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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衣冠_秋千在时-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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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年味愈浓,阿姨也慢慢到了尽头,每个人都清楚,不剩几天了,可能是下礼拜,也可能就是明天或今晚。
  但灾祸突如其来,直到这种地步,所有人都还回不过神。
  某天下午傅闻远临时加班,云溪和江越臣为了等他,就在医院的食堂先吃晚饭。
  离开时阿姨睡着,回去倒是醒了,他们在病房守了一下午,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对上眼,阿姨脸上盖着氧气罩,说不了话,所以只是微微偏过脸看着他们。那眼神与从前的每一次都相同,温和又包容的,让人毫不怀疑,她会永远爱他、原谅他,云溪明白,没人会给他和傅闻远跟阿姨一样的爱了。
  阿姨在,就算傅闻远也是小孩,等阿姨走了,连云溪也要长大了。
  腊月二十三,雪初霁,天稍晴,北方过小年、祭灶神,除傅闻远外,其他几个人在家吃中饭,三点钟去了医院,云溪拎一桶玳瑁鲜鱼汤,喂阿姨喝了三四勺。
  往常阿姨说不动话,近五六天已经开始依赖呼吸机了,但这晚精神好像好很多,不仅能喝点汤,待了会儿,还跟江越凌说想吃酸枣粉。
  “不知道还有没有。”阿姨没什么力气,讲话慢慢的,轻轻的,要俯身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得见,“红色的袋子,写了个酸字,好多年没见了。还是怀你的时候,想吃酸,又哪个都不好后来你大哥找来这个,在学校小卖部买的,我连着吃了十几天还不腻……今天突然想起来。”
  江越凌应下便出了门,交代云溪和江越臣陪着她。
  可酸枣粉没找着,那天傅闻远也没能在住院部关门前下班,他们三个人被护士催着出了病房,江越凌被阿姨留下,单独说了几句话。
  傅闻远在车上接到江越凌的电话。
  “哥,我妈说,想拔管子。”
  傅闻远顿了顿,道:“你们守了一天,先回吧,我去看看。”然后他又道:“不用送云溪,就让他在那儿等我。”
  江越凌道:“好。”
  护士带傅闻远进病房时,里面没开灯,只有两边的仪器在闪着亮光。
  云溪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他走过去,脱下大衣给云溪盖上,回身在阿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阿姨像是知道他会来,听见动静,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了,轻声问:“先生?”
  傅闻远答应了一声,说:“阿姨,是我。”
  “你过来了。”阿姨说话很艰难,隔着氧气罩,要很认真才能听清,“越凌叫你过来的?”
  傅闻远说:“是。总有办法的。医生都在想办法,下周还不行,我们就联系转院。”傅闻远又说一遍:“总会有办法的。”
  阿姨很费劲地笑了一下,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行啦。”
  傅闻远低声说:“您还年轻,怎么就不行了?”
  “六十九啦,不行了。”适应了黑暗,傅闻远将阿姨的脸看的很清楚,她很温柔地笑着,跟平时一样,“我在傅家,过了一辈子好日子。所以,没老成那副吓人的样子,你就,忘了阿姨的岁数了。”
  傅闻远还要反驳,阿姨安抚地慢慢探手搭在他手背上,说:“阿姨,一辈子怕苦,怕痛,胆子还小。连鱼都不敢杀,不是叫你,就是,叫司机来。现在,阿姨这样,拖着不舒服,你知道的。而且……也没什么,好起来的办法。不如,叫阿姨这样去,算是,从头到尾,舒服了一辈子。一辈子……就这么长的呀。”
  她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一段话用了很久。傅闻远宽阔的肩微微颤抖,眼球上布满血丝。
  “再忍忍。”阿姨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凉的惊人,让他不敢动,他提起云溪来,“云溪还小,你不是总说,还要他给你养老吗?”
  阿姨说:“你对我,够好的啦,越凌跟着你,开医院、买房子、娶媳妇儿,都是你,现在,我孙子都抱上了,还要怎么样?阿姨,不要你养老了,身后的事,我都放心,只有一个云溪……云溪,阿姨舍不下他。”
  阿姨让傅闻远帮她先把氧气罩摘下来,眼角慢慢流出一行泪,“他那样乖,比只小狗还耐受欺负……阿姨不放心。他跟着你,叫我阿姨,其实,应该叫奶奶,我把他……当亲孙子疼的。我走了,你不要,把一身的狗脾气,都出在他身上,记得了?”
  傅闻远喘着粗气点头,嗓子哑的像含了一口沙子,“记得了。”
  阿姨的泪流的更凶,看起来孱弱绵软的鼻腔开合,傅闻远拿无菌湿纸巾帮她擦掉。
  “闻远……阿姨,很久没有叫过你的名字了。”阿姨垂下眼睛定定看坐在床边的傅闻远,“我一手把你拉扯大,连黑锅,都帮你,背了数不清的次数,你记不记得?”
  傅闻远说:“记得。”
  “记得就好。”阿姨说,“你们,没什么大错。不是亲父子,同陌生人是一样的,一手拉扯你长大的阿姨,都不管你,你还,用听旁人谁的话?”
  傅闻远把拳头攥的死紧,过了好长时间,他尽量平着声音说:“那您再坚持坚持,再管管我们。云溪,他受不了。”
  阿姨闭上眼睛,是累到极点的样子,喘了几口气,才说:“那是你的事情了,阿姨……阿姨不行了,只能把他托付给你……我累了,要休息,你带溪溪回去吧。我就是跟你们商量,现在我躺在这里,自己做不了主,我知道。明天,有主意了,再来。”
  傅闻远起身拿棉签帮她润了一圈嘴唇,再把氧气罩给她戴上,最后把被角掖好,说:“那我回了,明天过来。”
  阿姨轻轻动了动眼皮。
  云溪还在扶手上趴着没动,傅闻远拿大衣把他裹好抱了起来,走出病房,坐电梯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
  云溪把头埋在他颈侧,不一会儿就濡湿了那一片皮肤,两条胳膊紧紧抱着傅闻远的脖子,身体在傅闻远怀里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乖。”傅闻远拉开车门,把云溪放在副驾驶,拿拇指抚他红的像要透出血的眼圈,“不哭,咱们回家。”
  云溪哭起来没有声音,鼻子吸一下,就落下一串眼泪。傅闻远丢不开手,重新把人抱起来进了后座,打电话把司机叫了过来。
  一路上云溪都在哭,把傅闻远抱得很紧,哭到后面,沙哑着哭音声声叫:“先生……呜呜……先生……”
  傅闻远低头亲他发顶,不停地用手给云溪擦眼泪,放任他哭了一会儿,低道:“跟我说说话,不哭了,医生说什么忘了吗?听话,听不听话?”
  云溪哽咽着点头:“我听话……”
  “嗯。”傅闻远引着他说话,“今天记得吃药没有?晚饭呢?”
  云溪伸手擦掉又掉出来的一串眼泪,回答傅闻远:“记得吃药了,晚饭没吃,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想吃什么?”
  云溪认真地想,抿着嘴抽噎,眼泪掉的没那么厉害了。想了好一会儿,他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傅闻远:“想不到……”
  傅闻远亲亲他哭红的鼻尖,“晚上清淡点儿,炖条鱼,炒青菜好不好?”
  他这么说,就是要自己做饭。
  傅闻远发现每次他做饭云溪都特别高兴,就慢慢成了哄云溪的一个办法。
  云溪凑过去,湿漉漉的睫毛戳在他脸上,含糊地说:“好。”
  傅闻远低声问:“有没有想我?”
  云溪红着眼睛说:“有,好想你。”
  “乖。”傅闻远的心不能更软了,他抚着云溪的侧脸把人按进胸膛,“休息一下,马上到家了。”


第四十七章 
  终于还是没拔管子,阿姨又等了几天,拖到过年,他们先陪阿姨在医院吃早饭,三十下午两点多才到家,晚上九点多,傅闻远被叫出去一次,再进家门时,只差几十秒就要到零点。屋里除了他和大哥一家不在,一大桌人都放下了吃饺子的碗,面向电视,跟着主持人等新年倒数。
  云溪两手捧着碗放在大腿上,跟傅闻远待久了,有样学样,也坐的笔直,同样在看电视。
  露天舞台上,无数红灯笼同时升空,映衬着烟花炸开,漫天璀璨,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突然,云溪感觉侧脸被冰了一下。回头看,是傅闻远站在身后,在低头看他,眼里带着些笑。
  他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傅闻远按住肩,冲他做出个“嘘”的口型,示意他继续看电视。
  傅清远跟云溪一左一右坐在傅闻远奶奶旁边,比云溪还早发现傅闻远回来,看完了傅闻远明显放轻了步子走到云溪身后,暖了一下手才去摸云溪的全过程。
  看着两人无声互动,她捏了捏手心。
  从云溪病后,傅闻远就少到大院走动,调任后,更是几乎没怎么回过家,几次到C市开会,都是开完就走,很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架势。加上他许了年三十会回家,结果拖到两点才到,说云溪累了,两人待在卧室一下午,接着他就出了门。
  无论钱还是权,一整个傅家都看他过活,傅闻远愿意给他们好看时,大家脸上都好看,但傅闻远不愿意给,那也没谁真能说点什么。而且一大家都是人精,没一个傻的,话不必说到难看的份上,就都知道傅闻远什么意思。
  所以尽管傅闻远没亲自说些什么,从进了腊月起,傅清远就被翻来覆去敲打无数次,要还想进傅家门,就别再招惹云溪。
  ——而她确实早就怕了。云溪到傅家几年,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那年寒假的十几天,起先她将小孩当作可以揉圆搓扁的流浪猫,落水只需要几秒钟,接着云溪走了,那之后她甚至没见过傅闻远一面,但给她的惩罚却从没结束过。
  先是家里的生意不行了,不是彻底败下去,而是一直平淡无奇,庞大的投资下去,回报却总不温不火;然后她外婆那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人抓住小把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至于完全退出政坛,但再要翻身也难;最后是她父亲,早就铺好路的那一步突然被人堵了,左右都腾挪不得,最后傅凌云竟然只能后退。
  世家之间的关系繁绕复杂,一朝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带累整个家族,所以每个人都长着对衰败气息极为灵敏的鼻子。
  虽然他们先只是看出傅凌云这一支怕是不中用了,但很快就发现,中落绝非偶然,是傅闻远将他们弃掉——那就更没人还肯接近。
  这些教训给的缓慢而深刻,两年来仿若温水煮青蛙,等回过神来,已经没法挽回。
  傅清远没得着一点皮肉上的伤,可自认伤筋动骨的痛苦一点不少。经此一次,以往一起玩的朋友中,她已经不够格了;等到嫁人时,今非昔比,可供选择的夫家更是急剧减少,以后丈夫陶腾的空间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顶;对父母兄妹更是有愧,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除了杀头之痛,这些对她来说,是最能扎心窝子的遭遇。
  她的二哥生在富贵家,家教绝好,知道怎么让人如沐春风,但也天性凉薄,自然同样懂怎样让人难受还口不能言。
  她不会再招惹云溪,连讨厌云溪都不敢。她明白,老太太更明白。
  在这种家里,演戏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修课程,只看对方值不值当拿出辛苦来认真演了。
  而傅闻远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憋着,至少面上和乐,别给病弱的云溪找不痛快。
  傅清远挑眉笑,拿胳膊肘顶顶老太太,又用下巴指傅闻远站着的地方。老太太先笑了下,后又作势瞪了傅闻远一眼。云溪察觉到动静,也转头冲他们微微地笑。
  零点过了,节目继续,电视机外的人也又重新回归到热闹的无序中。
  感情是有一些的,也不想真的太难看。傅闻远跟几个来问他的婶婶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去安抚老太太。
  他一手还搭在云溪肩上,原本就在老太太跟前,这时候陪着笑道:“奶奶,新年快乐。祝您新年身体健康,牙口好、胃口开,开开心心、万事胜意。”
  老太太辛苦地板着脸,忍着不笑,也不说话。
  傅闻远捏捏云溪的肩,“给奶奶拜年没有?”
  云溪愣了。
  早上天还全黑的时候,他跟傅闻远刚醒,在被窝里小声说话。傅闻远问他知不知道下午回家时拜年说什么,云溪迷迷糊糊地说了一通,傅闻远却都说不好:给老人家拜年的吉祥话有讲究,要说身体、说胃口,其他钱权工作都是空的。
  云溪热热的身子勾在傅闻远身上,细细碎碎地亲遍了傅闻远的脸,又去一点点地舔他的嘴角,撒着娇小声说:“那你教教我。”
  教是可以教,但不能白教。
  还要去医院跟阿姨一起吃早饭,最后云溪软绵绵地求他快点,被抱去洗完了澡腿还在抖。
  可他刚才说的那一串就是原本教给云溪的。
  云溪愣完抿嘴笑,伸手拉住了老太太的手,小孩儿的手软绵绵的,用力揉了两下,非常亲密的样子,笑眯了眼说:“祝奶奶新年快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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