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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开国战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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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与上头意见分歧,一气之下,带着爱人、孩子和一个警卫班跑了。钟伟一行从湖北八面城五圣山走到苏北阜宁,风餐『露』宿,昼伏夜行,爱人刚生过孩子,走不动,就用担架抬。其间还打了几仗。在苏北,黄克诚收留了他,先当支队司令,后当副旅长、旅长。李先念那儿正在批判“逃兵”钟伟时,却突然在报纸看到旅长钟伟的名字,全支队哗然:“逃兵怎么当了旅长?”

    他好的时候,真了不起。他好的时候,谁也比不上他;他坏的时候,可谁都不如他狠毒!在苏北,一次打日军。两个炮楼打下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打不下来。连长是新调来的,有点犹豫。钟伟对警卫连长说:“你去告诉他,一个小时打不下,提头来见。”警卫连长跑去说,快打吧,支队长要枪毙你了!那个连长一咬牙,打下来了。由于这次攻日军我军伤亡很大,钟伟一气之下命令把所有俘虏统统毙了。

    打文家台,我军抓了大批俘虏,但就是找不到新5军军长陈明达。因为敌人在被俘前许多当官的都化装为士兵,钟伟说:“这好办,把俘虏集合起来跑步,快快跑,把掉队的统统给我抓起来审问,当官的肯定跑不了路。”

    这一招也真灵。刚开始跑,就有一个大胖子掉队,上气不接下气。一审查,原来是陈明达的副官,于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胳臂上套着12条金项链的陈明达。

    谁能理解钟伟那颗被战争扭曲了的灵魂呢!没有爱,只有恨;不是生,就是死。一切都很困难,唯有死亡容易。一个从死亡中爬出来而又随时面临着死亡威胁的人,能和正常人的思维、语言、行为一样吗?

    枪声远去了吗?

    枪声远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钟伟曾任北京军区参谋长。那时展现在他面前的祖国首都一派和平景象:鲜花如海,歌声如『潮』,空中不时掠过一群美丽而快活的鸽子,甩下一声声悠扬的鸽哨。

    面对着一派和平景『色』,他和所有饱经战争磨难的人一样,真的以为枪声远去了。

    那是一个万家灯火璀璨的夜晚,当儿子钟戈挥回来告诉他自己报考飞行员体检合格时,兴致勃勃的戈挥原以为子承父业,他一定会高兴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把一个心爱的清代花瓶砸得粉碎,房子里震动着他的咆哮:“谁叫你去当兵的,仗我都代你们打完了,当兵干什么?我们已经破坏得够多了,你们这一代应该建设,应该建设!你懂吗?”

    孩子们懂得为父的心思,他们没有辜负钟伟的期望——老大钟戈挥考上了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老二钟戈扬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老三钟戈平也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大女儿钟靖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飞机制造工艺系;小女儿钟山考上了北大哲学系。尤其是改革开放的今天,他们都成为各条战线上的重要技术骨干力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路走对了,他们走上这条路与父亲的思想影响分不开。

    然而,钟伟当初的想法却是过分天真了。

    1959年的夏天,他似乎又听到了枪声。

第16章 钟伟:枪声远去了(3)() 
那是在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军委扩大会上,会议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但是钟伟还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心情轻松地参加这次扩大到他的会议,因为在庐山会议期间,钟伟正在苏联访问,和庐山会议的当事人没有一点瓜葛。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会议的进程之中,他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成了“彭黄集团的积极追随者”。

    会议第三天,在分组的背靠背的批判中,空军放了两颗“重型炮弹”。

    一颗是空军副政委吴法宪放的,他说黄克诚在长征途中下令杀害了一军团的一位团级干部。

    另一颗也是一位高级干部放的,他揭发黄克诚在苏北3师时贪污黄金。

    黄克诚既谋财又害命,真是罪该万死!

    可巧的是这两条“罪行”都与钟伟有关。吴法宪说,黄克诚枪毙一军团的人时,钟伟是现场监刑的。另一位高级干部说,黄克诚贪污黄金的事,钟伟可以作证。

    钟伟从平静的港湾一下子被推上了波峰浪谷。这对他来说是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如果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必然难逃为彭黄辩护的干系;如果不负责任地『乱』说,他于心不忍,也不是他的『性』格。会议休息时,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海军政委苏振华私下劝他,就说时间过去太长了,记不清了!

    然而,他没有那样做。

    钟伟清了清嗓子,以当事人的身份叙述了第一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是在攻打娄山关的战斗中,正当部队冲到半山腰时,敌人在一个小山头上猛烈『射』击,部队前进受阻。他率一个警卫班在团火力配合下向小山头猛攻,而这时配合作战的一军团一个干部却临阵脱逃,还要拉几个战士反水,他丢下阵地,丢下战友,逃跑了,被我后续部队捉住。按照他的『性』格,如果是自己的部属,早就把他毙了。正因为他是一军团的人,特意问了在场的一军团的罗瑞卿:“你看怎么办?”罗瑞卿毫不犹豫地回答:“执行战场纪律!”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而钟伟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第一,这件事是我干的!彭总不在场,他也不知道这回事,和黄克诚也没有关系。

    “第二,现在要说清楚,那人是罪有应得,该杀!如果把他交给林总,林总也会下令枪毙他。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杀了他,他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第三,当时一军团的罗瑞卿同志在场,他也同意我们的枪决处理。”

    对于第二件事,钟伟说:“我是黄克诚下面的旅长,不是后勤部长,不管财,有多少钱都不知道,无法证明。再说,那么多黄金不是小数目,要用汽车拉,他(黄克诚)哪里放?”

    说着说着,他把自庐山会议以来本该深深埋在心底的刺痛也一股脑儿端出来:“我们大家都是军人,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枪毙一两个怕死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是有人别有用心,扯历史旧账,挑拨一、三军团的关系……”

    刹那间,会场『乱』了起来。

    钟伟的发言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各『色』人们的心态:有的人因谎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惊恐万状;有的人一抒胸中不平之气,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无地自容;有的把钦佩的眼光投向钟伟,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黄克诚眼睛模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竟站起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

    “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哪!”

    当时,几乎所有参加那次会议的人都这么说他。因为那时庐山会议已经开过,『毛』泽东为彭德怀事件早已定了案,一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他却自投罗网,往“贼船”上靠;因为那时林彪在军队最高统帅的地位已经确定,一些人巴结都来不及,而他却斗胆与他唱反调;更因为他的发言触及了我军历史上最深层、最敏感的神经,也是『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时最忌讳的一个问题——军队中的山头主义。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钟伟啊,你能洞察军事斗争的风云变幻,却无法辨清政治斗争的急流旋涡。军事是什么?军事是真枪实弹的战场。政治是什么?政治处处有谎言制造的陷阱。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钟伟啊钟伟,你打了一辈子恶战,却对用兵之道不甚了了,不懂得“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其以无”……

    据说,罗瑞卿向『毛』泽东『主席』汇报了这次会议情况。

    『毛』泽东『主席』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问:“谁说批判彭德怀是搞宗派主义,是挑拨一、三军团的矛盾?”

    罗瑞卿回答:“钟伟!”

    “就是那个矮个子钟伟?”

    “是!”

    『毛』泽东无言,沉思,接着,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而钟伟这时已责令停职反省。他的眼前出现的是『毛』泽东『主席』《娄山关》词里的景『色』——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尖锐而无情的枪声不绝于耳。

    听到枪声心里就发痒

    1967年夏,安徽合肥,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武装大对抗。

    这个城市的两派群众组织——好派与屁派,由唇枪舌剑变成了真枪真剑。其时好派捷足先登,占据了市中心的最高建筑百货大楼;屁派组织了多次进攻,伤亡惨重,一无所获。

    听到枪声心里就发痒的钟伟(安徽省农垦厅副厅长)再也坐不住了。

    这一天,正当屁派头头们为攻打百货大楼一筹莫展时,一位身穿蓝『色』旧中山装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老人一进门就口出不逊:“你们这些娃娃,连栋破楼都拿不下来,还造个屁反!”

    众头头连忙请教良策,老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耳语。

    果然,第二天,随着一阵枪响,屁派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百货大楼。

    从此,厄运便像影子一样跟随着钟伟,中央文革向全国通缉了这个『插』手红卫兵武斗的“罪犯”。

    想不到在和平时期钟伟和造反派打起了“游击战”。

    他曾经化装成农民,和来抓他批斗的红卫兵擦肩而过。红卫兵问:“钟伟住哪里?”他回答:“就在那个楼上!”

    一个月后,好派红卫兵抓获了钟伟,大会批斗后把钟伟装进一个麻袋扔到河里。可是不久,红卫兵竟然接到他的电话:“我钟伟还活着,你们来抓吧!”

    当合肥红卫兵紧急动员起来追捕“彭黄死党钟伟”时,钟伟却早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一个劳改农场,与战犯范汉杰对酒叙旧,研讨辽沈战役。

    在北京,钟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先后住过红星农场、和平里的抗震棚、万寿路的亭子间、西单猪尾巴胡同的仓库……然而,钟伟终究没有逃脱“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那是1968年1月18日深夜,钟伟没有想到,他曾经对付日本鬼子和汉『奸』的那一幕竟在自己身上重现。

    一辆军用卡车驰往北京德胜门内大街一座四合院前。霎时,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端着枪跳下车,迅速包围了这个院子,有两个战士爬上屋顶,架起机枪,紧张地监视着四周的一切。

    派出所和居委会的人敲响了大门,钟伟的堂兄钟秀林(他们夫『妇』住在紧靠大门的南屋)起床问:“什么事?”回答:“查一下户口!”在那年月这种事司空见惯。钟秀林刚打开门,便被一只黑洞洞的手枪顶住了胸口:“不许动,不许叫!”

    荷枪实弹的士兵推着他到东厢房搜索。

    当时钟伟由于长时间睡不好觉,吃了不少安眠『药』,睡得稀里糊涂,钟秀林敲了很长时间门也无人应。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个士兵迅速冲进去,在床上按住钟伟。一个胖军人(钟伟当参谋长时他是警卫营的少尉排长)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冲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钟伟这时才完全清醒,把他手上的手表慢慢取下交给老大戈挥,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从铁铸般的喉咙里迸出浓重的湖南口音:“娘的,你爷都不认识了!”

    胖军人尴尬地掏出一张逮捕证,又熟练地『摸』出一副手铐:“你被逮捕了!”

    第二天,在安徽各大小城市的街头,出现了革命造反派欢呼胜利的捷报:“彭黄死党——现行反革命分子钟伟落网!”

    黄克诚说:若再打仗一定找你

    晚霞映红了北京西郊的一栋别墅。

    这是钟伟临终前和儿子戈挥的一段对话:“爸爸,一个团对一个团,你怎么才能打得赢?”

    “你先用一个营堵住敌人两个营,然后用自己的两个营打敌人的一个营。吃掉这个营后,再想办法把另两个营分割开来,再用两个营打敌人一个营,然后再打。

    “再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先跑,敌人就要追。敌人不会跑得一样快,必然有快有慢。这时候你突然停下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打了以后再跑,再回头打。如此反复,就可以把敌人消灭。

    “还有就是要利用地形地物,利用得好,一个营可以抵两个营的战斗力……”

    这样的回答儿子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他还是要问,还是要听。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在行将就木的躯体中注入活力,它比打强身针还管用。

    粉碎“四人帮”后,钟伟事件得到了彻底的平反。

    197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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