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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明器-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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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实我总瞧着小香辛苦,一个人支撑偌大基业,劳心费神。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她一直有咳血之症,只怕性命是不会久长的。只是这等暗疾最忌劳心,最需静养,她偏偏又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半点不肯听人劝……可怜我这妹妹,一身担这许多沉重。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儿将来像她一样自苦。”

阮君想起阮香诸般艰难,眼圈儿不禁红了。阮家姐妹三人,以阮香最小,成就却是最大。大姐阮宁远嫁怀州,也算是为家族做出了牺牲,唯有自己,从未替家族大业作出过任何贡献,有心为小妹分担点什么,却茫然不知从何处下手,反而是处处受到阮香的照顾。一念至此,只觉得小香十分可怜,和自己抢丈夫也不觉得是多么不可容忍的一件事了,毕竟阮香为了家国大业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东西,唯有在这情感上似乎要有所寄托,却还被自己这个姐姐抢先一步,其实现在越看吴忧和阮香才是最登对的一对。但想归想,果真让她牺牲自己成全妹妹,她是一千个委屈,一万个不肯的。

叹了口气,阮君蜷缩在吴忧怀里,紧紧抱住了丈夫,想道,妹妹有她的事业和追求,有她的军队和人民,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心,我却只要一个小小的家,只要一个疼爱我的丈夫,除了这个,我别无所求,小香,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阮君沉沉睡去,吴忧却是难以入眠,仰面躺在柔软的床上,怀里是自己的发妻。她温软的娇躯散发着阵阵暖意,缎子一般长长的黑发铺散在被子上,她睡着后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小巧的鼻子呼出温湿的气息,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皱起来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来,纤纤玉手不时在吴忧身上抓挠一下。

油灯静静地燃烧着,火焰不时跳跃几下,灯油里面不知添加了什么香料,燃烧过后非但没有刺鼻的烟味,反倒有股醉人的馨香。窗外北风凄厉地吼叫起来了,吹得窗棂似乎都在发抖。

吴忧慢慢回忆起这几年的经历来了,从黑风寨弟兄四人无忧无虑地过活,到阮香的到来让这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灵州征战、淄州攻略,出走云州,颠沛流离,艰难创业,一桩桩、一件件,短短六七年的功夫,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双手沾染了这么多血腥。不可抑制的,眼前浮现出来的全是自己亲历的各种各样的死亡——那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的人,那一幕幕血腥的杀戮,饥饿的折磨,那种无能为力的苦楚,奔涌出现的图景一下子充满了吴忧的头脑,吴忧只觉得头如针扎一般痛楚起来。难道又犯病了?吴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起来。一道清流从吴忧的百会穴涌出,沿着全身经脉快速游走,循环一周后,吴忧燥热的身体整个放松下来。“东夷的巫术还真是管用啊。”疼痛得到缓解之后,吴忧不由得感慨一番。

出了一身大汗,吴忧更觉得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床,走到院子中,天上寒星闪耀,大风。吴忧站得像标枪一样笔直。

“将军,有什么吩咐么?”曲幽之如同一个幽灵一般从墙角晃了出来。

“你还在?”吴忧颇有些意外。

“小人一直在。”

“你为什么不象晓玉一样称我军师?”

“吕将军呼将军为军师者,为私也。将军离开清河已经四年,再也不可能是清河的军师了。吕将军乃是将军故人,如此称呼并无不妥,小人是公主提拔,从入清河,并不知有甚么军师,况且清河军中并不设军师一职。若是随口乱叫,于礼不合。将军领云西都护,数年来屡却强敌,震慑北疆,小人是极佩服的。”

“清河军……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这般知礼守节。不过你的职务是什么,为什么只是自谦小人?”

“小人只在军令部领一份闲俸,挂一个虚衔,主要是做吕将军的助手,不敢以此自矜。”

“你可知道清河公主要招婿?”

“小人听说了。”

“此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又不是真的。”

“此话怎讲?”

“公主的幕僚们提出此议,公主并非情愿,却也没有反对。本次求婚的人选将经过幕僚们的审核,最后选谁,公主决定。但无论选谁,公主的婚事是不能拖了。”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怎么还说是假的呢?”

“公主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姿容绝代,一般人根本不敢起心奢望,这次本没打算就能寻得良配,按照现有的宾客名单而言,便有求婚者也只能算是应景,即便最固执的先生也不敢强迫公主嫁给她不喜欢的人的。年龄、婚配、名望、地位都要与公主相当的,只怕不宜找到。”

“你见过宾客名单?”

“小人有幸参与草拟。”

“名单上都有谁?”

“圣京张潋,柴州穆恬,泸州赵扬,吉州晏翎,是为四公子,屏兰星瀚,南蛮蒙勇,迷齐狐淼,东海利蓝家,奇娜多罗,梦多买买提,是为六王子,唐琪、孙政、刘向、将军、呼兰、伽兰为六宾客,另有大周十一州青年才俊二十余人,同赴盛会。”

“居然有这么多人来,可是我怎么都没有见到请柬?难道这盛会的日期还没定下来么?还是我不配接到这样一份请柬?”

“将军容禀。原本是定在今年正旦,但诸位王子宾客多有路远不及者,加上兵连祸结,又有因各种缘故不能按时赴会者。此名单一再修订,时间一拖再拖,一直耽误至今。所幸消息传递还算及时,如今宾客已经陆续到了多半,最晚上元节,借上元庆典即可进行。到不了的宾客就不再等了。送请柬的使者头年就已经出发,但因地面不平静,路上遭了什么不测也说不定。”

“现在来的都有谁?”

“吉州晏翎,屏兰星瀚,东海利蓝家,奇娜多罗,梦多买买提五位亲来,圣京、柴州、开州、怀州都有使者来,徽州孙政遣子孙髦来,南蛮蒙勇,迷齐狐淼、呼兰、伽兰等还没有消息。将军能亲来,清河蓬荜生辉。”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说话?”文人小说下载

“小人常自惭愧。”

“为何惭愧?”

“圣贤教诲,寡言修德,令言败德,勿效小人甘言佞幸,是以听将军此言,小人不敢以为是夸赞。”

“你很好!很好!”吴忧真心地微笑了,“抬起头来吧。你这样知书达理还懂得谦让的孩子真是难得。我得说,如果十年内你死不了,一定会成为一个人物。”他有点怜惜地抚摸着曲幽之微抬起来的极其俊美的面庞。“可惜你长得这般秀美,却是你进取的障碍。”

曲幽之望着夜空下吴忧俊美而略带狰狞的面孔,呼吸一下子摒住了。他本来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但他从没想到过,这世上居然真有只凭着眼神就可以征服别人的人。吴忧那种阴柔邪异的美丽和刚健的军人气概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糅合成一种难以言传的男性魅力。曲幽之一下子就迷失其中难以自拔。现在他似乎理解了,当初吴忧是凭什么样的魅力将草创的靖难军融为一个整体的,也明白了为什么至今靖难军旧人还对吴忧念念不忘。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灼热光芒似乎灼痛了吴忧的眼睛,被这俊美远胜一般女子的男子这样瞧着,吴忧的心里竟是无来由地一跳。

“你还只是个孩子呢!”吴忧温和地笑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去吧,好好保全自己的性命。不要急着建功立业,你还太年轻。记住了,在这乱世里,活着的人才有机会。”

吴忧转身回屋,却听到身后一声匕首出鞘的脆响,愕然转头看时,却见曲幽之手握一柄精钢匕首,右颊上一道新划的深深的伤口正在淌血。

吴忧失惊道:“你这是何意?”

曲幽之幽幽一笑道:“我信‘军师’的话。这容貌的确是我进取的障碍。”说着任凭脸上的血滴滴答答流淌下来,并不擦拭,跪在地上向吴忧叩了头道:“请军师不嫌小人鄙陋,收小人做弟子。”

吴忧面露不忍之色,良久方叹息道:“可惜了这么美的容貌。年轻人,年轻人哪!怎么可以这样伤损自己的身体!你起来罢,授徒之事我从没想过,就算我有意,也得问过清河的人才行吧。”

“不妨事。只要您答应,我自会与吕将军交待。”

吴忧没想到这曲幽之决心下的如此之快,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曲幽之看着吴忧的眼神让吴忧只想到一个词——“含情脉脉”。一想到这个,吴忧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这个……如果晓玉肯放人的话……我想……也许……”

“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曲幽之心思玲珑得如万花筒一般,哪里不明白吴忧的意思,当即跪地磕头。他这样乖巧,反倒让吴忧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到淄州还什么事情都没做,倒是收了一个比女孩子还漂亮三分的徒弟,真是奇怪的境遇啊。”吴忧再次感叹起来,“似乎事情也不算多么坏,或许真是我过虑了吧。”

第二十七节 儿女

东港。

阮香养成了每日晚餐后散步的习惯。这段难得轻松的时间里,她散步的路线从宽大的后花园开始,一直可以步行到数里之外的海边。在海边的一个小镇上停留一会儿,停留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然后阮香就会往回走。海边总有一个小厮牵马等着,因为有时候阮香兴致来了也会骑一会马,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多。阮香一般愿意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间放松一下或者想点事情,不喜欢任何人打搅她。

按着吕晓玉的安排,吴忧和阮君在阮香散步的路上等着她。

这是个寒冷的黄昏,路边干巴巴的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海边风很大。阮君等得有点着急,生怕妹妹因为天气变坏就不会出来了。吴忧倒是不焦不躁,他没有穿长衫,上身套着一件皮马甲,下身是紧身的骑马裤,外罩一件半新的黑色大氅,没有戴冠,头发在头顶用一根木簪绾得紧紧地,在大风地里只有两鬓几缕发丝被吹到眼前。相比较吴忧的寒酸打扮,阮君的衣裳就鲜亮得多,光是那件火狐皮的披风就价值连城。这件衣裳还是上次离开淄州的时候阮香送给她的。当时灵州猎户打得两只白狐,两只火狐,敬献给阮香,经良匠裁剪,白缎为里,描金绣凤,做成了一红一白两件式样一样的披风,阮香常宝爱之,轻易不肯示人。念及姐姐要去的云州是苦寒之地,才割爱将那件火狐皮的馈赠。

两人并没有等太久,阮香便来了。无独有偶,今天正好阮香心情不错,居然便是穿了那件白狐皮的披风出来散步。

阮君眼尖,远远就瞧见了正想着事情走过来的阮香,几名从人远远跟在后面。

“小香!小香!”阮君忍不住出声招呼。

阮香有点诧异地止住脚步,抬头,眯起眼睛来瞧了一下,因为逆光,只看到两个人站在前面,一下竟没看出来是谁。

“是我!二姐呀!”

“姐姐!大……大哥!你……你们……真的……亲自来了?”阮香惊讶地喊出声来,虽然是和两人说话,眼睛却一直低下去,不正眼看吴忧。

“一年多不见,你好像胖了一点呢。”吴忧微笑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来。”阮香依然低着头道。

“我们来你不高兴么?”阮君拉住妹妹的手问道。

“我只是太高兴了!”阮香猛地抬起头来,泪光莹然。

“傻妹妹哟,怎么就哭了呢?”阮君开心的紧紧拥抱了一下妹妹,替阮香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只是高兴,真的很高兴!姐姐,大哥,我们回家去吧,看看……我们的孩儿。”阮香一手反握住阮君的手,一手轻轻扯住了吴忧的袖子。

“你一定要看看咱家筱筱,你不知道,眉眼儿可象你了!”阮君早就等着这句话,兴冲冲地当先就走。

“我们的孩儿?”吴忧望着阮香,低声重复了一句。

“嗯。”阮香几不可见地轻轻点头。

很难说一个男人头一次见到自己亲生的孩子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看到一个小小的粉团一样的小东西站在那里好奇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吴忧很难把这个小孩子和自己的女儿这一名词联系在一起。阮君却狂喜地抱起女儿,又摸又亲,啧啧有声,小女孩——大名应该叫做筱筱的——很显然对这样过度的热情有点受不了,而且长时间的分离也让她对母亲的怀抱变得陌生了,她挣扎着要摆脱母亲的怀抱,着急地对阮香喊道:“姨……姨……”

“姐姐,姐姐,你先放下筱筱吧。”阮香温语劝道。

“叫什么姨!妈妈在这里了!筱筱看看,是妈妈呀。”阮君不肯放下女儿,急切地道,“快看,这是爹爹,叫爹爹,叫呀,叫呀。”

吴筱筱扁了扁嘴,似乎想哭,瞅着阮香,眼泪盈盈地就在眼窝里打转,却终究没有哭出来,只是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想下到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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