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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荒纪年·中州卷·天华界-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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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中州卷·天华界

楔子

石宪知道,黑暗里那些贪婪的眼睛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即使他合着眼睑佯装熟睡,他也仿佛可以看见那些妖异的眸子,如同群星一般将自己包围笼罩,让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看到点点星光。

星星。这个比喻让石宪感到有些好笑。如果天上的星星都如同这些妖魔的眸光一般狰狞,那么世人恐怕都是活在地狱之中了吧。无意识地伸了伸手,感觉得到胸口衣襟处水润寒凉,想来那株白莲依然无恙。那可是三天前恒露离去的时候交待给自己照看的花儿,说好了等她回来的时候一起种到空寂山顶的天池里。哪怕这几日耗费了诸多精神照看这朵白莲,可是也只有这花儿的存在,可以让石宪将这地狱般的空寂之山想像成开满圣洁莲花的天华界。这般苦中作乐异想天开的本事,石宪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太自欺欺人了些,怪不得会引得恒露恶狠狠地骂一句:“你做梦!”

眼看石宪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周围顿时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他凭什么笑,难道就笃定我们收拾不了他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就算已经刻意压低,可那无法掩盖的尖锐仍然如同一根刺从黑夜的寂静中突起,成功地煽动起一阵汹涌的戾气和杀气。

石宪翻了个身。虽然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藏在衣袖下的右手却已暗暗压上了腰间的剑柄。这样深陷重围的遭遇,他已经领教了无数次,早已从开始时的惊慌失措修炼到了如今岿然不动的境界。可是岿然不动的毕竟只是外表,内心终归会被那腾腾涌来的阴毒之气所惊激,连耳朵里都是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幸而那些妖魔早已在他的剑下吃过几次亏,此番也不敢冒进,只是锲而不舍地守候在一旁窥伺。这种感觉,就像咆哮的海浪一波波地冲上岸来,却又在即将舔到脚趾的瞬间退下去,让你庆幸之余,却又忍不住担心那不知何时到来的灭顶之灾。

看来今天晚上又睡不成了。石宪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侧起耳朵,却依然听不到那个渴望的声音。明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却又有些止不住的担心,加上周遭沉重的危险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烈,石宪再也无法佯装平静,索性睁开了眼睛。

空寂之山是云荒西部最高的山峰,因此月亮似乎都比别的地方看起来要大些,可惜却也并非别处看见的那般圆润,竟是带了些钝钝的棱角,仿佛被人浅浅地割了几刀,显出一种阴郁的狰狞来。

然而石宪知道,当然不是有人切割了月亮的轮廓,那冲天而起遮蔽了月光的,是空寂之山中散发出的死灵怨气。每一天夜里,云荒大陆上含着怨愤死去的魂灵中,终有一部分会挣脱黄泉之水的轮回之路,被吸引到最为黑暗阴冷的空寂之山来。而空寂之山,则是靠吞噬这些灵魂而完成自己的生长。当那些飘荡在虚空中的灵魂被空寂之山凝固成比夜还黑的岩石时,栖息在空寂之山的恶魔鸟灵们也开始了一天的狂欢盛宴,通过吸食灵魂和怨气壮大自身的力量。对这些由怨灵聚合而生的恶魔鸟灵而言,石宪这样的存在无异于是对他们力量的最大挑衅,也就无怪乎他们在多次失败之后,仍然不死心地要置他于死地。

果然,在看到石宪睁开眼睛缓缓起身之后,原本退后了两步的鸟灵们又重新走上前来。一二十只鸟灵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扎煞着他们黑羽覆盖的肉翅,形成一个紧窒的包围圈,妖异的目光贪婪地盯着石宪,显然相互间的鼓励让他们嗜血的本性战胜了对石宪的畏惧。

“我从来只想和你们和睦相处。”石宪看着妖魔们步步紧逼,没有动,也没有拔出腰间的佩剑,目光甚至有些退避地盯着衣襟上斜插着的白莲花,“我只是白天在这里散步,晚上在这里睡觉而已。我从来没有妨碍你们,你们袭击我的时候我也仅求自保,这么大的空寂之山为什么不能让我留下来呢?”

“可是我们的头领很讨厌你,她命令我们杀了你。”一个鸟灵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添嘴唇,“她还说你修炼神仙术,若是吃了你,会比吃上一百个普通人还要增强灵力。”

“谁是你们头领?”石宪愕然问道。能做到鸟灵这群食人恶魔的头领,自然是本事最高手段最狠心思最毒的那一个,可是他以前怎么没有察觉?

“哈,你居然连谁是我们头领都不知道,枉你还一副痴心人的模样守在这里,真是笑死人了!”鸟灵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却一边都冷眼偷觑着石宪的反应,“我们的头领,自然是恒露姐姐了!”

“恒露?”石宪心中一紧,仿佛那里破了一个洞,力气一下子都散了出去,“不可能,三天前她走到时候都还没有……”是的,三天前恒露离开空寂之山的时候,只说要去采更多的莲花回来,而他则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怀里的白莲,满心幻想着要让空寂之山山顶的湖泊里,都种满各色对抗死亡和怨恨的莲花……

“笨蛋,恒露姐姐要做什么,当真会告诉你吗?”鸟灵见自己的说法有效,顿时扑扇着黑翅,面有得色地说下去,“三天前,恒露姐姐带领我们突破了空桑人的结界,飞到白穗城去啄死了那个胆敢放箭射我们的守将,还顺带把城里杀了个人仰马翻,死人堆起来有小山那么高!这三天里大伙儿真是痛快啊,好久都没有吃到那么多新鲜人肉啦!这些都多亏了恒露姐姐的本事,所以大伙儿就尊奉她做了头领。头领吩咐我们杀你,我们敢不遵从么?”

“她……她居然带你们……”石宪脚下微一踉跄,只觉得当头被人打了一棒,眼前竟是一片昏眩——恒露,恒露,就算你已经沦落成魔,却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众恶之首,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你在这条邪恶之路上越陷越深,我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泡影而已,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恒露姐姐初登头领之位,便下令说你屡屡骚扰于她,像只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索性就要我们杀了你算了。”说话的鸟灵忽然诡秘地一笑,不无嘲讽地道,“恒露姐姐还说,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喜欢她,就干脆让我们吃了,也变成妖魔吧……否则,谁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呢?”

唰地一声,石宪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立时吓得早已领教过他御剑仙术的鸟灵们一凛,无人再敢出声。“以为说这些就可以迷惑我吗?”石宪冷笑道,“想要吃我,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你的本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先前的鸟灵盯着石宪衣襟上渐渐萎蔫的白莲,得意笑道,“不过你现在灵力尽失,就算有什么本事也使不出来了吧!恒露姐姐的本事,要治你真是易如反掌!”

石宪心头一震,脚下忍不住微微踉跄,连手中的长剑也呛啷一声,无力地跌落在地。空寂之山乃是云荒的绝地,任何生命都会被山体吞噬,因此这三日来为了护住白莲不至枯萎成尘,他一直在用自身的灵力抵御着外界的侵蚀,以至于现在已有力竭之感。想起递给自己这朵花儿时恒露笑语盈盈的模样,分明是早已为今日设下了圈套,偏偏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恒心感化了她,心甘情愿为她守着这点温情的象征,却不知他的恒露早已沦落成魔,早已不是当年率真明朗的活泼少女了!一念及此,石宪心如刀绞,勉强捏起蹑云诀飞上半空,只想趁着一息尚存之际逃离这些妖魔的包围。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在空寂之山维持那朵白莲耗费了石宪所有的力气,蹑云诀不过初初展开,平日里几乎毫无所觉的反噬之力却骤然如同雷轰电击一般,让强弩之末的人忍不住痛哼一声,不由自主地从半空中重重砸落在地。“恒露……”他用尽力气嘶喊了一声,听在旁观者耳中却已弱不可闻。

鸟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先上前,似乎不相信这个平日里那么强大的人竟然会真的再无反抗之力。过了良久,眼看石宪仍是不动,他们终于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去,试探了几下发现那个人果然虚弱不堪,当下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鸟灵的尖爪和利齿如同刀剑一样撕开了石宪的皮肉,他甚至可以在你争我夺的嘈杂声中听见自己血液汩汩外流的声音。倒在空寂之山冰冷的岩石上,石宪努力抬起头,想要透过鸟灵们黑色翅膀的空隙找到那抹熟悉的红衣,视线里却始终空空如也。只有那朵他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白莲,被空寂之山吞噬了所有的活气,在一瞬间被鸟灵们践踏成了尘土——就像他自己一样。

看来,我是真的不能救你了……往事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至,淹没了石宪所有的神志。当那缕期盼的目光终于熄灭的时候,血肉模糊的人只剩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誓言:“我答应你……要带你去……天……华……界……”

“不用假惺惺了,我早已回到了云荒,回到了天华界,你以为再提起当年的事情我就会放过你么?”一只指甲尖利的手掐住了石宪的脖子,将他的头整个提了起来,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光冷如利剑,“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么?你总是用那么怜悯那么悲惨的眼光看着我,时刻提醒我身为鸟灵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不杀了你,我怎么能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和你找到……天华界……”石宪此刻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红衣黑发的身影,只在昏迷中喃喃地念叨,发自肺腑的声音和着鲜血从口中涌出,“天华界里……到处都是莲花……连鸟灵也不再有痛苦……”

尖利的指甲慢慢从石宪的脖子上松开,重伤的身体缓缓坠落到岩石上。就在口角沾着鲜血的鸟灵们欢呼一声,打算继续享受难得的美餐时,一双黑色的翅膀忽然狠狠抽过来,将一众鸟灵扫得立足不稳跌了出去,下一刻,一个带着威势的声音在空寂之山山顶响起:“都给我滚!以后再不许找他的麻烦!”

上卷

一、神之子

我有一个秘密。

我是神的孩子。

当然,从我发现这个秘密开始,我就从未把它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母亲。不过我猜他们知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他们就是神,神应该无所不知。既然如此,他们不提,我也不提。神与神子之间应该是心照不宣的,不是吗?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像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思考。那个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宁静的小村庄里面,村子背后是层层叠叠奇峻秀丽的山峦,清淡的薄雾环绕在山巅,最终化为一道流泉从山脊汩汩而下,润泽了从山顶披陈到村庄边缘的树林。而那些树木,更是无不虬枝劲节,每一株都可以成为一片园林中最出挑的景致,每一片树叶上都仿佛跳跃着七彩的光斑:曙红、金黄、黛青、石绿……这一切美景,都和父亲笔下的那幅《秋山暝色图》异曲同工,仿佛父亲只是把画笔朝着虚空挥洒,就创造出了那一片深邃宁静而又鲜润多彩的风景。

村庄里似乎只有稀稀落落七八户人家,虽然住的都是竹篱茅舍,却无一不谈吐温雅,举止脱俗,成日里行的都是采药、抚琴、饮酒、吟诗、读书、下棋等等雅事,从无一人为家计发愁。当然我只是个孩子,更是不用发愁的,母亲在后院里养了小鸡小鸭,父亲也常常从门前小溪中钓上大鱼来,我所做的便是扑完黄蝶放完纸鸢后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然后乖乖地听父亲给我讲解经史子集。

很久以后我知道,这就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理想生活。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少年,反正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单调而祥和。我从来不会问父母亲我们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将来会怎么样,我只是一个懵懂的孩童,永远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开始只是占据了远山的一角,随即以惊人的速度笼罩了村子外侧的大幅山水,并逐渐往我们的村子移动而来。更可怕的是,那个黑影的轮廓分明是一个人,一个巨大无比的女人!那个时候我正和平日一样,同一个梳着双抓髻的同伴在菜地里扑蝴蝶,对面这样惊异而恐怖的景象,我吓得大声叫唤,同伴却听而不闻般一片茫然,目光照旧落在不远处的黄蝶身上。

我见他不可理喻,打算扔下他就往菜地旁的茅舍跑。这个时候父母亲应该坐在一起品茶吟诗,也只有他们可以把我从眼前这匪夷所思的骇人景象中拯救出来。可是,与此同时我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我跑不了,无论我怎样咬牙努力,我都无法逃出这片小小的菜花地,甚至连我双手举起要扑向蝴蝶的姿势都无法改变一丝一毫!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我仿佛一个刚刚完成蜕变苏醒过来的蛾子,想要破茧而出之时却发现束缚自身的丝茧牢不可破,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做出扭动和挣扎。因为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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