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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长大-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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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士气,和查我们有没有漏带胸牌,着装不整么?’ ,话没出口,听见谢启明咳嗽了两声,便咽了回去,压下不满和委屈,强笑着道,“我们确实并不太懂得临床以外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院办公室的同志协调。”

葛伟一时没有说话。

那个小孩儿,他看见了。就在今天上午。

儿科楼道跟其他科不同,虽然是病房,却有着过节的气氛。用粉蓝粉紫相间的纸剪成花体的‘欢欢喜喜过新年’,被贴在墙壁上。

粉红色成串的汽球挂出来了,电光纸皱纹纸做的拉花拉起来了,宣传墙报的色调更加花花绿绿,一棵前几年由一个病人家属赠送的圣诞树,更是被护士长收藏好,每年从圣诞节便摆出来,拉起彩灯,挂上些小玩具。

葛伟走进去的一路,碰见了几个出院或者申请暂时离开医院回家过年的孩子,脱下了病号服,换上崭新的漂亮衣裳,着了这鲜亮的色彩,立刻去了不少病恹恹的神色,精神漂亮可爱;每个都被父母,爷爷奶奶,甚至大姑小姨簇拥着,手里拿着新玩具。

他们从他身边经过,走远,然后,他走到了儿科急重症病房,透过玻璃,看见了那个浑身被检测仪器的连线连接着的小孩。

他心里不是没有怜惜的。

只是,这怜惜,遭遇那迎头而来的欠费,潜在的无穷无尽的麻烦时候,就开始无奈的淡化。这么大的医院,这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例外;若此时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又是否照办? 那么既然有福利院可送,葛伟宁愿让自己相信,他们的所有解释,都是说辞,也许就是搞临床的看见个疑难病例就舍不得放,生怕别人抢走,甚或,他们就是想出这个风头,不顾及医院的实际。

到时孩子治好,他们是功臣,孩子有事,烂摊子一堆,他却得跟他们一起分摊。他最恨他们说的一句话,请您尊重我们的临床判断。带着高级知识分子的高高在上。

想到这儿,葛伟的恼火又再升腾起来,拿过大茶缸子灌了几口,清清嗓子,就想对谢启明和林念初说,不能开了这个先例,否则院办的工作根本没法做下去。

就在这会儿,有人敲门,他皱眉喊了声进来,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程学文。

程学文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自己拉过椅子坐下,见大家都瞧着自己,便将手里的锦旗放到桌上,展开。

“程大夫,您这是?” 葛伟不明所以。程学文是他少数不算太反感的临床医生,平时,间或还是有几句说笑的。

“那个学生。锦旗上绣了她名字的这个。” 他冲葛伟笑着开口,“院办通报表扬,这孩子一下劲头儿上去了。平时的表现嘛,不算突出,可是自这之后,一直就心心念念当个称职的好医生。”

“好事。这就是通报表扬的意义,不止在这个人,我们是给更多学生立个榜样,比学赶帮超的榜样。” 葛伟点头,心里有点奇怪,怎么当时他对通报表扬的态度并不积极,此时却特意来说这话了?

“您说的对。” 程学文瞧着这面锦旗,“其实虽然是上完了二年半临床课,见习了一年的准医生了,他们也都还很孩子气。经常可以因为一句夸赞立志,而且就为了这份志气不明所以地就坚持了下去。这个学生,白晓菁,我不敢说她在被表扬,拿锦旗的时候,是否真的有足够做医生的责任感,但是之后,我想她一定是有,否则那么个怕麻烦,懒,也不算太关心别人的孩子,不会把个窒息的,脏呼呼的小孩,从菜市场抱了回来。”

葛伟愣怔地瞧着他。

“对,就是那个被您通报表扬的学生,作主抱回来的孩子。我还开了她句玩笑,说她果然是当的起’天使之心’的赞誉,她跟我说,因为她在那里,对别人讲了,她是医生。我想这孩子能这么做,是真正开始理解自己的职业了。”

葛伟皱起眉头,终于明白他的来意,一时间没有说话。

“学生管咱们都叫老师,您虽然不是临床大夫,但绝对是他们的老师。我们教给他们临床技能,但是他们入院,穿上白大衣,念‘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的医学生誓言时候,是院办的老师们主持的仪式。正就如您跟她一起拿这面锦旗留影,并且因为她在爱心上的突出表现而作为优秀实习生通报表扬,您也教她怎么做一个医生。我们教得够不够好,还无从得知,从她身上,您这重教学,是作得相当好了。”

葛伟拿起茶缸又喝了几口,皱眉撮着双手。半晌才道,“得了,程大夫,您也别拿这高帽挤兑我,咱们说实话,这个例子难开,开了,后面的事情没法办。”

“我也不是给您扣高帽。” 程学文略微有些感慨,“我是真的拿不准,这个学生,被这面锦旗,这个表扬,也或者就是那天晚上跟那个孩子的相处,改变了多少。也许那就只是让我们看到了这孩子的潜质,也或者是对她的一个转折。我只是希望这个转折所带来的影响,再到这次这个婴儿身上,能继续地让她带着积极的信心走得更远一点。”

“葛主任,咱们是教学医院。” 林念初接口,“咱们这次不为这孩子破例,但是可以为了‘教学’ 而循例。咱们从前都有一些没有钱将治疗进行下去的病人,因为疾病有教学意义,而作为教学资源,免除医疗费用。您不太忙的时候,咱们都可以往前查记录,我上学的时候就有,90年代也一直有。这次这个孩子,虽然在临床教学上没有那么举足轻重的意义,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几个学生如接力一样地主动承担救助无父无母的婴孩的职责,您说,什么条文,什么口号,能比咱们当老师的,肯定他们的行为,帮助他们将这场生命的接力棒传递下去,更能让他们理解做医生的意义呢。”

“小林的文学功底好。讲事情很能动人啊。” 谢启明摸着秃脑门呵呵地笑,讲身子欠向葛伟,拍着他肩膀,“我跟你保证,我到你这儿之前,本来是下命令让她明儿就把孩子送走的。可是小林会讲话,居然让我老头子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才来跟她一起,跟你这儿求个情。说真的老葛,说这些学生像跑接力一样把这孩子护送到了儿科,不为过,如今这接力棒交到他们老师手里啦,你说,咱真跟他们讲,后面路途坎坷,危险性大,老师拒绝跑下去,这个,这老脸,真是放不下啊。”

“葛主任,咱们可以尝试一起把这场接力的最后一棒跑下去。包括碎石铺路。” 程学文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个本子,拿出几张名片,“这是几个做法律工作的熟人,我可以去咨询他们,像此类状况,在中国现有阶段,抛弃婴儿的罪责立法不明的情况下,如何避免孩子母亲再度出现对我们无理勒索;这里有全市收低收入甚至是三无母亲的产科医院的电话,咱们可以去调查,有没有孩子身世的线索;另外我也会找以前认识的同学朋友在公安局工作的,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婴儿被拐带案。” 程学文一一的把这些东西递到葛伟面前,“学生是带着冲动的热情,咱们这最后一棒,还真得一起处理好他们热情的副产品。等这场接力跑完,咱们自然该教给他们,热情之外,尚还需要做些什么。”

葛伟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胡乱翻着那个写了许多电话号码的本子,不说话。

“我们也只是希望宽限一下,咱们再找找孩子妈,也再让孩子病情稳定一下。” 谢启明瞧着葛伟,“这也说得过去啊,欠费那边,一定不让医院为难。”

“学生已经凑差不多了。” 程学文笑,“儿科的病人,参与抢救的可全是我外科的学生。一分区有个有才的,昨儿连夜把宣传办报擅自换了这孩子的专版,今天中午挨门儿募捐。今天别说病区的大夫护士不少都看了办报捐了款,连病人,家属,都跑去看宣传栏,四处打听这孩子到底怎样了。您说,他们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咱们万一推到福利院,那边医院确实医疗水平不高,再说咱们这边管了两天了,从零心律没呼吸救过来的,不说本身的水平,就说对孩子情况的熟悉,别的任何医院的任何医生也比不了。放在咱们这儿,没法说最后后果,但是胜算大些;也无论后果如何,让学生,也让那些得知了此事的病人知道咱们尽心尽力了,这不也是您说的,改善医患关系的核心在于医生通过自身努力让病人信任嘛?”

葛伟咕嘟咕嘟把茶缸里的水喝完,无可奈何的冲他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你们念的书多,各个能说,我脑袋都让你们搅和晕了。”

“我们多念几本书,” 程学文乐着,“可您可是参加过多少实战演习,立过功的。您要是心里真想把他推走,就您这意志,我们能改变? 咱们临床和事务科室本来就是一家人,就是一起解决问题嘛。您得帮着我们,可这次我们给您惹得麻烦,翻回头,咱们也再跟您一起解决掉。”

葛伟把手一挥,“程大夫你也别将我了。这事儿不再罗嗦,就先照谢主任说的,缓一周再说。他娘的,福利院这地方,相关医院水平咋的,我对你们说的半信半疑;不过孩子真到进去,再领养出来得交一大笔钱,怕是更难再找家了,我老战友想领个姑娘遭遇过这事儿,后来倒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便宜,这事儿闹的你们说。这孩儿的妈我瞧是不打算要他了,就希望他福大命大,病能好,今后还能找个好人家。”

第十章 给我一碗孟婆汤 5

第五节

自从当了医生,周明很少有一个新年夜像今年一样,不用值班,没有急诊电话,完成了所有要交的自己的科研论文以及给学生进修医的教学计划,医院里并不需要他,而家里,也 已经没有了患渐进式阿尔海默症,时而把他当作他的父亲,时而又觉得他还在12岁的奶奶可以去照顾陪伴,更从今天开始,永远不再需要去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硬着头皮去劝委屈伤心的妻子回家。他很少有过这样清闲的一个晚上,也并不知道,‘清闲’可以是这样难捱。

前一天是他的大夜班,一夜平安,连需要缝合伤口的外伤都没有一个,今天早查房之后,他就已经下班了。从民政局再回到医院,只是为了送她回来,他并不打算去参加学生的新年联欢,他不想影响任何人的情绪,也没有能力在他人跟前,拿出适应节日气氛的欢乐心情。

今天,他从所有的意义上,都成了个再也无可牵挂的人。

林念初说,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多年的实验,多年后的结果,推翻了最初的假设,于是,无论已经付出了多少精力时间,只能接受失败,并且善后。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平静得让他陌生。她从来是个情绪化的,纤细而敏感的女人,可以为了电视里一对情侣的分手而惆怅好久,时常因为一个无救的病人大哭一场,情绪低落许多天,然而说到这一场15年前相识相恋,10年夫妻的婚姻,否定得如此坚决,只掺了那么一点点带着自嘲的伤感。

他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没有让她看见,桌面下面,他抓着自己膝盖的,不断颤抖的手,更不会让她知道,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如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时候一样,恐惧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20多年前,他八岁,煤窑塌陷,他被挤在那许多呼喊着亲人名字的人群之中,希望从那些陆续抬出来的,尚且活着的人中,找到父亲,他也想喊父亲的名字,想喊父亲回来,但是却喊不出声音。

不过半年之后,他跟堂叔到了新疆,见着了已经别了多年的母亲,她抱着他亲吻了无数次之后,央求堂叔将他送回北京的奶奶身边去。他们说话的时候关上了门,不知道他后背紧紧贴着墙站在外面。他听不大清楚母亲究竟在说什么,然而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他们也许觉得9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其实,他已经从母亲憔悴得吓人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那天堂叔带着他坐着牛车颠簸着离开,母亲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他一直张望着那个方向,每一秒钟都想跳下车去,向母亲飞奔而去,扑入她的怀里,对她说,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决不离开。但是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后来堂叔跟奶奶说,还好,小明还小,不懂事呢,又跟他妈分开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哭闹,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妈了。

半年前,连接着奶奶的身体的检测仪上,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那双拉着他走了多年后又被他扶持了很久的手渐渐地变凉了,他很想将头埋在那张盖着她的白布单里,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然而他只是亲手拆除了所有监护仪器,仔细地给她最后一次整理了容颜,穿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针一线绣制的,跟70年前出嫁时候式样半分不差的旗袍,将她藏了多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打上了狰狞的红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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