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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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声停了又响，魏晋杵在沙发上，像一杆结了霜的枯枝杵在龟裂的大地上。
　　已经换到第十首了，黄鹂还在滔滔不绝。洛宇依旧认真地倾听着，不时点一点头，又追问两个问题。魏晋从眼角窥着两人的互动，脸上越来越有遁入空门的兆头。王芝恨铁不成钢，将话筒挤到他嘴边：“唱歌唱歌。”
　　魏晋刚一开口，王芝又把话筒收了回去：“你唱哀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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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气氛太过诡异，应正宗也察觉到每个人都兴致不高，早早起身道：“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明天还要上课的。”
　　黄鹂终于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临出门前还拉着洛宇说：“我回去到微信上发你啊。”
　　——
　　一阵北风扑面，魏晋往上拽了拽围巾。
　　街道上滴水成冰，不见月光。天顶黑得浑厚而动乱，仿佛飞舞着层层叠叠的鸦翅。洛宇一路沉思着不说话，魏晋也心事重重，王芝只好找应正宗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来打破这各怀鬼胎的沉默。应正宗倒是大受感动，一只手塞在口袋里捏着什么东西，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暗暗给自己壮着胆。
　　进入校门时王芝绷紧了身体，像受惊的动物般警觉地左右看了看。魏晋想起了周莘晔这茬，跟着她四下一张望，半条影子也没见着。
　　魏晋依旧不放心，又看了看前面回寝室的路。他见过周莘晔，那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对所有与王芝来往的男生都抱着深得过了头的敌意。
　　此时月黑风高，叫人多少有点犯怂。魏晋不肯明着拉外援，找理由说：“要不我们先一起把女同胞护送回去？”
　　“魏晋真好。”黄鹂甜甜地说。
　　一行人于是先把黄鹂送到了宿舍门口。王芝的寝室在另一栋楼，魏晋一直走到可以远远望见宿舍大门的地方，终于放下心来，低声对王芝说：“看来已经走了。”
　　“嗯……”
　　应正宗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攥成拳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拼命给老杨和洛宇递眼色。三个人交换了几个玄机重重的眼神，老杨突然出手，用力推了洛宇一把。
　　“哎唷！”洛宇应势而倒。
　　魏晋大惊失色地回头：“学长！”
　　洛宇倒在地上痛苦地哼哼了两声，老杨忙不迭地蹲下去问：“对不起对不起，哪儿磕着了我看看？”
　　“没事吧？”王芝回身问。
　　“没事没事，你们先走。”洛宇摆着手说。魏晋正焦急地弯腰去扶他，忽然见他笑着对应正宗偷比了个拇指，顿时明白过来，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王芝走出几步，才发现身后只有应正宗一个人跟了上来。她思绪纷乱，只当其他人都在等洛宇，也就没去在意。
　　“那个，王芝……”应正宗酝酿了一下，对着她窈窕的背影唤道。
　　“怎么了？”
　　应正宗出了一手的汗，紧张地握着拳抢上了两步：“我有话想——”
　　王芝猛地停住脚步，吸了口凉气。
　　在他们面前，一株贴着宿舍楼墙壁栽种的银杏树后头，转出了一道人影。
　　周莘晔神色阴鸷地盯着应正宗看了几秒，这才转向王芝：“你说你不在学校，我以为你是骗我的。”
　　王芝紧紧蹙起眉后退半步：“几个朋友出去玩而已。而且现在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我到处问人，她们说你真的出去了。我特地在情人节来看你，寒风里等了两个小时，就等到这个结果。”周莘晔那张还算帅气的脸上此时却挂着极难看的表情，对着应正宗嗤笑了一声，“王芝，品味倒是越来越差了。”
　　“我没有让你来……这是我朋友！”王芝面对他时还是会自乱方寸，连反驳都失去了条理。
　　“朋友？你当我是瞎子？！”周莘晔指着应正宗的手吼道。
　　王芝转头去看，不禁愣住了。
　　应正宗慌忙把捧在手上的小礼盒往身后藏去，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什么。他这副样子实在笨拙又滑稽，王芝呆了两秒，无力地说：“领导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再跟你说。”
　　“哦……好。”应正宗神色黯淡下去，“你们……别吵架，好好谈。”
　　他默默转身往回走，身后还传来冷嘲热讽的质问声：“那头猪是不是很有钱？”
　　“周莘晔！”王芝脸涨得通红，气势却昂扬了起来，突然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侮辱我和我朋友？”
　　“是你在侮辱我！”周莘晔表情都扭曲了，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我以为只有你不是那种女生，结果呢！我们吵架才多久？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检点？”
　　王芝气结不能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宿管大妈听见动静，皱着眉头跑了出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打扰别人休息！”
　　周莘晔挤出一丝微笑：“对不起啊阿姨，有点争执，我们另找地方谈。”说完便强拽着王芝朝远处无人的绿化带里走去。
　　应正宗背脊上压着秤砣，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其他几人旁边。洛宇正拍打着身上沾的尘土，抬头问：“怎么样？”
　　“……她男朋友来看她了。”
　　魏晋蓦然瞪大眼，转身朝宿舍那头望去。应正宗强撑着平静的神色说：“他俩吵起来了。都怪我，我不知道他们还没真的断开……”
　　“他们真的断开了。”
　　“啊？”
　　魏晋搜寻到树丛中那对纠缠的人影，气血直往头顶上冲，拔腿就奔了过去：“周莘晔！你给我放开她！”
　　周莘晔的五指铁钳一般扣着王芝的手腕，王芝甩了几次都挣脱不开，整只手已经涨成了紫红。周莘晔正对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让你少往外面跑一点就委屈你了？！”
　　魏晋已经奔到近前，努力往他们中间挤：“放手，你放手，冷静下来再说话——”
　　王芝咬着牙不出声，冷不防一脚踹向周莘晔的膝盖。周莘晔挨了一脚，勃然大怒地猛推王芝，推得她踉跄着坐倒在地，抬腿就往她的腹部蹬去：“又来一个！之前就没错怪你，你他妈就是在背着我勾搭人！”
　　王芝惨叫一声。魏晋的怂劲儿突然消失了，两条细胳膊从后面拦腰抱住周莘晔，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向后拖。
　　周莘晔被阻挠得烦不胜烦，回过身当头就是一拳：“滚！”
　　魏晋的脑袋被砸得朝后仰去，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鼻梁痛得像要骨折，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鼻血就淌过了嘴唇。他双臂仍旧死死地圈着周莘晔不肯松开，周莘晔想也没想，抬手又是两拳，全落在了魏晋脸颊上。
　　“砰！”
　　周莘晔整个人被打懵了两秒。
　　洛宇一把扯开魏晋，一声不吭地扑了过去，带着周莘晔一起重重跌到地上，顺势骑上他的肚子，伸手便捂住了他的嘴。整套动作干错利落一气呵成，魏晋看傻了。
　　周莘晔登时猛烈挣扎起来，却被老杨和应正宗一边一个摁住了胳膊，只剩双腿徒然地乱蹬。洛宇扭头对魏晋说：“围巾借我一下。”
　　魏晋解下脖子上的小羊绒围巾递了过去。洛宇单手将它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周莘晔嘴里。
　　“……”魏晋的心一揪。
　　洛宇这才空出一只手来，握住自己的另一边肩膀，粗暴地转了转：“又脱了。”
　　“……”魏晋的心又一揪。
　　洛宇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双臂，“呼”地一拳带着风声挥向了周莘晔。
　　“唔唔！”周莘晔被堵着嘴叫不出声。洛宇高高举起拳头，劈头盖脸一顿胖揍。
　　王芝双眼含泪，捂着肚子爬了起来。每个人神色各异地候在一边，听着周莘晔有节奏的闷嚎。
　　洛宇没有打太久，统共挥了七八拳，等手上沾满了周莘晔的鼻血，也就停了下来。
　　“你听我说。”他用一种有商有量的语气对周莘晔说，“你伤了两个人，我还你几下，这就扯平了。我们这么多人，你再待下去也讨不到好。万一过会儿有人路过，或者保安稍微敬业一点看见了监控，我们要受处分，也绝不会让你逃过去，何况还有监控录像说明是谁先动手。”
　　周莘晔原本目眦欲裂，听完他这一番井井有条的分析，表情都古怪了起来。
　　“我们群殴你一个，按理是不合规矩，但你打女生更不对，你说是不是。”
　　周莘晔瞪着洛宇不做表示。魏晋已经听呆了。
　　洛宇发表总结陈词：“伤口我们会拍照留证。你要是保证现在就走、之后不会再来找王芝，就点一下头。要是还没打够，我们就再打一会儿。”


第35章　
　　僵持数秒，周莘晔极尽屈辱地点了一下头。
　　洛宇也点点头，从他嘴里抽出围巾，站起身说：“走吧。”周莘晔在众人的目注下慢慢爬起身，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鼻子还不停淌着血。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出一段路，又回头用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望向王芝。
　　静夜之中，王芝听见他清晰地说了一声：“婊子。”
　　魏晋和应正宗同时抬脚又要冲过去，被洛宇和老杨拉住了。周莘晔不再停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阵沉默之后，王芝首先开口：“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魏晋立即说。
　　“对不起，”她坚持着重复道，“对不起。”
　　应正宗犹犹豫豫地张开手臂想给她一个拥抱，被她一闪身躲开了。他愣了愣，讪讪地后退了一步。王芝微仰起头让眼眶里的泪水风干，镇定地说：“医务室还开着吗？关门了的话，我寝室里有药。”
　　“医务室全天有人值班。”洛宇说，“我跟魏晋去一下，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
　　魏晋跟在洛宇身后朝医务室走，一路心情五味杂陈地盯着他的背影。今晚的洛宇令人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儿害怕。
　　进了医务室，洛宇直奔值班处，从裤袋里摸出学生卡：“王姐。”
　　中年女人一撩眼帘，目光在捂着肩膀的洛宇和鼻青脸肿的魏晋身上打了个转，“啧啧啧”地念叨起来：“我说什么来着，嗯？说了多少次，你们这帮小年轻啊，成天不好好学习，净干这些对不起父母的事情——”
　　“我有点晕……”洛宇苦笑着说。
　　魏晋被这熟悉的对话逗得忍俊不禁，解围道：“王姐，不是打架，我们在街上被人打劫了，钱包都被抢了。”
　　“真的？”女人将信将疑地放过了他们。
　　洛宇逃灾似的拐进了休息间，一见里面等着的医生，又露出了濒临崩溃的表情：“耿、耿哥。”
　　耿医生挑了挑眉：“哟呵，又是你俩。这次是挨了网球拍还是高尔夫球棍啊？”
　　洛宇刚才干架的气势灰飞烟灭，心虚地套用魏晋的口供：“被、被抢劫了。”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耿医生查看了一下魏晋的脸，丢了只冰袋给他敷着，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别晕过去让人吻醒就好。”
　　魏晋僵住了。
　　经历了刚才这惊心动魄一场好戏，他差点忘了之前那微妙的状态。
　　耿医生又替洛宇看了看肩膀：“倒是复位了，但还有些肿。我看你俩今晚就在医务室过夜吧，反正这儿有床有被的。你那张脸，”他指指魏晋，“就这样回去了也不好跟人解释。”
　　几分钟后，耿医生熄了灯，合上了休息室的门。
　　魏晋躺在跟洛宇平行的床位上，毫无睡意地望着天花板。虽然身处黑暗，但门缝里还透着外头医务室的白炽灯光，那毫无温度的微光给室内添上了一层怪异的肃穆感。
　　“学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之前打过架吗？”
　　洛宇笑了两声：“打过啊，谁小时候还没打过两场架呀。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出生以来从未打过架的魏晋无言以对：“你刚才好厉害。”
　　“哈哈哈，主要还是仗着人多。打架这事儿其实也得靠头脑清醒，不能急红了眼，要纵观大局，记着自己想要什么。”
　　“……不，你那已经是行兵打仗的高度了。”
　　洛宇笑得还挺得意：“越想越威风啊，刚才。”
　　“……”魏晋侧过身，面朝着他认真道，“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咋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去找保安，大家就不会惹上麻烦……”魏晋心有余悸，“万一刚才被人撞见，害大家受到处分，那全是我造成的。我太冲动了。”
　　“傻孩子。”洛宇说。
　　魏晋又一次听见这亲昵的称呼，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洛宇也侧过身来，与他对视着，别有深意地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第36章　
　　魏晋张着嘴，像被寥寥几字剖开了皮肉，五脏六腑一团混沌，辛与苦与甜掺着血味儿往上泛，辨不清这须臾的滋味。他有多盼望从洛宇口中听见这句话啊，可它来得不是太迟，而是太早。
　　他不需要询问洛宇是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