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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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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赏你一盆水洗洗脸?”母亲依然冷嘲热讽着。

    父亲用手抹了一下脸,岂料手上的黑灰比脸上的还多,这一抹使脸更加花哨了。他十分委屈地说:“我只帮她干活,没喝她一口水,没抽她一棵烟,连脸都没敢在她家洗。”

    “哟,够顾家的。”母亲说,“你这一脸的灰怎么弄的?钻她家的炕洞了吧?”

    父亲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地仍然站在原处,他毕恭毕敬的,好像面对的不是妻子,而是长辈。他说:“我一进她家,就被烟呛得直淌眼泪。她也够可怜的了,都三年了没打过火墙。火是得天天烧,你想那灰还不全挂在烟洞里?一烧火炉子就往出燎烟,什么人受得了?难怪她天天黑着眼圈。我帮她补好澡盆,想着她一个寡妇这么过年太可怜,就帮她掏了掏火墙。”

    “火墙热着你就敢掏?”母亲不信地问。

    “所以说只打了三块砖,只掏一点灰,烟道就畅了。先让她将就过个年,等开春时再帮她彻底掏一回。”父亲傻里傻气地如实相告。

    “她可真有福。”母亲故作笑容说,“不花钱就能请小工。”

    母亲说完就唤天灶把水倒了,她的衣裳洗完了。天灶便提着脏水桶,绕过仍然惶惶不安的父亲去倒脏水。等他回来时,父亲已经把脸上的黑灰洗掉了。脸盆里的水仿佛被乌贼鱼给搅扰了个尽兴,一派墨色。母亲觑了一眼,说:“这水让天灶带到学校刷黑板吧。”

    父亲说:“看你,别这么说不行么?我不过是帮她干了点活。”

    “我又没说你不能帮她干活。”母亲显然是醋意大发了,“你就是住过去我也没意见。”

    父亲不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天灶连忙为他准备洗澡水。天灶想父亲一旦进屋洗澡了,母亲的牢骚就会止息,父亲的尴尬才能解除。果然,当一盆温热而清爽的洗澡水摆在天灶的屋子里,母亲提着两件洗好的衣裳抽身而出。父亲在关上门的一瞬小声问自己女人:“一会地帮我搓搓背吧?”

    “自己凑合着搓吧。”母亲仍然怨气冲天地说。

    天灶不由暗自笑了,他想父亲真是可怜,不过帮蛇寡妇多干了一样活,回来就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往年母亲都要在父亲洗澡时进去一刻,帮他搓搓背,看来今年这个享受要像艳阳天一样离父亲而去了。

    天灶把锅里的水再次添满,然后又饶有兴致地往灶炕里添柴。这时母亲走过来问他:“还烧水做什么?”

    “给我自己用。”

    “你不用你爸爸的水?”

    “我要用清水。”天灶强调说。

    母亲没再说什么,她进了天云的屋子了。天灶担有听见天云的声音,以往母亲一进她的屋子,她就像盛夏水边的青蛙一样叫个不休。天云屋子的灯突然被关掉了,天灶正诧异着,母亲出来了,她说:“天云真是的,手中拿着头绫子就睡着了。被子只盖在腿上,肚脐都露着,要是夜里着凉拉肚子怎么办?灯也忘了闭,要过年把她给兴过头了,兴得都乏了。”

    天灶笑了,他拨了拨柴禾,再次重温金色的火星飞舞的辉煌情景。在他看来,灶炕就是一个永无白昼的夜空,而火星则是满天的繁星。这个星空带给人的永远是温暖的感觉。

    锅里的水开始热情洋溢地唱歌了。柴禾也烧得毕剥有声。母亲回到她与天灶父亲所住的屋子,她在叠前日洗好晾干的衣服。然而她显得心神不定,每隔几分钟就要从屋门探出头来问天灶:“什么响?”

    “没什么响。”天灶说。

    “可我听见动静了。”母亲说,“不是你爸爸在叫我吧?”

    “不是。”天灶如实说。

    母亲便有些泄气地收回头。然而没过多久她又探出头问:“什么响?”而且手里提着她上次探头时叠着的衣裳。

    天灶明白母亲的心思了,他说:“是爸爸在叫你。”

    “他叫我?”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继而又摇了一下头说,“我才不去呢。”

    “他一个人没法搓背。”天灶知道母亲等待他的鼓励,“到时他会一天就把新背心穿脏了。”

    母亲嘟囔了一句“真是前世欠他的”,然后甜蜜地叹口气,丢下衣服进了“浴室”。天灶先是听见母亲的一阵埋怨声,接着便是由冷转暖的嗔怪,最后则是低低的软语了。后来软语也消去,只有清脆的撩水声传来,这种声音非常动听,使天灶的内心有一种发痒的感觉,他就势把一块木板垫在屁股底下,抱着头打起盹来。他在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听见自己的清水在锅里引吭高歌,而他的脑海中则浮现着粉红色的云霓。天灶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在梦中看见了一条金光灿灿的龙,它在银河畔洗浴。这条龙很调皮,它常常用尾去拍银河的水,溅起一阵灿烂的水花。后来这龙大约把尾拍在了天灶的头上,他觉得头疼,当他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磕在了灶台下。锅里的水早已沸了,水蒸气袅袅弥漫着。父母还没有出来,天灶不明白搓个背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他刚要起身去催促一下,突然发现一股极细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朝他蛇形游来。他寻着它逆流而上,发现它的源头在“浴室”。有一种温柔的呢喃声细雨一样隐约传来。父母一定是同在澡盆中,才会使水膨胀而外溢。水依然汩汩顺着门缝宁静地流着,天灶听见了揽水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铁质澡盆被碰撞后间或发出的震颤声,天灶便红了脸,连忙穿上棉袄推开门到户外去望天。

    夜深深的了。头顶的星星离他仿佛越来越远了。天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因为他怕体内不断升腾的热气会把他烧焦。他很想哼一首儿歌,可他一首歌词也回忆不起来,又没有天云那样的禀赋可以随意编词。天灶便哼儿歌的旋律,一边哼一边在院子中旋转着,寂静的夜使旋律变得格外动人,真仿佛是天籁之音环绕着他。天灶突然间被自己感动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美妙。他为此几乎要落泪了。这时屋门“吱扭”一声响了,跟着响起的是母亲喜悦的声音:“天灶,该你洗了!”

    天灶发现父母面色红润,他们的眼神既幸福又羞怯,好像猫刚刚偷吃了美食,有些愧对主人一样。他们不敢看天灶,只是很殷勤地帮助天灶把脏水倒了,然后又清洗干净了澡盆,把清水一瓢瓢地倾倒在澡盆中。

    天灶关上屋门,他脱光了衣服之后,把灯关掉了。他蹑手蹑脚地赤脚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然后返身慢慢地进入澡盆。他先进入双足,热水使他激灵了一下,但他很快适应了,他随之慢慢地屈腿坐下,感受着清水在他的胸腹间柔曼地滑过的温存滋味。天灶的头搭在澡盆上方,他能看见窗外的隆隆夜色,能看见这夜色中经久不息的星星。他感觉那星星已经穿过茫茫黑暗飞进他的窗口,落入澡盆中,就像课文中所学过的淡黄色的皂角花一样散发着清香气息,预备着为他除去一年的风尘。天灶觉得这盆清水真是好极了,他从未有过的舒展和畅快。他不再讨厌即将朝他走来的年了,他想除夕夜的时候,他一定要穿着崭新的衣裳,亲手点亮那对红灯笼。还有,再见到肖大伟的时候,他要告诉他,我天灶是用清水洗的澡,而且,星光还特意化成皂角花撒落在了我的那盆清水中了呢。

第三十七章 毕飞宇() 
作品简析

    清水洗尘发表于1998年,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奖。故事就是男孩天灶在年关洗澡时给家人烧水,并执意这次自己要用一盆清水洗浴,而不是像往年那样用别人洗过的水,最后如愿以偿。故事表面上单纯琐碎,可其内在却有一种令人回味无穷的魅力,一种温情荡漾的淳朴和恬静。作者以铅华洗尽的笔墨,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人物内心世界的隐秘和变化,着力于表现最真纯的人性之美,即对文明与美的渴求,对诗意、纯净生活的追寻。

    毕飞宇(1964—)江苏兴化人。当代着名作家。1987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从教五年。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从事创作,90年代哺乳期的女人等作品为他赢得声誉,中篇青衣以及系列中篇玉米玉秀玉秧都引起了学界和读者的良好反响,长篇平原也受到好评。他的作品多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中国学会奖等奖项。

    地球上的王家庄

    我还是更喜欢鸭子,它们一共有八十六只。队长把这些鸭子统统交给了我。队长强调说:“八十六,你数好了,只许多,不许少。”我没法数。并不是我不识数,如果有时间,我可以从一数到一千。但是我数不清这群鸭子。它们不停地动,没有一只鸭子肯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分钟。我数过一次,八十六只鸭子被我数到了一百零二。数字是不可靠的。数字是死的,但鸭子是活的。所以数字永远大于鸭子。

    每天天一亮我就要去放鸭。我把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赶到河里,再沿河赶到乌金荡。乌金荡是一个好地方,它就在我们村子的最东边,那是一片特别阔大的水面,可是水很浅,水底下长满了水韭菜。因为水浅,乌金荡的水面波澜不惊,水韭菜长长的叶子安安静静地竖在那儿,一条一条的,借助于水的浮力亭亭玉立。水下没有风,风不吹,所以草不动。

    水下的世界是鸭子的天堂。水底下有数不清的草虾、罗汉鱼。那都是一览无余的。鸭子们一到乌金荡就迫不及待了,它们的屁股对着天,脖子伸得很长,全力以赴,在水的下面狼吞虎咽。为什么鸭子要长一只长长的脖子?原因就在这里。鱼就没有脖子,螃蟹没有,虾也没有。水底下的动物没有一样用得着脖子,张着嘴就可以了。最极端的例子要数河蚌,它们的身体就是一张嘴,上嘴唇、下嘴唇、舌头,没了。水下的世界是一个饭来张口的世界。

    乌金荡同样也是我的天堂。我划着一条小舢板,滑行在水面上。水的上面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无聊的时候我会像鸭子一样,一个猛子扎到水的下面去,睁开眼睛,在水韭菜的中间鱼翔浅底。那个世界是水做的。空气一样清澈,空气一样透明。我们在空气中呼吸,而那些鱼在水中呼吸,它们吸进去的是水,呼出来的同样是水。不过有一点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哭了,我们的悲伤会变成泪水,顺着我们的面颊向下流淌。可是鱼虾们不一样,它们的泪水是一串又一串的气泡,由下往上,在水平面上变成一个又一个水花。当我停留于水面上的时候,我觉得我飘浮在遥不可及的高空。我是一只光秃秃的鸟,我还是一朵皮包骨头的云。

    我已经八周岁了。按理说我不应当在这个时候放鸭子。我应当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们讲刘胡兰的故事,雷锋的故事。可是我不能。我要等到十周岁才能够走进学校。我们公社有规定,孩子们十岁上学,十五岁毕业,一毕业就是一个壮劳力。公社的书记说了,学制“缩短”了,教育“革命”了。革命是不能拖的,要快,最好比铡刀还要快。“咔嚓”一下就见分晓。

    但是父亲对黑夜的兴趣越来越浓了。父亲每天都在等待,他在等待天黑。那些日子父亲突然迷上宇宙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喜欢黑咕隆咚的,和那些远方的星星们待在一起。父亲站在田埂上,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书,那本宇宙里有些什么是他前些日子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整个晚上父亲都要仰着他的脖子,独自面对那些星空。看到要紧的地方,父亲便低下脑袋,打开手电,翻几页书。父亲的举动充满了神秘性,他的行动使我相信,宇宙只存在于夜间。天一亮,东方红、太阳升,这时候宇宙其实就没了,只剩下满世界的猪与猪,狗与狗,人与人。

    父亲是一个寡言的人。我们很难听到他说起一个完整的句子。父亲说得最多的只有两句话,“是”,或者“不是”。对父亲来说,他需要回答其实也只有两个问题,是,或者不是。其余的时间他都沉默。父亲在沉默的夏夜迷恋上了宇宙,可能也就是那些星星。星空浩瀚无边,满天的星光却没有能够照亮大地。它们是银灰色的,熠熠生辉,宇宙却还是一片漆黑。我从来不认为那些星星是有用的。即使有少数的几颗稍微偏红,可我坚持它们百无一用。宇宙只是太阳,在太阳面前,宇宙永远是附带的,次要的,黑灯瞎火的。

    父亲在夜里把眼睛睁得很大,一到了白天,父亲全蔫了。除了吃饭,他的嘴巴永远紧闭着。当然,还有吸烟。父亲吸的是烟锅。父亲光着背脊蹲在田埂上吸旱烟的时候,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庄稼人了。然而,父亲偶尔也会吸一根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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