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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武则天大全集-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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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那时他定会领你情,一门心思效忠于你。”

    李治似有领悟——三省宰相虚位,唯以舅舅和褚遂良执政,难道真是朝中无人吗?不!似张行成、高季辅、宇文节、于志宁,不都是德才兼备的老臣吗?父亲不用他们,原来是要留到我继位后再提他们为宰相,使他们感激我、报效我。父亲病势沉重困卧在床,尚能有此深谋远略,果真厉害!

    可稍加深思,李治又觉得对李世似乎不必玩这手。昔日他遥领并州大都督,李世任都督府长史,后来他当太子,李世又任太子詹事,这关系还不够亲密?甚至可说比其他大臣亲密得多,何需再贬一次官呢?李治不禁蹙眉。

    李世民猜出儿子的想法,心下暗喜——这小子表面傻内里机灵,谁是应该重用的人,心里清楚着呢!虽然如此,却执意道:“朕叫你贬,你就贬。”

    “好吧。”李治只得顺从,“不过贬官总得有个借口吧?”

    “没借口。”

    “没有借口?”李治愈加迷惑,“无缘无故怎好……”

    “嘿嘿。”李世民竟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君命不可违,朕就是要试试他,看他对朕、对咱李家是否无怨无悔满腹忠诚。他若奉诏便是日后的宰相;倘若不服不忿上书抗辩,或者滞留不去心怀侥幸,我立刻将他杀了,以除后患!”

    李治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

    “太歹毒?太险恶?太无情?”李世民瞪了儿子一眼,“这便是驭臣之术。”

    李治不敢违拗,怀着忐忑的心情代修手诏,加盖天子之宝。一切就绪天刚蒙蒙亮,李世民心急难耐,立命陈玄运回城向李世宣旨。李治为父亲掖了掖背角:“天色尚早,您再睡会儿。”

    “不。”李世民一脸决然,“此事不仅关乎他李世生死,或许还关系到你日后祸福,咱们就静候这场赌局的结果吧。”说罢,再不发一言,静静注视着殿外。李治虽摸不清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隐约猜到李世必是曾受过什么嘱托,何况此事牵涉生死祸福,不禁也紧张起来。

    他父子便这样默默无言候在殿中,等待李世的抉择。渐渐地,天光大亮,徐惠张罗宦官献来汤饼等物,李世民却未吃一口,连药都不肯喝,他倚着靠枕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全部心思都纠结于这件事的结果……直到日至中天已交子时,陈玄运一路小跑奔上殿来。

    “如何?”李世民心绪激动,想马上坐起,却忘了自己病入膏肓已没有那气力,身子猛然一歪,若非李治及时搀扶,险些栽下床榻,“李世是否奉诏?”

    陈玄运上山下山奔波半日,早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李、李公他、他……奉诏了。”

    李世民继续追问:“他接诏时神色如何?”

    陈玄运总算缓上这口气:“神情如常,并无异样。”

    “他可言明,何日动身启程?”

    “他已经启程。”

    “什么?!”

    陈玄运提高声音道:“英公接到诏书,自朝堂而出当即启程,连家都没回一趟,就西出长安赴任去啦!”

    “哈哈哈!”李世民仰天大笑,“朕赌赢了,朕果真没看错人!”

    李治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恭喜父皇。”

    “哈哈哈……该恭喜的是你,我儿是有福之人呐!”但这声欢呼之后,李世民身子一沉,颓然躺倒在榻上——他强自支撑半日,得知事如所愿,心愿已了,所有精神顿时泄了。

    “父皇保重身体。”

    李世民已面色苍白,喃喃道:“朕赐李世龙须,使其安心;他也承受朕的诏书,让朕安心。雉奴……你牢牢记住,倘有朝一日你被朝局所困力不能伸,就去找李世问计,他定会助你扭转乾坤……”

    “是!孩儿记住了。”

    “好孩子……”李世民艰难地点了点头,“去把胡僧进献的丹药拿来,朕要试试。”

    “不可!”李治断然拒绝,“玄奘大师说过,那药不能吃。”

    “拿来吧。”

    “父皇身体虚弱,不能再服丹。”

    “拿来!”李世民固执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敢不听朕的话?”

    自严父恫吓下长大的孩子,即便再聪明,终究还是匍匐在严父的脚下,不敢违拗半分。李治明知道不妥,却被父皇严厉的眼神吓得战战兢兢,含着泪答应了一声:“是……”

    听说皇帝又要服丹,翠微宫中所有的嫔妃都惊动了,皇帝是她们的希望,是她们命运所系。以徐惠为首的十几个嫔妃纷纷上殿,众人齐刷刷跪倒,哀恳皇帝不要服用。

    李世民却丝毫不为所动,炯炯望着李治捧来的那颗灵丹——外来和尚的药果然与中土之物不同,竟然有鸽卵那么大,其色殷红,宛如要渗出血!

    这是婆罗门(印度种姓)僧那罗迩娑婆寐所制,据说耗时数载才炼成,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之功效,究竟是真是假?李世民颤抖着伸出手,把它攥在掌中。

    所有嫔妃都焦急地围到病榻前。徐惠呕心泣血般哭着:“陛下,别……别……”

    李世民却没理睬,只顾仔细端详着这颗红丸——是真是假还重要吗?时至今日我已经是个废人啦!所有的事都安排完了,所有心愿都了结,就让我来赌一赌这丹药的真假吧!如若是真,当谢老天庇护,让我恢复往昔之威,定要扫平高丽、吞并西域,为我华夏更创辉煌;如若是假,倒可速绝性命,省得再受病痛煎熬,省得再受建成、元吉的阴魂折磨,也省得再给雉奴添麻烦。我一生运气都很好,赢了太多次,赌赢虎牢关,赌赢玄武门,也赌赢了李世的这一步,现在就让我赌这最后一次吧!

    李治眼睁睁看着父亲拿起丹药往口中送,真想劈手夺过,但心头一阵罪恶的欲望却把他攫住了,动弹不得——这又有什么不好?父亲已经病成这样了,就任凭他去吧!我已长大成人,已是太子,却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他活下去只会继续压制我、管束我。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成为大唐新主,才能大展我的抱负,才不怕乱伦之事被揭穿……这丑恶的念头冲击着李治的心灵,与善良的本性激烈搏斗着,眼看父皇把那血红的丹药吞下,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强烈的负罪感使他禁不住浑身颤抖。

    就在这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从下面悄悄伸来,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这感觉太熟悉、太亲切,李治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他毫不犹豫地把那只纤细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只有牢牢抓住这只手,他才不再害怕、不再彷徨,他才有勇气面对磨难和风霜!

    病榻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民身上,竟无人发觉太子的宽袍大袖下正牵着一位庶母的手。所有人都心情紧张不发一语,只有徐惠那苦痛的呜咽声回荡在耳畔……

    三、贞观日落

    胡僧的丹药非但未能延寿,反而成了最后的催命符。红丹入腹,如刀割火烧,李世民周身疼痛上吐下泻,勉强折腾至次日清晨,百脉俱坏气若游丝,显然已是大渐弥留之际。

    他命人将自己搭上胡床抬至殿门外,想再看看这巍巍终南、看看他的锦绣江山。宰相长孙无忌、褚遂良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赶至翠微宫承受遗命。在这最后时刻,没有嫔妃,没有宦官,哪怕忠贞如徐惠也不能在旁聆听,唯有两位宰相和太子李治、太子妃王氏。

    李治跪在胡床前,早已悲不能抑眼泪汪汪。李世民垂眼凝望儿子最后一眼——这些日子辛苦尽孝,也把儿子折腾得不成样子,或累日不食,或连夜侍奉,仅仅二十二的俊秀晚生,额边竟也生出几许辛勤的白发,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知流过多少泪水。李世民既慰且怜,低声安抚道:“你如此孝顺,为父死又何恨?”

    李治虽知父亲不喜自己软弱哭泣,但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孝顺”,心下越发凄然,哪还矜持得住?顿时抽泣不止。

    “雉奴莫哭。”李世民强打精神,“还记得为父对你的期望么?直起腰板,挺起胸膛,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李治强咬牙关。

    “为君王者最根本之道是什么?”

    李治噙住泪水,哽咽着回答:“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

    “很好。”李世民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有无忌、遂良在,你勿忧天下。”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虽是历练半生、心志如铁的堂堂宰相,面对这父子离别的一刻也不禁老泪纵横。听到皇帝提及他们,二人忙擦去眼泪,跪倒在地以膝当步,爬到胡床前。李世民努力提高嗓音,嘱咐道:“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诸葛,朕今悉以后事托付尔等,太子仁孝,天下尽知,尔等当善辅之。”

    二人领受顾命,重重叩首异口同声:“臣等必效死以报。”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着这个皇帝兼妹婿兼朋友的男人,在这生死离别之际,虽有无数言语却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李世民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艰难地抬起手臂,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总角之交,郎舅之亲,相识相知近四十载,千斤重担万语千言皆在这轻轻一拍,无需再说什么。更何况……

    李世民的目光转向褚遂良,厉声道:“无忌尽忠于朕,朕有天下多赖其力。朕死后,你当处处留心时时戒备,勿令谗人间之。”

    褚遂良初以书法博得圣眷,既而跻身朝堂,性情坚毅操守廉洁,慷慨亢直不亚魏徵,是后进之臣中的典范。在此悲怆的时刻、在皇帝严厉的注视下,他再度叩首郑重立誓:“陛下放心,臣一定循循善诱防微杜渐,确保太子亲贤远佞,保我大唐长治久安。”

    “嗯……”李世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非常遗憾,这不是他要的回答。

    后来者就是后来者,没有过同袍奋战的洗礼,也没经历过玄武门的惊心动魄,即便褚遂良德才兼备悟性过人,到头来还是未能窥破李世民的帝王心术——长孙无忌虽然是李世民最宠信重用之人,但身居外戚权势忒重,他以国舅宰相之尊加上过人的才能,固然可以帮外甥掌控江山,却也有能力行操莽之事;即便不会那样出格,当个桓温、宇文护一样的跋扈权臣,李家子孙也好受不了。李世民本身便以政变夺取皇位,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怎会相信亲情?托孤之言俱藏机锋,既言“太子仁孝”又为何顾虑李治会被谗人所间?无忌与李治,一个是居凌烟阁首位的功臣,如今又成了统摄三省的顾命大臣,一个是年纪轻轻、册立仅五年又性情柔顺的新皇帝;该被适当约束的人是谁?昔董昭谄曹操,而魏篡汉统;郑译助杨坚,而隋代北周,该防止被小人蛊惑恣意而为的人究竟是谁?褚遂良未能参悟,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当着长孙无忌和李治的面,李世民无法把话挑明,他想再把那番话重复一遍,让褚遂良用心体会,但油尽灯枯心神衰竭,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算了!李世民不再徒劳——没关系,时光能验证一切,让褚遂良慢慢去参悟吧。即便无忌日后真的跋扈不轨,即便褚遂良执迷不悟,他还有暗藏着的另一颗棋子。这颗棋子深藏不露,隐于台面之下,不啻为一支埋伏的奇兵,此子一出足以化险为夷扭转乾坤。当然,若三驾马车共保李治自然最好,但若不能如此,也只好出杀招了。善恶忠奸生死祸福,让他们自己去选择吧。

    定鼎安民、重振华夏,功劳何其大?弑兄杀弟,囚父屠侄,罪业何其重?无论上天台下阴司,此生志得意满无怨无悔,是非功过任凭后人自说。李世民迷离的眼神从众人身上移开,仰头注视着终南山。恍恍惚惚地,山林草木间隐现出一个个身影,长孙皇后、父亲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房玄龄、李靖,他们或悲或喜或怒或笑,来迎接他到另一个世界再续爱恨恩怨……

    山之大者,莫如终南。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天下之阻,九州之险,层峦叠嶂千岩万壑,道路崎岖逶迤百转。

    山之玄者,莫如终南。曲径通幽境,云雾掩迷踪,巅峰居仙隐,幽谷结兰若;张子房对弈赤松子,钟离权解印入深山。

    山之乐者,莫如终南。春望百花似锦,冬观瑞雪纷纷;山川锦绣,白云悠然,群鸟争鸣,清泉潺潺。

    山之悲者,亦莫如终南。朝露如泪,晚霞似血,风若唏嘘,雨似幽咽,一代英主天之可汗,永诀社稷便在终南。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公元649年7月10日),大唐皇帝李世民驾崩于终南山翠微宫,终年五十一岁。

第15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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