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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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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小记

    一、年龄的算术

    年龄的算术,通常用加法,自落生之日计,逾年加一;这样算我今年是四十五岁。不过这其实也就是减法,活一年扣除一年,无论长寿或短命,总归是标记着接近终点;据我的情况看,扣除的一定是多于保留的了。孩子仰望,是因为生命之囤满得冒着尖;老人弯腰,是看囤中已经见底。也可以用除法,记不清是哪位先哲说过:人为什么会觉得一年比一年过得快呢?是因为,比如说,一岁之年是你生命的全部,而第四十五年只是你生命的四十五分之一。还可以是乘法,你走过的每一年都存在与你此后所有的日子里,在那儿不断地被重新发现、重新理解,不断地改变模样,比如二十三岁,你对它有多少新的发现和理解你就有多少个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时我曾到一家街道生产组去做工,做了七年。——这话没有什么毛病:我是我,生产组是生产组,我走进那儿,做工,七年。但这是加法或减法,若用除法乘法呢,就不一样。我更迷恋乘法,于是便划不清哪是我,哪是那个生产组,就像划不清哪是我哪是我的心情。那个小小的生产组已经没有了,那七年也已消逝,留下来的是我逐年改变着的心情,和由此而不断再生的那几间老屋,那些年月以及那些人和事。

    二、到老屋去

    那是两间破旧的老屋,和后来用碎砖垒成的几间新房,挤在密如罗网的小巷深处,与条条小巷的颜色一致,芜杂灰暗,使天空显得更蓝,使得飞起来的鸽子更洁白。那儿曾处老城边缘,荒寂的护城河水在那儿从东拐向南流;如今,城市不断扩大,那儿差不多是市中心了。总之,那个地方,在这辽阔的球面上必定有其准确的经纬度,但这不重要,它只是在我的心情里存在、生长,一个很大的世界对它和对我都不过是一个悠久的传说。

    我想去那儿,是因为我想回到那个很大的世界里去。那时我刚在轮椅上坐了一年,二十三岁,要是活下去的话,料必还是有很长久的岁月等着我。v告诉我有那么个地方,我说我想去。v和我在一条街上住,也是刚从插队的地方转回来,想等一份称心的工作,暂时在那生产组干着。我说我去,就怕人家不要。v说不会,又不是什么正式工厂,再说那儿的老太太们心眼儿都挺好。父亲不大乐意我去,但闷闷地说不出什么,那意思我懂:他宁可养我一辈子。但是“一辈子”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养的,就像一条狗,给别人养了就是别人的。所有正式的招工单位见了我的轮椅都害怕,我想万万不可就这么关在家里并且活着。

    我摇着轮椅,v领我在小巷里东拐西弯,印象中,街上的人比现在少十倍,鸽哨声在天上时紧时慢让人心神不定。每一条小巷都熟悉,是我上小学时常走的路,后来上了中学,后来又去“串联”又去“插队”又去住医院不走这些路已经很久。过了一棵半朽的老槐树是一家有汽车房的大宅院,过了大宅院是一个小煤厂,过了小煤厂是一个杂货店,过了杂货店是一座老庙,很长很长的红墙,跟着红墙再往前去,我记得有一所着名的监狱。v停了步,说到了。

    我便头一回看见那两间老屋:尘灰满面。屋门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场,就是日后盖起那几间新房的地方,秋光明媚,满地落叶金黄,一群老太太正在屋前的太阳地里劳作,她们大约很盼望发生点儿什么格外的事,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儿,直起腰,从老花镜的上缘挑起眼球看我。v“大妈,大婶”地叫了一圈儿,又仰头叫了一声“b大爷”。房顶上还蹲着一个老头,正在给漏雨的屋顶铺沥青。

    “怎么着爷们儿?来吧!甭老一个人在家里憋闷着”b大爷笑着说,露出一嘴残牙。他是说我。

    三、d的歌

    应该有一首平缓、深稳又简单的曲子,来配那两间老屋里的时光,来配它终日沉暗的光线,来配它时而的喧闹与时而的疲倦。或者也可以有一句歌词,一句最为平白的话,不紧不慢地唱,反反复复地唱,便可呈现那老屋里的生活,闻见它清晨的煤烟味,听见它傍晚关灯和锁门的轻响。

    我们七八个年轻人占住老屋的一角,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唱歌。七年中都唱过什么,记不住也数不清。如今回想,会唱的歌中,却找不出哪一句能与我印象中那老屋里缓缓流动的情绪符合。能够符合它的只应当是一句平白的话,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唯颤动的一条直线,短短的,不断地连续。这样一句话似乎就在我耳边,或者心里,可一旦去找它却又飘散。

    到这儿来的年轻人,有些是像v那样等着分配更好的工作的,有些则跟我一样,或轻或重地有着一份残疾。健康的一拨一拨地来了又一拨一拨地走了,残疾的每次招工都报名,但报名与落榜的次数相等。

    d的嗓音并不亮,但音域宽,乐感好,唱什么是什么。d只是一条腿有点瘸,但除了跑不快,上树上房都不慢。“*”已到后期,电影院里开始放映一些外国影片了,那里面的音乐和插曲让d着迷。桥哇,流浪者呀,*保卫萨拉热窝,还有后来的追捕人证,d一律都看八九遍。拉兹之歌丽达之歌草帽歌,d都能用“外语”唱,嘀里嘟噜咿咿呜呜——d说:保证没错儿,不信咱再去看一遍。小t就笑。小t一边梳辫子一边说:“哇老天,您这可是哪国语呀,什么意思知道不?”d一脸不屑:“操心操心,你管它什么意思干嘛?”小t说:“不知道什么意思就瞎唱!”d故作惊讶状:“嘿,我说小t,你平时可不笨,长得也挺好,咋不懂音乐呢?音乐!用不着他妈的什么意思。”小t 红了脸:“音乐就音乐,你管我长得好不好呢!”

    小t长得漂亮,自己知道,也知道别人知道。小t 也爱打扮,不过在那年月里也真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无非是把毛衣拆了织、织了拆,变出些大同小异的花样,或者刻意让衬衫的领子从工作服上面鲜艳夺目地翻出来。但那在翻滚着灰色和蓝色的老屋里和小街上,毕竟是一点新意。

    d不光能唱,那些外国电影中的台词他差不多都能背诵。碰上哪天心里不痛快,早晨一来他就开戏,谁也不理,从台词到音乐一直到声响效果,全本儿的戏,不定哪一出。“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语出*保卫萨拉热窝)“看呀,天空多么蓝啊,往前走,对,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语出追捕)“那儿就你一个人吗?”“不,还有它。”“谁?”“死神。”(语出爆炸)“俄罗斯是农民的国家,没有城市也能活”“啊,你描绘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画”(语出列宁在一九一八)可惜我记不住那么多了。

    组长l大妈冲d喊:“你整天这么演电影儿可不行,还干活儿不干?”

    “你瞧我手底下闲着了吗?革命生产两不误嘛。”

    “你影响别人!”

    “谁?死神吗?”

    “滚,没人跟你贫嘴!想干就干,不想干回家!”

    “啊,您描绘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画”d把画笔往l大妈跟前一拍,“中国是人民的国家,不画这些臭画儿也能活!”

    “好小子,有种的你走!你怎么不走呀?”

    d跷起二郎腿,闭起眼睛唱歌:“妈妈~,杜哟瑞曼巴~得噢斯绰哈特~哟~给喂突密~?(mama;do you remember;the old straw hat you gave to me?)”

    l大妈冲大伙喊:“都干活儿,谁也甭理他!”

    老屋里静下来,只有d的歌声:“我看这世界像沙漠,四处空旷无人烟,我和任何人没来往,都没来往”轻轻地有些窃笑。有几个老太太忍不住笑出声,劝d:“算了吧,别怄气,都挺不容易的,干嘛呀这是?快,快干活儿。”d说一声“别打岔”,歌声依旧,一首一首唱得陶醉,仿佛是他的独唱音乐会。l大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天窗上漏下一道阳光,在昏暗的老屋里变换着角度走,灿烂的光柱里飘动着浮尘和d 悠缓的歌声阳光渐渐移在d的身上,柔和宁静,仿佛舞台灯光,应该再有一阵阵掌声才像话。

    近午歌声才停。d走到l大妈跟前,拿过画笔,坐回到自己桌前干活。

    l大妈追过来:“这就完啦?你算人不算?”

    d不抬头:“好男不跟女斗。”

    “什么?小兔崽子,你说什么?!”l大妈气昏。

    d慌忙起立,赔笑道:“不不不,我是说,法律不承认良心,良心也不承认法律。”(流浪者台词)

    l大妈把画笔摔得满地,坐在门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她这可是图的什么?每月总共多拿两块钱,操心劳神还挨骂,可真是犯不上。如是等等。“是我不愿意你们青年人都分配上个好工作吗?跟我闹脾气顶他娘个屁用!不信你们就问问去,哪回招工的来了我不是挨个儿给你们说好话”

    四、外汇

    老太太们盼望着这个小生产组能够发达,发展成正式工厂,有公费医疗,一旦干不动了也能算退休,儿孙成群终不如自己有一份退休金可靠。她们大多不识字,五六十岁才出家门,大半辈子都在家里侍候丈夫和儿女。

    我们干的活倒很文雅:在仿古的大漆家具上描绘仕女佳人,花鸟树木,山水亭台然后在漆面上雕刻出它们的轮廓、衣纹、发丝、叶脉再上金打蜡,金碧辉煌地送去出口,换外汇。

    “要人家外国钱干嘛呢,能用?”a老太太很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扫视一周,等待呼应。

    “给你没用,国家有用。”g大婶搭腔,“想买外国东西,就得用外国钱。”

    “外国钱就外国钱吧,怎么就外汇?”

    “干你的活儿呗老太太——!知道那么多再累着。”

    “我划算,外汇真要是那么难得,国家兴许能接收咱这厂子”

    老太太们沉默一会儿,料必心神都被吸引到极乐世界般的一幅图景中去了。

    “哎,对了,u师傅,您应当见过外汇?”

    于是,最安静的一个角落里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外汇是吗?那可有很多种哪,美元、日元、英镑、法郎、马克我也并不都见过。”这声音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在简陋的老屋里优雅地漂浮,怪怪的,很不和谐,就像芜杂的窄巷中忽然闪现一座精致的洋房,连灰尘都要退避。“对呀对呀,纸币,跟人民币差不多对呀,是很难得,国家需要外汇。”

    这回沉默的时间要长些,希望和信心都在增长。

    可是a老太太又琢磨出问题了:“咱们买外国东西用外国钱,外国买咱的东西不是也得用中国钱吗?那您说,咱这东西可怎么换回外汇来呢?”

    “不,”u师傅细声地笑一下:“外国人买咱们的东西要付外汇。”

    “那就不对了,都用他们的钱,合着咱的钱没用?”

    u师傅光是笑,不再言语。

    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家五星级饭店里看见了那样几件大漆的仿古陈设:一张条案、几只绣墩、一堂四扇屏风。它们摆布在幽静的厅廊里,几株花草围伴,很少有人在它们跟前驻足,惟独我一阵他乡遇故知般的欣喜。走近细看,不错,正是那朴拙的彩绘和雕刻,一刀一刀都似认得。我左顾右盼,很想对谁讲讲它们,但马上明白,这儿不会有人懂得它们,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不会再有谁能听见那一刀一笔中的希望与岑寂。我摸摸那屏风纤尘不染的漆面,心想它们未必就是出自那两间老屋,但谁知道呢,也许这正是我们当年的作品。

    五、三子

    冬天的末尾。冻土融化,变得温润松软时,b大爷在门前那块空场上画好一条条白线,砖瓦木料也都预备齐全,老屋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但阵阵笑声不单是因为新屋就要破土动工,还因为b大爷带来的“基建队”中有个傻子。

    “嘿,三子,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你们这儿不是要盖房吗?”

    “嗬,几天不见长出息了怎的,你能盖得了房?”

    三子愧怍地笑笑:“这不是有b大爷吗?”

    三子?这名儿好耳熟。我正这么想着,他已经站到我跟前,并且叫着我的名字了。“喂,还认得我吗?”

    他的目光迟滞又迷离。

    “噢”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小学同学,可怎么这样老了呢?驼背,而且满脸皱纹。“你是王”

    “王王王海龙。”他一脸严肃,甚至是紧张。

    又有人笑他了:“就说‘三子’多省事!方圆十里八里的谁不知道三子?未必有谁能懂得‘王海龙’是什么东西。”

    三子的脸红到耳根,有些喘,想争辩,但终于还是笑,一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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