，这般兜兜转转，乐无异不免心浮气躁，睡眠也不大好，眼中常有血丝。
阿阮看着乐无异，道：“小叶子，到了西域，你好像脾气就不大好了呢。可是天太热？吃不好？睡不好？还是……”她眼珠一转，望向闻人羽，笑道，“还是闻人姐姐不理你，你不高兴？”
连番赶路，这几日闻人羽的确没空和乐无异说话。阿阮心思剔透，天真无邪，这回歪打正着，说得乐无异不由得脸红。
乐无异唯恐被她窥破心事，嘴里嘟哝几句，快步走开。阿狸见了，追赶出去，一门心思咬他裤脚，乐无异连声讨饶：“走开啦！走开啦！”快步跑出。
一行人这般行走，小黄受伤，不能乘坐，众人为仔细探访，也不便施展法术偃术，大半时间都在步行。乐无异每每走到前面，便是与闻人羽之间，话也少了许多。
到第七日上午，谢衣一行在后，忽地听到前面乐无异大呼小叫，四人急忙上前，却见乐无异挥手，大声道：“快来！我们快到捐毒国了！”
果然，前方已遥遥望见颓败的捐毒城门，高大巍峨，纵然破败，不掩其宏伟气象。周围城墙残缺，但不难想见昔日雄浑景色。
阿阮雀跃，夏夷则也忍不住展颜，闻人羽却神情沉静，眼睛瞥向旁边的乐无异。
忽然，前方烟尘飞腾，有如黄龙，滚滚而来，阿阮从未见过这等情形，不由得问道：“那是什么？”
“似乎是马队。”夏夷则心生警惕，“来得好快，不像寻常商旅。”
烟尘推进神速，蒙蒙飞沙间，出现一队西域装扮的骑士，人如虎、马如龙，腰佩刀剑，携风带沙。霎时间，已将乐无异一行人包围。“马贼？”闻人羽一抖手，横枪挺立，英气逼人。
谢衣一挥手，白光闪动，巨蝎现身，嗖地钻入沙海，闪电潜行，哗啦，从马队后方蹿了出来，蝎尾高举，蓄势待发。
“吁！”为首骑士高举马鞭，众人纷纷勒马，望着巨蝎，一脸惊诧。
“我是安尼瓦尔。你们是谁？”为首骑士高叫，“为何冒犯我捐毒故地？”说的竟是极纯正的官话。
“捐毒！这儿果然是捐毒！”乐无异却是一喜，冲那骑士一礼，“我们只是过路的，不曾冒犯此处。”
为首骑士安尼瓦尔望着乐无异，眉头微拧，有意细细打量，但乐无异一行为避风沙，除了谢衣，都用围巾将口鼻捂住，只留眼睛在外，看不清相貌。
安尼瓦尔待要开口，忽地听到乐无异身上传来剑鸣声。乐无异讶然，取出晗光剑，却见晗光剑身微微发光。安尼瓦尔望见，眼中顿时射出精光，再望向乐无异时，眼光已然变了，转过头，以某种西域语言，向身侧人等低语几句，然后转向众人，阴沉沉一笑：“过路的，走吧！不拦你们。”一挥手，骑士们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通路。
乐无异一行道过谢，便自离去。
眼看一行人在风沙中走远，安尼瓦尔猛地一勒缰绳，道：“走！”众骑士同时驱动健马，尾随安尼瓦尔，极快离去，其势更疾。
乐无异一行也在留意马队动向，本以为他们要设伏暗算，不料却来如电，去如风，不由得心下诧异。
只有闻人羽久经沙场，神情凝重：“这一队人马想来只是前哨。”
乐无异想起剑鸣，捧起晗光，问禺期道：“禺期，刚才怎么了？”禺期在剑中闷声道：“无事，行近上任剑主葬身之地，晗光有所感应，故而自发悲声。”乐无异心下诧异：“是那个自刎的大英雄？”这回剑中沉沉无声，禺期未做回答。
闻人羽忽然道：“晗光剑乃名剑，它所认剑主，必是一代英豪。”
谢衣也道：“当年定国公西征，所遇敌手中，颇有一些值得敬重之人。”
乐无异点头：“嗯，我爹也说过，敌人有两种：一种是碍于身份立场，若换个身份，一定能做朋友；另一种，无论身份立场如何变换，也是万万无法相交。”
谢衣叹道：“世间遗憾，莫过于‘道不同’三字。”说完，当先走入捐毒城门，其余四人赶忙跟上。不知为何，谢衣对这捐毒遗迹似乎颇为熟悉，绕过断墙巨石种种障碍，毫不停顿，引着众人，向遗迹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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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神殿·魔窟（1）（）
流月城，议事厅，沈夜正批阅简牍。
他所处位置，是厅中主位，高出他处一级台阶。华月跪在阶下，垂眸不语，裙裾冉冉铺开，优美清丽。
“起来。”沈夜道。
华月只作未闻。
沈夜批完最后一份木简，随手丢在一边，低头看向华月，淡淡道：“起来吧。”华月仍是一动不动。沈夜看她半晌，起身，走到她面前，缓声道，“那几个雩风部属，本座的确送去瞳那里了。怎么？不行？”
华月抬头，肃然道：“我已罚了他们，你为何还要插手？出尔反尔、妄动重典、越权行事，大祭司即便不怕非议，难道也不怕动乱重演？”
沈夜冷然道：“放肆。”
华月毫不退让：“只要和那人有关，你就要赶尽杀绝？别忘了，当年我们杀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堵住悠悠之口！”
沈夜眯眼，厉色一闪即逝。恰在此时，外面侍女通报：“曦小姐醒了，正在啼哭。请问大人是否过去？”
沈夜道：“本座这就过去。”垂眸看向华月，“你怎么说？”
华月一脸怒色，瞪着他，不说话。
沈夜向她伸出手去：“起来，地上凉。在这儿等我。”他掌心之中，有几道暗红印迹，像是烈火灼烧后留下的伤痕。
看到印迹，华月神情软化，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道：“我也一同去吧。”
沈夜低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小曦怀抱兔子，缩在床角哭泣：“小曦会听话，小曦不要被送进矩木……哥哥……”
“小曦？”沈夜推门而入，一见此景，快步走向床前，“小曦别怕，哥哥在这儿，不会让父亲过来的。”
不料，小曦抽泣更甚，挥舞胳膊挡开沈夜：“你不是哥哥！你走开！”
沈夜哑然。
华月急忙上前，软语安抚：“小曦，你认不认得我？”
小曦从指缝间偷看一眼，“啊”了一声，扑进华月怀里，软软道：“华月姐姐！那个人，他不是哥哥，他骗人。”
沈夜在旁苦笑：“认你不认我，什么道理。”
“小曦别怕。小曦睡着的时候，已经过了很多年，发生了许多事。小曦乖，先睡一觉，睡醒之后，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华月边哄小曦，边开始弹奏箜篌。乐律淙淙，宛如空山鸟啼、高天流云，舒缓之余，令人身心空明。
小曦平静下来，呢喃道：“等睡醒，小曦要哥哥讲故事。哥哥讲到，讲到神女姐姐喜欢司幽大人……”说着，合上眼睫，竟已安睡过去。
片刻后，华月停止弹奏，轻声道：“施术已毕，今夜她不会再做噩梦了。”
“好。”沈夜点头，“多谢！”
回议事厅途中，两人一路无话。
大地浊气日盛，族中染病之人渐多，沈夜兄妹幼时也未能幸免，城主之女沧溟随后也染上绝症。后来，为了医治沧溟，沈夜和沈曦一起，被作为试验品，送入矩木核心，受神血烧灼。
神农神血威力莫测，兄妹两人病愈，沈夜更侥幸获得神血护持，但沈曦年幼，不耐灼烧之苦，从此再也未能长大，并且记忆只能维持三日。每过三日，她的记忆便退回被送入矩木之前的那一夜。而沈夜，便也从此陪着她，每过三日，重历地狱轮回。
议事厅将至，沈夜忽然道：“关于雩风部属，你还有什么要和本座说的？”
华月摇头。先前她只是气不过，其实，人都已经到了瞳那儿，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沈夜看她一眼，道：“我会让瞳尽快处死他们。”
“谢大祭司恩典。”华月略点了点头。
“你说，如果父亲仍在，他会说什么？”沈夜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很有兴致。华月停下脚步，沉默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等惬意快活。”沈夜饶有兴味，“但愿他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着我的所作所为，然后悔恨不已，永世不得安宁。”
华月默然。在成为“华月”之前，她曾有另一个名字，叫作“一”。
她说：“属下只是一具傀儡，这种话，尊上实在不该同属下说。”
沈夜怔了怔，敛去笑意。
他的叹息，很快消融在夜风里，一如从未存在：“是，我唯一感谢他的，就是他为我创造了你。”说着，挥了挥手，“去吧，早些忙完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