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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姝玉满京华-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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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们从西门出了长安城,上船刚刚起行之时,阴云密布的天终于又开始下起了雨,雨幕悬在天地间如同一条白练。阮明婵记不清这是开春以来的第几场雨,她也不知道,远在长安城东门外五里处的飞骑营里,冲出一骑快马,马上之人未着蓑衣,如同一把利剑破开了这重重雨幕。

    他浑身湿透,雨水混着汗水沿着下颌低落,来到那昔日他攀过墙偷偷进入过的府邸,府门洞开,草木依然,却空无一人。

第44章 咸阳古道音尘绝(三)() 
虞府外站了几个身披蓑衣的黑衣打手; 都是虞同韫从长安召集的一些能舞刀弄棍的人。

    他背着手; 身旁小厮则给他撑伞。他扫了眼众人; 道:“……等他们到了驿站,你们便趁机动手; 驿站里的官兵不用担心,届时我另会派人处理。”

    那帮人只懂得给钱卖命; 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失手。虞同韫又道:“记住; 一定得跟到永州境内才能动手; 还有那个小娘子,你们不许伤她; 把她带回来便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阮敬元现在虽永无翻身之日,但毕竟是战功赫赫的功臣; 若是无缘无故地死在赴任路上; 难免引人猜疑,不如等到了永州这瘟疫横行之地; 再趁机除之,也好有个借口。

    那帮人对视一眼,连连说是。

    今早阮敬元被贬至巴州一事轰动了整个长安,但也仅限于那些达官显贵之间,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更在意的是阮家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此番虞同韫特意下令让他们留她一命; 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看来这位刚娶了公主的驸马爷不满足于天子之女。

    这些天家的事; 果然如街头坊间所言,既复杂,又龌龊。

    他们各自领完任务,摩拳擦掌准备上路,方走了几步,便看到墙后拐角处站了个郎君。那郎君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毫无遮挡地站在雨幕里,浑身衣物湿透,看上去狼狈透顶,唯腰间系着的蹀躞七事彰显着他显贵子弟的身份。他就明目张胆地站在那,既不懂得躲藏,也不懂得伪装成不小心经过的路人。

    他们第一个反应便是:谁站在这偷听!

    一个个都『摸』了『摸』腰间的短剑。

    虞同韫显然也看到了他,大惊失『色』。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争锋相对,没有旁人来搅和。

    虞同韫手脚冰凉。

    他快速地回忆,自己召集了这帮打手之后,还没有看到任何人,但他又是何时来的这?他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昔日他在平康坊被人蒙头围殴了一顿的屈辱又涌上心头,他横下心来,心道:绝不能让他把这事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行。

    郑国公就等着自己『露』出把柄,放走了这小子,回头肯定会将他的事抖出去。

    他一声怒喝,“还等什么,动手!”

    一名大汉不等他下令,已经率先冲了上去,裴劭顺势捏住他手腕借力将他掀翻在地,手中长刀一挥,一颗头颅便滚了下来,咕噜噜沿着路面斜坡滚远,血水被雨水冲刷开来,整片地面都仿佛蒙了层红『色』的薄油纸。

    其他人骇然了一阵,蜂拥而上。

    虞同韫站在伞下紧紧盯着他们,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得不杀了裴劭以灭口,所以他已经在构思用什么理由来解释郑国公家三郎君的死。他是长公主的幼子,长公主知道此事,必定会出动一切力量寻到真凶,麻烦就麻烦在,长公主又和陛下关系亲密,这件事陛下一定也会『插』一份手……

    他思维飞转,想着该如何掩盖过去,嫁祸在何人身上才行。

    虞同韫一时失了神,突然反悔想让那帮打手先留他一命,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形势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裴劭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甚至已经能见到『露』出血肉的伤口,但他仿佛无知无觉一般,满身的骇然杀意,而那十来个打手,现在还能勉强站立的只三四来个,颤颤巍巍的举着剑,脸上全无方才轻蔑神『色』。

    裴劭身形晃了晃,开始一步步朝虞同韫走过来。

    虞同韫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想杀他,但他更想杀了自己。他心中悚然:裴劭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应该在飞骑营吗?

    他强装镇定,道:“你想清楚,对朝廷命官下手的后果!”

    裴劭抓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掷在地上,“是你捣的鬼?”

    虞同韫后背剧痛,仍是咬牙笑道:“你是说阮家的事?那是陛下的旨意,怎么能会是我一人能左右得了,裴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他还没说完,腹部已被揍了一拳,差点没吐出血来,眼前顿时黑了黑,“你……你以为你是郑国公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陛下已然可以治你的罪!”

    裴劭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虞同韫手上又是一阵痛,尖锐的,是利物刺入的痛,他艰难抬头一看,只见刀尖已经没了进去,将他手『插』在地上。虞同韫疼得简直要蜷缩起来,但被他压着腿,无法动弹分毫,冷汗湿了后背。给他撑伞的小厮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扔了伞往外逃,大喊:“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巨大的痛楚反而让虞同韫笑了起来,“你为了我表妹,还当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你就不怕郑国公治你罪,陛下治你罪?”他往后缩了缩,靠在墙上,一只手仍被血肉模糊地钉在地面,“你可知陛下为何一直容不下阮敬元?你以为真的只是因为陛下疑心他与河北叛军勾结吗?”

    裴劭又是一脚踹在他心窝处,雨势更大了些,哗哗地冲刷着耳际,将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冲得更弱了下去。

    “住手,住手!”

    雨幕中,又冲出一个身着襦裙的女子,她提着裙角一路跑过来,雨水将她面上的妆容冲得模糊一片,眉心的花子掉了下来,落至鼻翼旁,显得格外滑稽,她却无心去除,一边哭一边跪在半昏『迷』的虞同韫身侧,搂着他脑袋,抬头央求道:“我夫君没有做错什么,你饶了他吧,三表兄!”

    裴劭认出来,这是刚嫁进虞家不久的安定公主。

    他笑了笑,轻声道:“谁是你表兄?让开。”

    安定公主既惊且惧,搂得更紧了些,合身伏在他身上,因为惧怕,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太子阿兄,你想想太子阿兄!你想想姑母,想想舅舅!”

    裴劭明白,她这是在变相地威胁自己。

    随她一起来的,还有虞府的侍卫,甚至还有弓箭手,围在他们身侧,严阵以待。

    安定公主见他默不作声,继续央求道:“你饶了他,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你干的!”

    她发鬓散『乱』,一绺绺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无助而可怜,她心中战栗:这还是除夕那晚她在宴席上看到的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吗?这还是太子阿兄和金澜公主口中那个只会花天酒地的少年吗?

    他若杀了夫君,她就只能守寡了,可她还这么年轻!

    她不知道,裴劭看着她孱弱的脸,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手中的动作便不由凝固了一般。

    安定公主试探着,去抓住他刀尖,那刀突然抬了一下,她柔软的手被刀锋割破,血『液』在刀身的纹路上蔓延,又被雨水冲散开来。她惊叫了一声,“表兄!”

    这一声后又是僵持的沉默,裴劭突然意识到,现在离她们走时已经过了那么久,她该到哪了?

    刚出长安,还是已经过了渭水?

    因这片刻的失神,他左小腿一痛,低头看去,一支箭深深扎了进去,几乎要贯穿整条小腿。

    持箭侍卫中,有人动手了。

    这痛楚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拽了回来,并牵动着方才与打手相战时受的大大小小的伤,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衣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晕染了血迹,将褐『色』的衣袍染成了黑『色』。

    但他只稍稍弯了弯膝盖,又站得笔直。

    在安定公主的惊叫中,他拔出刀在虞同韫右手一抹,四根手指应声而落,原本昏『迷』着的虞同韫又被疼醒,手上又凉又麻,他废力看了眼,又昏了过去。

    裴劭环顾一圈身后的侍卫,刀尖仍指着安定公主咽喉,慢慢后退。剑拔弩张中,一阵马蹄盖过了雨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攀着马鞍翻身上马,只一会功夫已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别让他跑了,追——”

    “住手!”安定公主声嘶力竭地吼了声,哽咽不止,“别追了,把二郎带回去啊,带他回去……”

    马拐进一条隐蔽的巷道,裴劭『摸』索着抓住箭尾,咬牙拔了出来。

    他第一次觉到蒙头盖面的『迷』茫,长安城长长短短的纵横阡陌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笼盖其中,竟一时辨别不清自己要去何处。

    他废了虞同韫右手,让他此生不能执笔,也等同于毁了他仕途,对于一个仕途得意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安定公主会不会将此事放大其词地说给安业帝听他不知道,金吾卫会不会立刻搜遍全城来逮捕他,裴劭也置身事外似的兴味索然。他手中唯一可供辩驳的筹码,便是虞同韫私自派人刺杀阮敬元。

    但是这筹码和他因冲动犯下的罪相比微不足道,只会让人哂笑讥讽,因为他又何曾知道,所谓的“私自”是否又受了他人之命。

    裴劭眉眼皆被雨水打湿,受伤的小腿血污晕开了一片。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那日安业帝明赏暗罚将自己调入飞骑营时的束手无策,现在,他同样无可奈何地看着阮府被朝廷的人掏却一空。

    到了这地步,他竟仍不能快意恩仇。

    伤口淋了雨,让裴劭感到一阵晕眩,他攥紧了缰绳,踌躇片刻,突然转身反向奔去,而那巷子尽处,忽地出现了两抹人影,伴随着一声怒喝:“站住!”

第45章 长安不见使人愁(一)() 
裴劭看清那两人之后; 缓缓勒住了马。

    那是郑国公裴忠和他仲兄裴宣; 两人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府内的侍卫。

    裴忠身着御赐紫袍; 腰配金鱼袋,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他满面怒容; 怒喝道:“混账!你犯了错,还想逃不成?”

    裴劭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断了虞同韫四指的事; 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怕是要大义灭亲。安业帝此刻还在终南山行宫,还未知道此事,父亲是想让自己负荆请罪。

    裴劭心里笑了一声; 从马上下来,腿上的伤让他踉跄了一下; “谁说我想逃?”

    裴忠面『色』好看了一些; “那赶紧随我进宫; 先跟太子禀明此事……”

    裴劭打断他的话,“虞同韫欲遣人加害贬谪不久的巴州长史阮敬元,那些人的尸体,应当还横陈在那巷子里。陛下不会拿我们怎样; 他只会给虞师道一个交代而已; 届时若是陛下降罪; 你悉数推在我身上便可; 就说我一时冲动,想杀了这背后捅刀的小人。”

    裴忠和裴宣皆是一愣。

    他看上去狼狈不堪,似是失了智,但此刻分析的话,依旧头头是道。

    裴宣心里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明白过来,准备补救了,不想又听他继续道:“到时候流放也好,砍头也罢……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束手就擒,我要南下去巴州。”

    裴宣心里颤了一下,几乎拿不稳伞,果听片刻沉默之后,裴忠暴怒道:“你可知你这是私谒罪臣,你想违逆圣意吗?”

    雨幕后那个模糊的身影靠近了些,缓缓跪下,磕了个头。

    郑国公目眦欲裂,一声怒喝:“抓了他!”

    身后侍卫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家主是要让他们抓住裴劭,对视一眼,冲了上去。

    裴劭已经站了起来,他虽身负重伤,围于千军万马四面楚歌,仍自岿然不动,等一人抓上他肩膀时,他侧了侧身,顺势抓住那人小臂,一下将其撂倒在地。

    裴忠见他居然还敢还手,火冒三丈,“反了你!”

    那群侍卫这才又将他团团围了起来。裴劭本就受了伤,平日里再能打现在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被他们按着又跪了下来,但他抽臂一震,又将一人震了出去。抬起一腿,半跪在地上。

    裴宣看得胆战心惊,又怕父亲气晕过去,忙道:“父亲,三郎他……”

    裴忠一挥袖,“他要走,把他腿断了!”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裴劭抬起头,嘴角紧抿。

    裴宣心里叫苦:三郎断了虞二郎四指,父亲这是要替他断了三郎的腿吗?

    事情怎么到了这地步?

    他暗中给裴劭使眼『色』:快道歉!道歉!

    但他也知道,裴劭从小到大和父亲叫板,哪怕打得屁股开花也绝不喊一声屈,想让他低头,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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