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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身孤注掷温柔-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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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隔壁包厢,霍仲祺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眼前尽是她的一颦一笑,旧影新颜,想起这些天的种种,心底竟分明有几分窃喜,他旋即暗骂了自己一句无耻,他自然知道女孩子越是伤心的时候越是容易叫人“趁火打劫”,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可此时想来,却觉得自己十分可鄙——她遇上这样伤心的事情,他竟是在庆幸是他在她身边。

    霍仲祺翻来覆去许久,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想再喝点酒,这才想起之前喝了一半的红酒还留在顾婉凝那里没带出来,想到这个,他不免有些后悔拿酒给她,也不知道她一个人会不会又喝得过了。思来想去,还是走出来轻轻敲了敲隔壁的门,只听里面闷闷地问道:“什么事?”

    他心下一叹,拧了下包厢的门,竟然没有落锁,推门进来,果然看见顾婉凝在铺位上埋着头抱膝而坐,身上笼着一条浅金色的绒毯,手里还摇摇晃晃地拎着个空杯子,听见响动,才慢慢抬起头来:“怎么了?”

    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她哭过,两颊洇红,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淋淋的,看着霍仲祺走过来拎了下桌上的酒,轻声喃喃道:“不好意思,没剩多少了”

    霍仲祺把杯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你怎么喝这么多?”

    “我睡不着。”

    顾婉凝伏在自己膝盖上侧着脸看他,被酒精渗过的声音有一点哑,听在耳中别有一分婉转娇慵。她穿着件素灰的旧式毛呢旗袍,宽大的喇叭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几绺发丝浮在颊边,霍仲祺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跳倏然快了许多:“是我忘了,我该把酒拿走的。”

    顾婉凝偏着脸想了一想,忽然绽出一个极娇艳的笑容来:“这个没有上次那支白葡萄酒好。”

    霍仲祺叫她这昙花般突如其来的明丽粲然滞住了呼吸,痴痴看了她一阵,才回过神来笑道:“你这样子,倒十足是个小酒鬼。喝了那么多,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顾婉凝老实地点了下头,霍仲祺疼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哪里不舒服?头痛吗?”顾婉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茫然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霍仲祺苦笑着出去要了杯薄荷茶回来,却见顾婉凝斜斜靠在棕红的木色壁板上,车厢里深红浅金的装潢衬着她的素影纤纤,静谧旖旎如西洋油画一般。待他走到近旁,灯光一映,才惊觉她腮边泪痕宛然,嘴角亦噙着泪滴,一声不响地竟是在哭,霍仲祺连忙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是想你外婆了吗?”

    顾婉凝怔怔地摇了摇头,用力压抑的哽咽声里透出许多委屈来:“我想我妈妈”话一出口,啜泣之声就有些抑制不住了,“我想要我妈妈”

    “婉凝——”霍仲祺心头酸涩,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将顾婉凝环在怀里,她没有挣扎,亦不回应,只是把额头抵在他胸口:“我想要我妈妈我要我妈妈”

    那啜泣中宣泄不尽的委屈仿佛不断收紧的网,纵横交错的绳结生生勒在他心上,一下更紧一下的疼,他却无计可施,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劝道:“你这么难过,你妈妈知道了,也要伤心的。”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抹她的眼泪,触手之处尽是温湿,一颗一颗的泪珠不停打在他手上,顾婉凝竟是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她会来接我以为他们会来,来接我”

    霍仲祺听了,便猜度她幼年失恃,家人多半要哄她说妈妈去了极远的地方,过些日子才会回来云云。她那样小的年纪就没了母亲,必是心心念念日夜祈盼,也不知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该有多难过。他这样想着,心中怜意更重,不由抱紧了她:“婉凝,你好好的,你过得开心,你妈妈也就放心了。”

    顾婉凝倚在他怀里只是摇头:“没有她我做了好多让她伤心的事,我明明知道她一定怕我像她外婆也怕”

    霍仲祺皱眉道:“怕什么?”

    “我没有办法是我贪心,她一定怕我像她”

    她语无伦次的言语让霍仲祺莫名地不安,“她一定怕我像她”?哪有母亲怕女儿像自己的?他再想不出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能做出什么让妈妈伤心的事。“贪心”?她“贪心”什么?她想要什么?——“什么事没有办法?婉凝,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在逃避什么,又仿佛是汲着他的力气才能呼吸下去,她分不清是头痛还是心痛,脑海里昏昏沉沉地重叠着各种画面:“我真是蠢我还以为我自己聪明。我那么蠢我连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了”

    霍仲祺浑身一僵,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愣在那里——“我连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了”他顾不得再去分辨她话里的意味,那一晚的情形如破闸洪水般淹没过来,他脸颊颤抖着在她发间厮磨,反反复复只沉沉念着一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哭得久了,啜泣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她面色潮红,眉心轻轻蹙着,腮边犹自挂着眼泪,他下意识地就吮上去,她的脸比他的唇还要烫,咸湿的一点润进他唇间,牵得他心底一阵绵密的刺痛,他端过桌上的薄荷茶送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唤她:“婉凝,婉凝?喝点水,来——”

    她昏昏沉沉扶着杯子喝了两口,便松了手歪在他肩上。霍仲祺搁了杯子,让她枕着自己躺下来,又把绒毯拉上来盖在她身上,缓缓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却听顾婉凝忽然喃喃了一句:“我听见你的心跳了。”霍仲祺一怔,只听她又轻轻补了一句,“像火车。”

    他心里那丝丝缕缕的痛楚刹那间温柔起来,他原是风月场里经惯的,若是往日里女孩子说了这样的话,他必然要调笑一句“那我也听听你的?”然而此刻,她依在他身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试探着低了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吻,便再不敢动了。

    “你唱支歌给我听,行吗?”顾婉凝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霍仲祺听得似是而非,犹疑着追问了一句:“你想听我唱歌?”

    “嗯。”顾婉凝一面含混地应着,一面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是要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当初,她也是这样央四哥的吗?

    霍仲祺心里不知是忧是喜,想了一想,拿出闲时和韩玿票戏的功夫来,手指在身畔叩着拍子,低低开口: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一段山桃红流丽温存,虽不合情却是合境,唱来哄着她睡觉倒是再合适不过。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他看着她犹泛着潮红的睡颜,气息一促,拍子便乱了,赶忙压了那一点心猿意马,“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他温存唱过,她已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他手上盛了她那么多的眼泪,他再也不要她不快活,他想起柳梦梅的那一句“只因世上美人面,改尽人间君子心”。

    是吗?

    他微微一笑灭了灯,他却愿意为着她,做个君子。

第104章 花月/辜负青春美少(1)() 
顾婉凝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从来没有喝多过酒,一醒过来便觉得口渴难耐,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整个人都随着车厢微微晃动,她在桌上摸索到茶杯,猛地喝了几口,总算清醒过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条耀眼的光斑,她看了看桌上空了的酒瓶,依稀记得霍仲祺走的时候里面还有一大半,是她自己全都喝了吗?她怎么这样没有分寸?她伸手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洒进来,刹那间让她有些恍惚,她忽然记起昨晚睡梦中那沉着坚稳的心跳,那些她以为终会慢慢忘记的事情竟是这样鲜明清晰,不期而至——

    “你怎么不叫我回来呢?”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记得你喜欢寻梦里那一段江儿水,是不是?”

    他们在皬山避暑,他借了谢家的昆曲班子来给她解闷儿,她头一回听人唱山桃红,不自觉地颊边一热,已被他看了出来,丝竹一停,便俯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你不是顶大方的吗?怎么听这个也能害羞?”

    她恼了站起来要走,他却握了她的手,促狭地道了一句念白:“姐姐,你可十分将息,我再来瞧你那。”

    原来桩桩件件她都记得这样清楚,是忘不了,还是不肯忘呢?她愣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门,猛然一省,连忙问道:“谁?”

    “是我。”却是霍仲祺的声音。

    “等一下。”她慌乱地应了一声,匆忙在盥洗室梳洗了出来。

    霍仲祺含笑看着她:“刚起来吗?”

    顾婉凝赧然道:“我昨天喝多了酒,起得晚了。”

    霍仲祺莞尔一笑:“是我不好,走的时候把酒落下了,等我想起来再回去拿,你已经喝完了。”

    顾婉凝一怔:“你昨晚来过?”

    霍仲祺见她竟是一点都不记得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松,遂笑道:“我不放心你,就拿了杯茶过来。”

    顾婉凝面上微微一红,心中又有些惊惶,越发懊悔自己昨天没有分寸。

    霍仲祺见状忙道:“你放心,你酒品很好,只不过你是不是很想你母亲?”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才略略放了心:“麻烦你了。”

    霍仲祺笑道:“我认识的女孩子里头,你已经是很不麻烦的了。”

    江宁的春意远比北地浓郁盎然,邵朗逸抱着刚会叫“爸爸”的乐蓁从车厢里出来,深吸了一口温润湿暖的空气,发觉来接站的人却是军情五处处长傅子煜。邵朗逸在女儿脸上轻轻亲了亲,将睡眼惺忪的乐蓁递到了康雅婕怀里,康雅婕见傅子煜来接站,也明白他大约是公务,便抱着女儿上了后面的车。

    车子一动,傅子煜开口解释道:“三公子,顾小姐的外婆过世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

    邵朗逸轻轻皱了皱眉:“你现在才知道?”

    傅子煜忙道:“之前顾小姐突然回江宁探病,我们就知道了。不过,当时您在沈州,这边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

    “她现在人在哪儿?”邵朗逸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过了头七,顾小姐就回旧京了,不过——”傅子煜说着,语气忽然有些犹豫,“顾小姐这次回来,一路上都有霍公子照顾,不知道是不是总长的安排。”

    邵朗逸眉峰一挑:“小霍?”

    “是,大约是顾小姐没有买到票,霍公子特意叫燕平铁路局的人加挂了一节车厢。”他一面说一面觑着邵朗逸的脸色,“顾小姐后来回旧京的时候,也是霍公子亲自去送的。”

    邵朗逸唇边忽然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怎么会叫她买不到票?”

    “呃”傅子煜一时语塞,尴尬起来,“是属下疏忽。”

    邵朗逸看了看他,懒懒一笑:“算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马上告诉我。”

    傅子煜答了声“是”,又思量着请示道:“三公子,我想,要是总长有所安排,顾小姐那里必然一切无虞,我们是不是就”

    邵朗逸十指交握搁在身前,右手食指在左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淡然道:“四少那边有没有安排你不要管,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小霍?

    小霍这一回去旧京有些莫名其妙。虞浩霆让他去料理周汝坤的事,他下手倒快,才出了正月,周家就曝出一件新闻来,周汝坤竟在自己家里叫人砍成重伤,在医院里几番抢救,终究不治。据说是周家的三姨太姘上了一个戏子,不合叫周汝坤撞见,没想到那戏子是个武生,颇有些功夫,竟重伤了他,同那姨太太私奔了,警察局的人追查了许久,现在还在通缉。一时间成了江宁脍炙人口的一件桃色新闻,虽然众人面上少不得要同情两句,但背过脸去,人人都将此事充作笑谈。他和虞浩霆都没想到小霍居然下手这么快,又是这么一个狗血的主意,看样子他还真是急着走。

    是浩霆叫他顺便照料顾婉凝的吗?不会,小霍的身份做派太扎眼,那就是他自己的意思咯?

    邵朗逸默然想着,忽然心头一跳——

    “小霍惹他父亲生气还能为了什么?多半又是为了女孩子。”

    “十有八九是他中意了什么人,霍家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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