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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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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还是从襟内掏出一手绢包来,刚要伸手,立青忙把她手挡回去:“我说了,我什么钱都不要!”

“你这孩子啊,倔脾气和你爹有得一拼!这不是你爹的钱,是你姨我自己的!”说着,梅姨打开手绢,露出一对金手环,“你们俩一人拿一个,这原是你们外婆给我的嫁妆,现在看来,我这辈子都用不上啦!”

姐弟俩面面相觑,还是郑重地收下梅姨的礼物。

三人来到杨廷鹤书房,立华轻叩房门:“爹,我和立青来和你告别!”无人答应。立青大声说道:“爹,儿子走了,儿子欠家里的,总有一天会还的!”仍然无人应答。

推开门,房间空空荡荡,钟摆有规律地晃动。

立华和立青整理好行囊,穿过院落,转过廊子,怔住了。杨廷鹤站在门边,默默地注视他俩。杨廷鹤拍拍立青的肩膀:“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立青,你终于知道怎么不挨老子的军棍了。你们走吧,别忘了欠我的三千大洋,有你梅姨在,我以后的日子会活得好好的,等着你还我。”

立青垂下眼睛。

姐弟俩迈出杨家大门,看着对他们摆手告别的父亲和梅姨,终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杨家,也离开了醴陵城,奔赴各自的前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未来如何,他们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包括先他们一步离家的立仁,也亦然。

一群戴着红袖标的人穿梭在人流中,有工人、农民、学生,还有军人,有的在电线杆下演讲,有的发着传单。凡是建筑物上,都贴着红色标语,高楼上,突然纷纷扬扬地雪片似的落下传单来,行人们纷纷去捡。

广州,一九二五年,充斥着革命的味道。

杨立青夹在人堆里,他也弯腰捡起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继承孙总理遗志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一辆电车从立青面前开过,有几个学生吊在车门外,齐声高喊:“打倒军阀!打倒列强!实现国民革命!”一声高过一声,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学生们都举着小旗子,电车整个成了一座红旗招展的行进堡垒。立青万分新奇地看着一切,一股热浪涌上心头。

立青按着立华给的地址,找到立华的住所,这是一座欧式风格的小楼,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走了出来,立青有些不敢确认,待再次对照地址后,他走了进去。

当走进立华的房间,立青更惊讶了,非常精美的公寓套间,客厅、卧室、盥洗室一应俱全,只是,客厅的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已经枯萎。

立青走进卧室,他脱掉鞋子,光脚丫走在檀木地板上,看着羊毛地毯,还有一张双人大床,他抚摸着,心情有些复杂。

在立华家的第一夜,立青睡得还是很香,天光透过窗帘漫射进来,立青揉揉眼睛,突然意识到还得去拜访姐姐的一个好朋友,赶紧起来穿衣。

根据路人指引,立青走到一幢小楼跟前,这里很幽静,只听到鸟鸣声,他鼓足勇气,在门上敲了敲,无人开门。立青犹豫了一下,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仍是一片幽静,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姑娘面红耳赤地追打着一个男子,冲进客厅,躲闪中,那个男子扶着眼镜,只是笑作一团,立青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喘息甫定,一眼看到立青:“你是谁?”

立青:“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姑娘:“那你找谁?”

立青:“请问瞿恩先生是住这儿吗?”

姑娘回身向餐厅叫道:“哥,有人找你!”

传来那男人洪亮的声音:“谁呀?”

姑娘对着立青做了个鬼脸,乐呵呵地说:“一个说了你也不知道的人!”

黄埔军校政治教官瞿恩走过来,打量着立青,立青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几步,憨笑。

瞿恩:“坐坐坐,小伙子,我这个家,什么人都来,各党各派、形形色色,别拘束!”

立青:“我姐让我来这儿的!”

瞿恩一怔:“你姐?谁是你姐?”

立青:“她叫杨立华,我叫杨立青。”

瞿恩笑了:“你早说呀,说了都知道!”

立青还有些拘谨:“我,我是来考黄埔军校的。”

瞿恩点点头:“哦,考黄埔啊。来来来,先坐,别跟个大姑娘似的!”

那位姑娘:“嗨,搞了半天,是立华的弟弟呀!”

瞿母也从餐厅出来,她眯眼看着立青:“有点儿像,精神头儿像!”

三个人都在打量他,立青更加不好意思起来。瞿母招呼立青过来吃饭,立青拘束地入座。非凡

瞿恩:“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母亲,那是我妹妹瞿霞。”

立青早就听立华提过这一家人,瞿恩先生早年带着母亲、妹妹一块留学法国,一块被驱逐回来,又一块来广州革命,瞿母还是个裹着小脚的革命积极分子,立青想到这点,下意识地朝桌下看去。瞿母很聪明,当即意识到立青这一举动的用意,哈哈大笑:“你姐姐定是说了我这老太婆的小脚吧,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优点,恐怕一句不提吧!”

瞿母慈眉善目,笑声爽朗,一种久违的母亲的感觉涌上立青心头。

瞿霞看上去也很清爽,嘴角微翘,总觉得她在笑,事实上,看着立青傻愣愣的样子,瞿霞是在偷笑。立青对这一家子印象甚好,瞿恩也说,立华和他妹妹瞿霞一起在中央党部妇女部上班,是他家的常客,他们一家对立华印象也颇佳。这么一来二去拉家常,生疏感逐渐消失。

瞿恩问到立青想考黄埔军校的事,立青像是已经深思熟虑过,坚定地说:“是的,我想考!”

瞿恩问:“你有什么特长?”

杨立青:“我一无所长,就是想考。”

瞿恩:“功课怎么样?数学?理化?国文?”

杨立青:“不怎么样,都不怎么样。”

瞿恩:“那就困难了,考试是有严格规程的,具体操作有一个招生委员会,我虽是招生委员,但我并不能个人说了算。”

杨立青心一沉。

瞿霞有些疑惑,也有些挖苦:“不应该呀,你姐是广东女子师范优等生。你的功课怎么会不好?”

立青瞪了瞿霞一眼,转向瞿恩:“如果……瞿教官如果觉得为难……那我自己想办法吧。”

四人一阵沉默。

瞿母叹:“看把这孩子急的,都说黄埔怎么个好,可这点上还真比不了法国,人家学校连我这六十岁老太太都收,有教无类,挑学生又不是挑姑爷,非得要用那些试题卡人家。”

瞿霞:“哥,要不你找找周主任?”

瞿恩:“这种事找谁也没用,黄埔的制度,谁也不能例外。”

又是一阵沉默。

立青:“我吃好了。谢谢伯母,瞿教官,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要去看一个朋友……”他站起来,笑得有点落寞。

瞿恩:“等等!我看咱们可以争取一下。瞿霞,我的事太多,你是不是可以帮点忙,帮助立青突击补习一下,有针对性的,力保他可以进入面试。”

瞿霞:“我只有下午有时间。”

瞿恩:“第三期招生还有几天。那立青你每天下午过来补课,我这妹妹功课好,俄语尤其好,军校的苏俄军事教材很大一部分她都参与翻译的,军校生需要什么,她熟!我们就努把力,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看如何?”

立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内心充满感激。

瞿恩给立青几本书,让他带回去阅读。立青一回来,直接躺倒在卧室床上,他胡乱翻了翻带回来的书,又“啪”地扔在一边,仰脸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一阵敲门声,立青挣扎着爬起来开门,是房东老太太,后面跟着一个军人。军人向立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呈上一份请柬。

立青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军人说:“建国粤军总司令许崇智上将兹定于七月六日晚,也就是今晚,在广州大饭店举行酒会敬请届时莅临赏光。”

立青万分不解地接过请柬。

天色渐渐暗下来,立青啃着面包,半只面包似乎不能抵挡饥饿,他不由得拿起那份精美的酒会请柬。然后,他拉开壁橱,一套套军装赫然在目。立青挑出一件试穿,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他第一次觉得一身戎装的自己好不精神,干脆行了几个军礼,一看就不标准,立青忍不住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立青还是挑了一套体面的便装来到了广州大饭店,一阵阵欢快的管乐声不绝于耳,一辆辆轿车鱼贯驶上饭店门廊,车内走下将领、政要和他们的家眷。立青定定神,把请柬交给侍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一个目光流盼的中年男子站在接请柬的侍者身后,疑惑地看着立青,待立青进去后,他从侍者手上取过请柬看,合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酒会现场华丽而热闹,服务生端着各种美味佳肴、酒水穿梭,军政显要以及他们的太太持着酒杯,交谈甚欢。立青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尽情享用美食。一个将领走过来,看到立青的吃相,不禁皱眉,很快,又一个将领走过来,问道:“怎么没见许老总?”对方回答:“听说,临时被汪精卫叫去开会了。”随即,两人议论起当下政事,胡汉民、廖仲恺、蒋介石的名字从他们嘴里一个个蹦出来,立青可不管他们,自顾自吃得开心,两位将领聊了一会,持杯远去。立青把目光从食物上移开,观察全场,忽地,他怔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远处,立仁一身军装,由同样一身军装的楚材引领着,正逐一与政要们握手寒暄。杨立青赶紧离开座位,朝更角落处走去,他听到身边有人议论:“那是蒋校长的秘书楚材吗?”

“不错,是他!”

“他身边的年轻人是谁?”

“不太熟,好像是校务部新来的参谋,楚秘书介绍来的。”

穿行于人丛中的立青被人拍了肩膀,他站住,回头。来者正是先前等在门口、对立青一脸疑惑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叫董建昌,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秘书长,之所以对立青关注,完全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在了立青身上。立青这下尴尬了。

董建昌问:“你是立华什么人?”

立青:“我是她弟弟。”

董建昌笑了,变得亲热起来:“哦,那我们应该很近,立华没回广州?”

立青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和姐姐的关系,不过他的语气没董亲热,冷冷地说了一句:“她去上海了。”

董建昌:“她不是早就去了吗,应该回来了。”

立青无语,他不想把姐姐打胎的秘密告诉这个其实和秘密很有关系的人,这时,他看见立仁和楚材正往这边走来,立青盯住立仁和楚材。

董建昌疑惑:“怎么,你认识他们?”

立青:“对不起,我得回去了!”说完,朝门外走去。

董建昌追上:“等等,年轻人……”

董建昌也来到立华的住所,他和立青一前一后,抱了一堆食物酒水进到卧室。董建昌看到床上散乱的军装,问立青:“你试过?喜欢吗?”

立青笑而不语。

董建昌像是洞察出立青的心思:“你想考黄埔军校?”

立青一惊:“不行吗?”

董建昌没接立青的话,却向他回忆起自己和立华的事情来。立青不想听,董建昌却坚持要讲,他的眼里,立华曾是广州女子师范的校花,各党各界所有的政治集会都愿意拉立华来站台、造势,谁都想让她成为自己的成员。有一次,立华到党部找董建昌借油印机,他们想自己印传单,董让立华把底稿给他看,看后,欣赏起立华的文采来,索性让立华以后就把传单拿到他这里来印,于是,立华和董建昌就有了隔三差五的接触,再后来,董建昌推荐立华到妇女部做宣传秘书,再后来……

“再后来,她就被你骗到这房间来了,你向她单独介绍你们的革命!”

立青突如其来的接话,让董建昌顿时由美好回忆陷入些许尴尬,他只好把话题引回考黄埔军校的事情上。董建昌拧开酒瓶,倒满两杯酒,给立青递上一杯。

“黄埔的教学是当今中国绝无仅有的,如今你所知道的所有中国军队都是军阀个人的私家军队,唯有黄埔军,是革命党的革命军。他们有理想,有纪律,听命令,服指挥,打仗不为升官发财,不为占据地盘,而是为了党,为了主义。这得了吗?不得了!前途无量!”董建昌说着,对着立青的酒杯碰上去,“喝吧,进了军校可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校规禁止学员酗酒!”

听董建昌这番话,立青对他的印象有点好转,可想到瞿恩的话,他叹息:“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

董建昌拍拍立青肩膀:“有志者事竟成吗!”

立青:“白天我见了军校瞿教官,他答应推荐我。”

董建昌皱眉:“一定是你姐姐介绍的,我和她说过多少次,别和那些共产党人搅在一起,她就是听不进。”

立青:“瞿教官不好?”

董建昌也不是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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