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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麒麟[1-5部]-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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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天色漆黑如墨,只有高高的路灯上拢着一小圈光晕,却映不到天,也照不亮地。远处,又一道霹雳从天空砸向地面,金黄色的亮闪像网一样罩住半个天幕,把乌云烧灼出痕迹。惊雷从天际滚过来,隆隆作响。
通常,第一批队出发以后,第二批队的车辆都会加满油整装待发。
陆臻看到队员们从楼道里狂奔出来,他一把扯住张浩江嘶声喊道:“我们需要更多的医生,更多的医生。”他的喊声在暴雨中听来几乎有着几分凄厉,张浩江像是被他吓住了,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柳三变凑到陆臻耳边吼道:“出什么事儿了?夏队怎么了?”
“我不知道!”陆臻瞬间有些茫然,但是刹那间他又坚定起来:“我们马上出发!”
暴雨之夜,能见度非常的低,四下里都是嘈杂地狂暴雨声。要增加医疗人员,车队的配比也必须要再调整,场面瞬间极度混乱,各队的负责人忙着收束自己的队员,雨水模糊了人们的视线,让每个人的面孔如此相似。
砰砰砰……连续三响,红、白、黄三色信号弹没入天际。
都是军人,听到信号枪响都条件反射性地停住,向枪声响起处看去。
“安静!”陈默把枪收起:“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陆臻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深呼吸,好让自己的心跳更平缓一些。
毕竟都是见过风雨的人,很快的,在几位队长的协调下重新分好了车次,医疗队又一次开出了那辆厢式急救车,陆臻盯着那鲜艳的血色十字感觉到异常地刺目。
“家里就靠你了!”陆臻趴住车窗,死死地盯住暴雨中的陈默。
陈默坚硬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陆臻一把甩掉脸上的水珠,命令车队立即出发。前方狂风如卷,暴雨如织,门口哨位的探照灯目送他们离开,雨水像鞭子一样在光柱里抽打来去。天色是墨一般翻涌的黑,地上亦是,大地一片汪洋,看不出路的边际。
没有扫雷车在前面压着,即使是这样狂风暴雨的夜晚,在手艺高超的车手掌控下,轮式越野车仍然可以达到非常可观的速度,当然,车内的所有人都得用安全带把自己死死地绑在车上。
陆臻看到单兵电台的红灯在闪,他连忙接起来。
“是我!”夏明朗低声道。
陆臻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队长?”他看到身边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情况不妙,赶紧过来。”夏明朗的声音里有种难言的悲怆。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陆臻马上答道。
“把老张他们都叫过来。”
“都在!”
“车载电台毁了,用这条线联络。”夏明朗轻轻叹息一声。
“明白!”陆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挺起了胸,好像半空中有某沉重的东西在压着他,虽然在那一刻,他还不太清楚头顶上高悬的是什么。他甚至忘记了去问一声夏明朗,你现在是否还好,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那种巨大的悲怆中。
前方传来一声闷响,车队忽然又停了下来,陆臻几乎是下意识的跳出了车门。还好,在手电筒的强光笼罩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过是一辆翻进了路边的水沟里。训练有素地队员们迅速地从覆倒的车厢里爬了出来,陆臻留下一辆车帮忙,指挥着剩下的车辆从水沟边上绕了过去。
当陆臻赶到事发现场时,风已经停了,夏明朗已经完成了现场的初步处理,带着剩下的精锐队员前去营救秦若阳。暴雨笔直的从天上砸下来,近处的灌木都被压得伏到在地面上。
在车载探照灯的强光下,陆臻看到了那辆被炸弹撕碎的压雷车,爆炸产生的大火早已彻底熄灭。坚硬的装甲像一只被打翻的纸灯笼那样拧成一团,雨水从扭曲的铁片上流淌下去,为每一条线、每一个面都镀上一层晶亮水膜,在灯光下闪着惨白的光。
“怎么会这样??”陆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母雷,第一个是埋在路边的,他们压到了第二个。然后一起爆了,车厢刚好正对着。”刑搏似乎在很平静地解释着,用那种巨大震惊之后的无痛无感式的平静。
陆臻用三棱刺从破碎的车门上撬起一枚不到两厘米长的细钢筋。
“用迫击炮弹改的,里面塞了不下他妈的一千根这种东西。”还是冷冰冰地调子,几乎没有一点起伏。
看来全世界的土炸弹生产者都从万恶的阿富汗那里得到了宝贵的经验,一个迫击炮弹或者可以炸翻一辆装甲车,可是如果在里面掺上一千颗钢珠或者铁钉……
陆臻腮边的肌肉绷起一条坚硬的线,半晌他问道:“伤亡呢?”
刑搏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陆臻甩下他,往临时搭起的急救帐篷跑去。还没进门,陆臻就跟人隔着帆布撞在了一起,他听到一声变了调的咒骂,一股大力砸在他胸口,让他连退了两步。
里面的人掀开帐门,是柳三变,一道霹雳闪过,陆臻只看清了他双目似血。
陆臻没有说什么,又往后退开了一步。柳三变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还回不过神来。陆臻再退开一步,终于,柳三变哆哆嗦嗦地蠕动着嘴唇说道:“你还是不要进去……”
“你说什么?”陆臻没听清。
“我说,你还是不要进去!”柳三变嘶声吼道。
陆臻上前抱住他,刚刚一拳几乎打飞他的汉子好像崩溃似地软化下来,痛哭失声。

2。

几分钟后,陆臻恍惚间感觉到,他也需要有一个人可以拥抱。压雷车里有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一名麒麟队员和两名当地向导。
全部牺牲!
在那个瞬间,成百上千根钢钉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用各种方式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有些甚至带着一个人的血肉,没入另一位的胸口。
医疗队的医生们一边流着泪,一边着手清理遗体,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不断地从陆臻身旁冲出去,过一会儿,又眼眶红红地跑回来。陆臻定了定神,脱下手套和沉重的作战服,拿起放在一边的干净纱布擦拭手指。
一位名叫程彻的医生诧异地看着他。
“我帮忙。”陆臻小声说道。
程彻略皱了一下眉,却没说什么,给陆臻让出一个位置。陆臻发现他比想象中懦弱,他只能参与处理喀苏向导的遗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陆臻看到方进从无菌棚下的手术室里走出来,两只胳膊上缠满了绷带。
“侯爷!”陆臻连忙喊住他。
方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定,眼睛红通通的。
“里面,还好吗?”陆臻试探地。
“我不知道!”方进忽然放声大哭:“那傻冒儿干嘛转向,他一转,全转他那边儿去了……他不转,爷不就跟他一起背了,什么玩意儿啊?不是一直说他的命比咱们值钱吗,最值钱的……”
陆臻听了好一会儿,才从方进支离破碎的陈述中明白过来。原来,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沈鑫扭转方向盘,将车身45度角迎向爆炸产生的破片,而他……也就成了那辆车上唯一个直面死神的人。
“那沈鑫后面坐着谁?”陆臻问道。
“队长。队长还好,就是左边胳膊擦到一片,问题不大。”方进呆了一会儿,眼泪又滚下来:“其实我问题也不大。”
张浩江的助手钟立新正捧着一盘带血的纱布从无菌棚里出来,连忙喊道:“陆队长,你不要刺激他,他现在需要休息。”
“爷不需要!”方进大吼。
陆臻马上按住他,递了一个眼神看向无菌棚:“别吵着医生。”
方进无力地低下了头。
“怎么样?我们那个队员?”陆臻问道。
“手臂有两个穿透伤,盆骨边沿有一小块骨折,大腿骨有一段粉碎性骨折,但最严重的问题在膝盖上……”
陆臻的脸色渐渐地白透了。
“他需要马上被送回国,至少送到‘和平号’上去。”钟立新错开视线没有再看陆臻:“否则他后半辈子可能……就得靠轮椅过日子了。”
“我明白了!”陆臻听到自己异常清晰地回答了他。
沈鑫的手术持续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人还是清醒的,左腿上包着层层纱布,用夹板牢牢固定着,嘴里喋喋不休的反复叮嘱张浩江不要把他的那块骨头给扔了,洗干净要记得还给他,要留下来做纪念的。
沈鑫一晃眼看到陆臻在,又连忙招手:“来来来……”
“沈少?怎么了?”陆臻连忙走过去。
“帮哥查一下,咱那个防弹衣谁做的,哥要送面锦旗给他们,牛B……救了哥一命!”
“一定一定!”陆臻伸出手才发现指尖上全是血,连忙在自己T恤上蹭干净。
“对了,对了……还有头盔!我操,你是没看到啊,那扎得像刺猬一样啊!暴雨梨花钉!!这绝逼是唐门出手……”沈鑫激动地攥着陆臻的手,脸色灰白黯淡,那是大量失血的痕迹。
“是啊,那是,绝对的!”陆臻忍不住想哭,眼泪含在眼眶里微笑。
“可怜哥英雄一世,栽在这种无耻暗器手里。”沈鑫遗憾地咂了咂嘴,沉默了好一会儿:“哥重伤,看来得下火线了。”
“没事儿,沈少,有我们在……”陆臻连忙说道。
“切……”沈鑫有些不屑地摆摆手,又把视线转到方进身上:“哥用千金之躯保了你,要感恩!”
“滚!”方进流着泪反驳:“小爷我名门之后,能帮爷挡枪子儿是你的荣幸!”
沈鑫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时扯动伤口,又连忙愁眉苦脸地止住了。他支起身子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叹息道:“还好是左边,将来不影响开车。”
“哪边儿都不会影响开车的。”陆臻很坚定地说。
沈鑫看了陆臻一会儿,笑了:“承您吉言。”
帐蓬门又一次被掀开,带入一丝清凉的水汽。陆臻看到秦若阳披着雨布走进来,带着恍惚的神情。
“你怎么样?”陆臻很惊讶秦若阳现在居然还能走。
似乎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迟钝了三分,看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直钩钩的眼神。
“你怎么样了,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秦若阳忽然退了两步,急促地说道:“我当时在后面睡觉,事情发生了以后,他们都压在我身上。”
陆臻愣了一下,接连不断的有人走进来,手里抬着沉甸甸的装尸袋,秦若阳忽然偏过头,好像躲避瘟疫一样,连连退到了帆布墙边。
“嘿,兄弟……” 陆臻试着走过去:“你别这样,活下来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秦若阳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种幽冷的寒气:“不用管我,你的队长在外面。”
“可是……”
“我看他也不怎么好。”秦若阳偏过脸去不再看他。
“你先出去吧!” 钟立新刚刚给沈鑫注射完镇静剂,好让他先休息。
“好。”陆臻轻轻点头,帐蓬里现在变得越发拥挤,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让人崩溃的死亡的气息,潮湿而冰冷。陆臻郑重地向钟立新敬了一个军礼,说道:“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钟立新把秦若阳拉到一边,检查他的内脏是不是有损伤。
外面还在下着雨,好像无休无止。到处都是水,上下左右全都是,天和地都是一样的漆黑阴冷,就像行走在一个可以呼吸的深海。
陆臻看见夏明朗独自坐在路边。
安静地,看着……
队员们还在忙碌,各司其职。
好像这是就是他的王国,那都是他的臣民。而他们的国王,独自一人坐在路边,孤独地,疲惫着。雨水落在他凝固的身体上,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线条。陆臻看到夏明朗抬起头,很快被雨水倒呛着咳嗽了起来。
陆臻慢慢走了过去,抽出防弹衣的背后插板,挡在夏明朗的头顶上方。雨点砸在钢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夏明朗眼前汇集成一个光滑的小瀑布。透过这层水膜看出去,天地变得越发模糊,好像从海底看到的世界。
夏明朗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他知道那是谁。虽然陆臻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安慰,没有劝说,甚至没有弯下腰来拥抱他。他知道夏明朗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是站着,替他挡住一方风雨,默默无声。
好像有人拉低了这个世界的音量键,风声,雨声,人声……所有的喧嚣都渐渐散去了,这世界只剩下他和他,如此安静。
夏明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暴雨的夜晚,陆臻抱着他,乘风破浪。
他说:我只问你想不想。
他永远在……
我们的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地恐惧,即使你知道为什么,亦永远无可解脱。夏明朗相信自己永远都不能像陆臻那样无畏,他看以脆弱的外表下隐藏连他自己都还不甚明了的坚强。那个百无禁忌的臭小子,他有着比花岗岩更坚定的灵魂。
暴雨忽然停止了,那么仓促,以至于每一个人都诧异地抬头看着天。乌云干脆利落地散了个干净,冥蓝色的夜幕纯净而空灵,月光如洗。大路上的雨水飞快地流走,只剩下好像浆汁一样浓稠的红色泥浆汪在路面上,明天,等太阳升起来,这些水份会被迅速烤干,变成尘土飞扬的路面。
陆臻收起了自己的防弹插板,然后把它收拾好重新穿到了身上。暴雨时神仙都难瞄准,可是现在……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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