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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凡人凡事-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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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二叔今天也来了,就坐在边想隔壁,但边想一心记挂着被告席上的老边,就照面时候匆匆打了个招呼。
  边想:“你这是在跟我商量?还是已经帮我做好打算了?”
  按照老边以往的尿性,都是画了个圈后才肯任他撒蹄子野,就像是规整他的成绩,又如三两句下定论把他丢去了军营军训,亦或者是给他排了密密麻麻的各种在校历练——不问是非情由,该走什么方向,老边总是提前就定好的,边想自己能掌控的,就只是奔跑的方式、速度与姿态了——只要最终能抵达,就算他是滚着到了终点,他爸也不会管他。
  所以他很难去想象一下能自己拿到大方向的决定权。
  老边一嗮,他没有寻常在押犯人的那种苦大仇深,也没有唯唯诺诺的,他像是看淡了一切,带着链铐坐在这件局促的小屋中也无法遮掩他的风轻云淡。
  他眼下表现出来的,跟闲暇时间在自家书房提着毛笔写大字、或是坐在檀木茶几上慢悠悠地滴着功夫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很大程度上,边想的豁达就是来自于边振华这种长年的耳濡目染。
  “就是个提议——”他拇指相互摩挲着,认真地看着儿子,“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留在鮀城,但你要明白,如果留在这里,你连二叔爷爷他们没可能帮上你什么,你唯一的倚靠只能是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是有目的性地培养边想的独立思考与处世能力,他原以为自己能再带上一段时间,却不料来到这里就得戛然而止了。
  “人生是你的,选择权在你手上。”
  他像是在抓紧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对儿子进行新的成人世界的洗礼,“爸这一出事,你的前路必然艰辛,可我希望你始终记得,眼界决定出路,很多东西在短时间无法用金钱来量化,如果可以,尽可能地站在格局外来看问题,别跟爸一样,走着走着就随波逐流了。”
  “这个世界求同存异,你可以不赞同,但绝不能怀恶,相比起金钱权势,人际圈关系网才是最宝贵的,嚣张过市不可取,忍辱负重不自轻,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儿丢了大份儿。”
  儿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边想心里头那点儿小心思都被他看得透透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权衡利弊,大是大非之外,你要争取到最大的助力,尽可能不要被情绪左右。”
  他言里言外就没提及一次半次的沈昀佳,仿佛早已将她从边想往后的人生中剔除掉。
  以前总以为前路漫漫,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教导儿子,或许是过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抱着过于侥幸的心理,意外降临的时候总是显得令人措手不及,边振华巴不得在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把过去几十年的人生所得一股脑儿地塞进儿子脑里。
  争取来的会面时间很短,大部分都花在了边想身上,直到最后才聊上了关于沈昀佳的。
  “至于你佳姨,如果她要走,你也不用拦着——”
  边想又重新就这个话题打断了他,“一出事她就走?什么玩意儿!”
  纵然这段时间对沈昀佳没有好眼色,可她那种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让他以后大概也会这样一直下去,他甚至早已将她放在了“每天不得不面对却又不想面对”的一个矛盾角色上。
  他以为只有他对她相努而视、以为只有他高考之后离家抛开她的可能,却不曾想到她有先行离去的一天。
  “她——”老边看着很为难——他也确实很为难,哪怕是哐当入狱了也态度坦然的男人,面对这种问题也只能言语顿塞,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十八岁不到的男孩子讲这事,“她这孩子本来就怀得不是时候——”
  他三言两语匆匆带过,原来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就在半年前边想被丢进营地训练的那个暑假,也就是沈昀佳晕倒在家休养的那段时间,她就是因为孕后人流出血异常而致昏迷,只不过当时边想被打发去了部队,等他训完了回家,基本都看不出端倪了。虽然日常生活看不出问题,但她元气大伤也确实还未补回来,如今时隔半年又再度怀上,又届高龄产妇,身体机能恢复速度放缓,如若再进一次手术室,就怕她真会受不住而留下永久性伤患,为了母体安危,这次医生的建议是保留孩子。
  边振华上次就说过,再有意外就把孩子留下,所以他几乎不经挣扎就做了决定,反而是沈昀佳,顾忌着边想而迟迟不应,最终还是边振华连同医生一起说服了她。
  也就是说,边想“争宠”争错了对象,他不是在跟沈昀佳或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孩子争,而是在跟沈昀佳的生死争。
  边想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像是突然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他微嚅着颤了颤干得起了皮的嘴唇,半晌过去,才撑起手肘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吸了口气,指间淡淡的烟草味见缝插针地顺着鼻息钻进五脏六腑。
  许是从前的日子给了他太多的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挫折与打击的小孩儿,情感总是格外的外放而热烈,他是个感情充沛饱满的人,在人群中他像是会发光,总是吸引着旁人的目光。他从来都自我感觉良好,哪怕是插科打诨装傻卖疯也是秉着张弛有度的自信,如今乍然领略到自己的愚蠢,当下只觉不知所谓。
  “爸——”
  边想脑子里一团糟,他神情茫然地看着边振华,边振华却没有再多的时间去为儿子捋顺情绪了,法警提醒时间将到,离别在即,他只来得及再看多儿子几眼,将心中尚且万千言语压下,带着遗憾与愧疚,在法制与道德的枷锁中开始了他的铁窗生涯。


第158章 时光往复(一)
  像是完结了一个任务,边想当晚就回了鮀城。
  再不情愿,他爸这事就算是到一段落了,后续摊子遗留不少,还等着他去一件件去解决,他是半夜三更摸黑进的家门,灯都来不及开就累得在地板上瘫成了一条咸鱼——废掉的那一品。
  月色冷冷凌凌地挂在窗台上,照亮了疲色难掩的少年。
  书房门敞开着,黑魆魆的门洞里像是连接了神秘时空的隧道入口,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虚飘中有影子晃现。
  他看到他爸掐灭了手中的烟,将学生手册往他身上一扔,喝道:“收心没?没收我替你收,把东西收拾收拾,这个寒假哪儿都别去了,回老家老实待着,什么时候把功课补上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条件。”
  沈昀佳端着坛子肉从厨房里出来,忙不迭地轻斥,“先吃饭,有什么不能留着等吃完饭说?小想过来帮忙拿碗筷,别理你爸!”
  ……
  光华流转,人聚离散,昨日和美温脉,如今满室荒寂。
  屋还是那间屋,不过人不全了,便就倏地变了样,陌生极了。
  他睁着眼,大脑放空了躺着,冰凉的丝丝寒气从身下透过层层衣物,一点一滴地渗进体内,乍然的松懈并没有给他带来舒坦,相反,奔波了一天却未曾进食半分的肠胃在这时几近痉挛地抽动了两下,少年似是疼得狠了,双腿慢慢曲了起来,在关乎父亲下半辈子命运的审判之刃落下时都没弯下半分的脊背骤然就塌了,他在冷硬的地板上蜷成一团,像是捂着痛到抽搐不已的胃部,又像只是单纯地想抱紧自己。
  一趟五个多钟头的长途车而已,还不至于真榨干了一个正值精力最充沛的少年,但他整个人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几近于极致的疲,那种疲是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滋生到蜂涌而出时喷薄而出冲破克制而汇聚结成的一张巨网,将他捆得动弹不得。
  他是独自买了票回来的。
  离开法院时,他看到了沈昀佳。
  当时她就站在法院前庭的楼梯上,跟一个男人说话,边想跟那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在沈家,沈昀佳的大哥。
  庭审时候,沈大哥就坐在沈昀佳隔壁,他爸说得没错,说到底都是自家孩子,血亲羁绊摆在那儿,哪里是说断就能断得干净的?这次边振华出了事,可不就是一个大好的劝归机会?
  边振华那番解释意在解开边想对沈昀佳的心结,也暗示自己对她这会儿的离去欣然接受。沈昀佳在年华大好的灿烂时期义无返顾地跟了自己,如今她身怀有孕,身为丈夫的自己却落拓至此,肚里那孩子即便出生了,他非但无法履行身为父亲的职责与关爱,还得顾虑以后孩子成长期间必然要面对的问题——一个众所周知的不甚光彩的父亲。
  与其如此,那不妨趁这个机会,放彼此一个解脱。
  那是对大家都好的处理方式,即便这其间边想会是最难熬的那个。
  “我的儿呀,独自一人,你怕不怕?”他是这么问边想的。
  有边振华的话打了底,这两人间会有一场什么样的对话早就在意料之中,可实际看到跟预知假设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边想以为自己够平静了,可当这一幕如预料中一般真实展现时,他竟平白生出了茫然与无措。
  沈昀佳走了,弟弟也可能不会有了,那他依然是老边的独子,没人能来跟他抢老边……
  虽然兜了一个特别难看的圈子,但明明事情的发展已经隐隐朝着他原先所期盼的方向走了,他为什么却还轻松不起来呢?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那个预设的结果,他只来得及匆匆收住步子,借着墙柱的掩护闪进了阴影中。
  那两兄妹眉眼间有着几成相像的味道,正神色认真地谈着点什么,边想明明就只跟他俩相隔那么短短的几步距离,可他们谈话声音的波长偏像是超出了他所能接收到的阈值,除了一张一合的嘴型,他竟半个字都收不进耳。
  ——他挫败地抵着墙,最终转了个方向,独自跑了。
  就这样吧,他想,这样心知肚明的别离,总比愁苦大恨的指责好。
  他就这样和着衣,迷迷糊糊地在地上过了一夜,夜里温度愈发地低,他把呢外套脱了搭身上还是冷,哧溜着鼻涕又打了喷嚏,半睡半醒间,仿佛依稀还能听到他家老边和佳姨又嗔又怒的“男女混双”,一个训斥一个责怪,合作无间,冲着他就是一顿叨:仗着年轻胡来,风邪入体以后老了有他受的。
  ……
  天刚蒙亮,他就睁开了眼,在地上瘫了一夜的后果就是浑身酸痛,他起身后摁着颈椎晃晃脑袋,进了厕所洗漱后就换衣服下了楼,重拾起荒废了好一阵的早锻。
  鮀中教学楼正上方的大时钟指针刚走了个一百五十度的钝角,最后一口包子正好就着豆浆咽进食道,他正好跟拎着执勤红箍走到校门的马杀鸡打了个照面。
  边想还任班长的时候,就没少跑学校各大小部门,就连训导处的大boss马杀鸡也是他日常沟通的领导之一,他今天穿了礼仪服的全套,衬衫洁白,外套笔直,自认为仪容仪表端正整洁都到了每一处皱褶上了,就没有能被没马杀鸡挑刺儿的地方,当下不躲不避,中气十足地冲着她就是一声“老师好”。
  结果因为衬衫领子没翻好,被逮着有模有样地训了几句。
  高度只及他胸口的马杀鸡面对面亲自给他压好领角,板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争气点儿,只有傻子会放弃自己,我们鮀中不出傻子。”
  他一愣,又随即迅速一笑,马杀鸡撩起眼皮给了他一眼,又回头忙自己的去了。
  他今天才来上课,落了几天功课,边家的事不是秘密,春姐没在这时候催他,他也不慌,待办的事情列了一项又一项,该干嘛干嘛,补假条领书本抄课程表,空了还能帮着新班长把新学期要提交的工作报告给捋了一遍。
  上学期末大概是真让人操碎了心,春姐没再直接找他谈心灌鸡汤了,当天默默增加了课堂巡场的频率,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额外投入了多几分的注意。
  他似乎毫无所觉。
  落下的课不多,他找学委借来笔记,抄得飞快,整一天的下课时间都忙着写个不停,今天有物理课,还是老胡在带,小老头儿进了门见着他就冲着吹胡子瞪眼,他嘻嘻一笑,讨好地喊了声,“老师好久不见!”
  寒潮渐过,气温回暖,一班五十多人门窗户紧闭地闷在教室里,二氧化碳浓度降不下去,人都忙着昏昏欲睡了哪里还顾得上学期伊始的壮志凌云,有人忍不住推开了窗户,凉意便钻了进来,及时驱散了瞌睡虫。
  边想还趴着埋头苦抄,清涕在重力作用下摇摇欲坠地挂在鼻头,他头也不抬地戳戳前桌女同学的后背,要来了两张纸巾往自个儿鼻孔一塞,总算堵住了决堤。
  寒流肆虐的时候没放倒他,回温了却逃不过。
  感冒只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红色封面的学生手册外加一沓期末试卷出现在他视线里,他抬头,于锦乐就站在他桌前,身子微微前倾,食中二指并拢,杵着那叠纸质资料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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