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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表妹万福-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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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明知裴右安不愿,却还偏偏如此行事!

    事情既已发生了,她自也不愿看到裴右安和皇帝再如从前那般正面冲突。就算不考虑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这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嘉芙叫崔银水看着慈儿,在一宫人引路之下,匆匆赶了过去。

    裴右安入了面前这座已阔别数载的宫殿,大步行至御座之前,停在了那里,身影一动不动。

    萧列正襟危坐,上下打量了眼裴右安,最后慢慢抬起视线,盯着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外放几年,竟连面君的规矩也忘了,要不要朕叫礼部派人再教你?”

    裴右安慢慢地下跪,朝着前方的皇帝行叩首之礼:“裴右安叩见皇帝陛下。”一字一句,如发自肺腑胸臆的最深深处。

    萧列淡淡道:“平身吧。”

    裴右安起身:“我这趟入京,无他,为带回我妻儿。请万岁将人叫来,我带她母子出宫,便立即回往关外。”

    皇帝道:“你的妻,你可带走。裴翊渊,朕要留下。”

    裴右安注视着神色漠然的皇帝,眼底渐渐凝出隐忍着的怒气,咬牙道:“他姓裴,非萧,我为其父,其为我子!万岁如此行事,将一三岁稚童带上午门城楼,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右安,当初你私放萧彧,你可有问过朕的意思?”

    皇帝冷冷反诘。

    “你不认朕为父便罢,朕也无意再勉强于你。你把慈儿留下给朕,从今往后,朕与你便只是君臣。”

    “甄氏在西苑蕉园,你带她回吧!”

第 107 章

    殿内寂若死灰; 惟鎏金卷耳瑞兽香炉的兽嘴顶盖之上; 静静地泛着白色的香烟; 袅袅如缕不绝。

    “倘若我不应呢?”裴右安的声音传来,沉郁而顿挫。

    “朕知你天生反骨; 无君无父!”

    萧列脸色紧紧地绷了起来。

    “慈儿是你的儿子; 你若强行将他从朕这里带走。朕确实奈何不了你,也治不了你的罪!只是右安,有一件事,你大约还不知道。今日献俘典礼上的荡寇将军,你可知他是何人?”

    皇帝身体坐的愈发笔直,一字一字地道:“他便是董承昴!”

    裴右安的眸光倏然定住。

    “你很吃惊?”皇帝笑了笑。

    “右安,这几年你在关外; 很多事情,你大约都不清楚了。朕告诉你; 不但董承昴为朕所用; 便是你从前为了他不惜掉脑袋的萧彧; 如今也在朕的手里!”

    “朕也无须隐瞒,他是四年之前在你去往关外后不久; 自己入京面朕,称再不欲连累他人。朕敬他骨气; 但天无二主,朕原本当初便应杀他的; 并非出于恩怨; 乃天下社稷之需。朕当初却顾念于你; 这才留他于世。”

    “朕以大魏国运为誓,朕不杀他,放他远走海外。只要他和他的后裔子嗣,有生之年,不再踏上大魏国土一步,从今往后,朕便绝不再为难他半分!”

    “朕退让了一步,朕要你也向朕退让一步。慈儿认祖归宗,改姓萧,为我大魏储君。”

    “立皇太孙之日,便是萧彧自由之时。你应否?”

    “你若不应,现便可带你妻儿出宫,朕于宗室另择人继位。”

    “朕杀萧彧,永绝后患!”

    皇帝的声音,沉甸甸,冷冰冰,回荡在殿内四角。

    裴右安的十指慢慢地紧捏成拳,指节碰擦,格格作响。

    “这个天下,乃是朕的天下,朕要给谁,便是谁人所有!何况,朕如今是要把天下交给朕的孙儿,天经地义!”

    裴右安目下泛出隐隐一层血丝,咬牙,朝着皇帝,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萧列岿然不动,冷笑:“莫非你想弑君?”

    他拔出案上搁的一柄龙泉宝剑,将剑递送而去:“你若无胆杀朕,那就给朕跪下,请罪,谢恩!”

    裴右安一手握了剑柄,一手握住剑刃,身影如同石化。

    良久,那道白色剑刃,在他双手之间,慢慢地弯成虹拱之状。

    突然,伴着蓦然而起的一道刺耳的短促锵音,剑身从中暴折,生生地断为了两截。

    鲜血如注,沿着裴右安的那只掌心,不断溅落,淅淅沥沥,溅在他脚下的地上,染红了一片。

    “我临出素叶城时,胡人已有异动,不日便要赶回。无罪可请,无恩可谢!”

    “你于黔庶,是为明君。然我这一生,所恨莫过于身上流了你的血脉!”

    他松开双手,伴着“当”的绵长一声,剑柄剑刃,齐齐跌落在了地上。

    裴右安转身,朝外便去。

    萧列的两道视线,从地上的那滩血迹里,慢慢地抬了起来,落在裴右安的背影之上。

    他的手渐渐颤抖,脸色发青,突然间,猛地站了起来。

    “你给朕站住!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轰的一声巨响,萧列面前那张沉重的檀木边松花玉石御案,竟被他推翻在地,桌上物件,瞬间滚落满地。

    “朕至今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朕将你从死人堆里翻出的一刻,朕曾是何等欢欣感恩!莫说补偿,便是要朕拿己命去换你命,朕亦心甘情愿!你却让朕一再失望!非朕逼迫你至此地步,乃是你迫朕不得不如此行事!你不认朕便罢了,朕要将这江山传给朕的孙子,你竟也要和朕忤逆?好,好,你走……”

    嘉芙赶到殿外之时,恰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桌椅倾覆似的轰然之声,又隐有皇帝的咆哮之声,殿外空荡荡的,宫人早被李元贵驱走,此刻只他一人,在门口焦急来回走动,忽看见嘉芙赶到,急忙迎上。

    嘉芙心惊肉跳,不顾一切,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殿门,疾步入内,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裴右安侧身站在殿室中央,脸色苍白,一语不发,面上带了冷笑,左手手心,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淌血。

    皇帝立于那张被推翻的御桌之后,怒目圆睁,鼻翼急促张翕,面色更是一片瘀青,大口大口地喘息。脚下掉了柄剑刃染血的断剑,其余纸笔砚台,连同大小印玺,滚了一地的狼藉。

    “大表哥!”

    嘉芙惊叫一声,飞快跑到裴右安的身边,一把抓起他那只流血的手,见手心被横割出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还在不停往外涌,立刻撕下一片裙角,将他手掌伤口紧紧绕缠止血。

    “我没事,你莫怕。你先出去吧……”

    裴右安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扶嘉芙肩膀,轻声说道。

    嘉芙一言不发,推开了他,跪在地上。

    “万岁!夫君!我为人母,方知母心。姑母当年决然不悔,难道便是为了今日如此场面?她在天若是有灵,何以能安!求万岁,求夫君,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要三思而后行,免得覆水难收,日后追悔莫及!”

    她朝着皇帝重重叩首,又转向裴右安,待要叩下去,裴右安一个箭步上去,将她扶住。

    “芙儿!”

    裴右安眼角泛红,将嘉芙从地上扶起。

    嘉芙再次推开他,走到依然僵立在那里的皇帝面前,下跪。

    “万岁,他平日对慈儿颇是严厉,慈儿才三岁,有时犯错,他便加以苛责,以致慈儿在他面前,常拘束本性,不复亲近,然他心中对这孩儿,实是爱极,只是慈儿尚不知事,不知他严父苦心罢了。想来天下为父者的苦心,皆都如此。万岁爱屋及乌,要将慈儿认祖归宗,此原为慈儿莫大洪福,我夫妇二人,当感激涕零。但从今往后,他父子分明骨肉相亲,相见却再不得以父子相称,天伦不复,此切肤之痛,想来非亲历过骨肉分离、相见不能相认者,难以体察。他也是仓促之间,一时难以接受,这才冒犯天颜。”

    “臣妇恳求万岁,此事再斟酌一二。即便万岁圣裁不改,臣妇亦恳求万岁,可否再容他多些时日?世间人以亿兆计,能生而成为父子,亦是上天眷顾,人非草木,父子之情,血浓于水,怎可能说断就断?”

    嘉芙说完,潸然泪下,朝着皇帝再次叩首,额触于地,久久不起。

    殿内再次沉寂。

    裴右安定定望着嘉芙跪于地的背影。

    皇帝身影亦凝如岩柱,只听他喘息声慢慢小了下去,面上那层原本骇人的淤青之色渐渐褪去,脸色变得灰白,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慢慢地坐回到了那张御座之上。

    裴右安走了过来,将嘉芙从地上扶起,带着她,出了殿门。

    ……

    皇帝五十万寿庆典上的余声尚未消散尽,不过数日,一封来自剑门关守将的八百里急报,便送抵至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探子得报,胡人于王庭集结了数十部落三十万骑兵,歃血盟誓,疑不日出兵南下。

    倘若消息确实,这将是继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大魏和北方胡人之间的再次雄兵对决。

    这几日,大臣们原本都在揣度那日午门城楼上关于那孩子的各种传言,千方百计想从宫中打听出更多的□□,但宫中竟无半点消息流出,大臣们便只好等着皇帝,但皇帝那里,自大典那日后,却静悄悄不再有任何动静了,大臣们费解之时,突然之间,战报传来,一时注意力都被转移,兵部、户部急召御前会议,拟调拨大军,筹粮草军饷,以备大战。

    整个朝廷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裴右安那日来蕉园,父子见了一面,出宫后,这几日,嘉芙依然带着慈儿住在西苑蕉园里。

    她已经知道了他明日便要回往关外领军备战的消息,心情低落。

    虽然皇帝这几天,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却也不放她母子出宫,并且,那日过后,她便再没见到裴右安的面了,应是不再被允入宫。

    夜渐渐地深了,慈儿睡了,嘉芙躺在儿子身畔,又如何睡得着觉?正辗转反侧,忽然听到庭院里传来一阵步伐之声。

    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嘉芙心跳加快,立刻披衣下床,连灯都来不及亮,趿了鞋,飞快出了内殿,来到外间,打开门,看到门口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大表哥!”

    嘉芙惊喜地低低娇呼一声,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裴右安将她抱住,低头吻她,压在了门框之上,忽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送到围屏旁的一张坐榻上,放了下去,再度压上了她。

    他急躁,迫不及待,极其有力,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仿佛还是个未怎么经历人事的毛糙少年。

    幽阒的夜色里,黑暗中,传出嘉芙低低的娇喘之声,却又仿似怕惊醒了睡在内殿里的儿子,声未出喉咙,便生生抑住,化为无限缠绵。

    终于,裴右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抱着嘉芙,就这么和她挤在那张稍显狭窄的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个春夜,终于变得叫人心里充满了安宁。

    嘉芙闭目,在他怀中,慢慢也睡了过去。

    下半夜,她醒了,发现自己已躺在内殿的那张床上,身畔是儿子睡梦中的小小身影。

    她爬坐起来,下床,走了出去,透过那扇半开的门,看见裴右安坐在门外的一道石阶之上,下半夜的月光,映出他一道月白的背影。

    嘉芙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畔,拿起他那只受伤的裹了伤布的手,轻轻慰吻。

    裴右安将她抱起,靠坐到自己的怀里,随即脱下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月光下的两人身影,重合成了一团。

    “芙儿,白天我见了董将军。他对我说,当初彧儿不告而别,只给他留书一封,说一切事因他而起,也当由他而终,叫董将军和他的兄弟们再不要牵系于他,可四海为家,亦可为朝廷效力,再不必过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董将军追到京中之时,已是晚了一步……”

    他顿了一下。

    “当初我以为我盘算周全,再无遗漏。我却没有想到,先是你不顾一切追我到关外,我也没有想到,彧儿会自己回京……”

    “他如今也当是弱冠之年了……这个傻孩子……”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

    嘉芙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她在泉州自家码头的海边,刚救下那个少年之时的一幕。

    那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便身陷泥沼,奄奄一息,亦无法埋没眸中的净澈光芒。

    “大表哥,当初倘若我不追随你而去,你便是替我安排下了一辈子的锦衣玉食,我亦寝食难安。萧彧想必也是如此。倘若那时候他就此而去,他这辈子便是活到终老,心中也将一生难安。他之所求,想来亦是心安。”

    “明日你便回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也放心,我留在这里,照顾好咱们的慈儿。”

    裴右安低头,唇轻轻碰触她脖颈上那日留下的那道伤痕,无限爱怜,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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