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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灯下黑-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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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当时经事人多不可置信,尤其黎雪英同黎莉,但最终事情便是如此敲定。上边最终保留意见,在对黎鹊的处罚上究竟是革职还是停职上难以决策,最终定性念在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在警务司中恪尽职守,将功补过,因此保留黎鹊职位。
  同时,那也是黎鹊最后一次见到阳光。
  “就好像你面前巍峨的一座山,从出生起便在那里,忽然有一天倒塌。我同家姐自然不相信,纪耀叔对外什么都不言语,但对我们他却说,知道我阿爸其中关节复杂,绝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因此要我同家姐打起精神,等我阿爸回家定会同我们讲清楚来由。”黎雪英说到此刻,轻轻捉住邢默手,是个十指相纠缠,十分依存的姿态。他的申请并无任何不自然,但邢默反手一握,紧紧将他握在手心中,拇指重重搓了两下他的手背,安静地听他说。
  “我们在树下等他,以前我阿爸归家太晚,家里头饭都准备好,家姐便总在楼下那棵树等他。我们以为这回也同以往一样,但是我没有见到他。后来纪耀叔同我讲,我阿爸在大桥上被人拦截,是远程阻击。这样的暗杀手笔,也只有冯庆做得出来,可没有证据,后来也没有捉住烦人。但我知道是他,一定就是他。”黎雪英边话语,一边无意识微微捉紧邢默的手,“后来我家姐……我家姐确认过这件事,然后决定留下。冯庆同我阿爸究竟什么仇怨,这些年我都在打听,哪怕有跟他们过去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我都会深入调查。可有人做得比我更绝,一旦有任何能追查到跟过去相关的人,一周之内必定死于非命。冯庆不想让我们知道,关于当年的真相……可我不明白,他想要的,都已达到目的,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掩盖当初真相?”
  “或许因为,还想将黎莉留在身边。”
  黎雪英沉默片刻,回答道:“不,家姐一开始便是因为他强行留下,这点冯庆一定清楚。她不走,只不过后来能走时,再次选择留下而已。”
  “阿英。”邢默说话时,声音低沉喑哑,甚至还带情欲后的一分颜色,将黎雪英思维从那些黑暗过往中拉扯出来。
  他的眼还有一瞬迷茫:“嗯?”
  “我想你都会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迷雾散去,留下的便只有真实。过去的日子对不住,往后的日子我留在你身边。”
  黎雪英于是眼睛弯弯笑起来:“好。”
  他话过,还要轻扯住邢默手,食指在他指甲盖上逐一划过,漫不经心地如同玩耍,掩盖一丝紧张:“你的呢?默哥,这些年,你又如何过。你手上这些伤疤,还有……身上留下那些痕迹,我想你定要辛苦过我。”
  “我应你,迟早有一日我定一字不差告诉你,但不是今天。”邢默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皮,感觉到他温热眼睛在唇下转动,“今天你开口已经好难得,我的故事,留给下次再讲。”
  邢默算个健忘的人。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若不是过分在乎,每过段时间,就会逐渐淡忘记忆中许多细节。
  可后来,当他回想起黎雪英这些话时,竟几乎能一字不差背过。他记得空气中霉菌和发潮的味道,空气中每个漂浮光尘的轨迹,黎雪英粉色通透的眸,他轻轻笑起来的温度。所有的细节都像慢动作被注入底片,当邢默回想时,便十分高清地在他脑内循环播放。
  曾经因为他命硬,所以不信命。他也见过太多不幸和不公,因此不信鬼神。所以邢默很少为许多事震动,能感动他自己的,通常就真的只有他自己。
  但很久后他想起黎雪英这番话,仍旧会久久感到切身震动。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想自己是没救,从此后愿意以命换命,用他所拥有的所有去换黎雪英的爱。
  保他平安,为他喜乐。爱他,信他,保护他,永远做他心中那天光。
  回去之后,邢默坐在阳台上正正两个小时,最终给一个人拨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火炮连天。
  罗修声音很愉悦,告诉邢默稍等他几分钟,他们正在轰炸军营。
  于是邢默面无表情听他们在电话那头轰炸射击。
  “OK搞定。”罗修稍微喘口气,笑道,“千年等通电话,真是难得。这回有什么要帮忙,你尽管说。”
  “看来我分量还挺重?”
  “当然啦。好歹一起五年,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好吗?你尽管说——我听听再决定开什么交换条件。”
  邢默额角青筋跳动两下,很快按住额头:“我快要动手。”
  那边瞬间就安静许多。
  “很好,那我条件也想好了。”罗修在通话另一头笑得放肆,“一切尘埃落定后,回归鹰眼。”
  “不可能。”邢默的回复踩住罗修的尾音,“修,除了这一个,不可能。其他的随你开。”
  “我就知道你这么说。好吧,让我想想……对了,哈哈,你知不知你那位死对头手上,有多少好东西?”
  邢默挑眉,立马领会对方意思:“你想要洪门出手的军火?”
  “不愧是阿默。”罗修在对面打个响指,“怎么样,好孩子,能做到吗?”
  邢默收紧握住电话的手:“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会把名单上所有能够罗列收监的罪证全部上供警署,洪门内部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我想鹰眼确认黎家姐弟万无一失。等冯庆入册,我会同你一起,端掉冯庆的老窝。”
  接下来的两周里,邢默和邢世怀几乎以雷霆手段整治香港黑帮。
  警匪勾结的时代已经过去,ICAC和O记如今盛名在外,外界看来是长治久安的进步,实际上这种变化也同时激化了警匪两边的矛盾。
  冯庆是洪门当之无愧名声最旺的一任话事人,如今也如同被逼到尽头。论金钱和财富,他手上的股票和经营的事业都不顺利,资金运转不周,因此黑钱也洗得十分艰难。留给洪门更不用说,自然是少之又少。
  而黎雪英靠大佬灿给他的消息,给警务司送了不少“大礼”。
  白道走不通,有人整,黑道回不去,有人卖。冯庆现在的境遇,可谓是前有虎后有狼。
  他也不痴傻。必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能是谁,还能是谁?
  自从那个男人回港,他身边的事再没安分过。但谁又在同邢默联手,谁在出卖他?人选实在太多,根本筛选不过来。
  只怪他此前作恶太多,仇家不是一个两个。
  “他的后路,已经快被我们断干净。”邢默说这话时,有些心神不宁。他劈头盖脸抹了一把黎雪英,虎口虚虚卡在他后颈处,“你啊你,我太不能放心。阿英,我差不多月底动手。到时间你跟我的先走,包括你家姐,我会想办法把她带出来。”
  “你呢?”
  “我当然得亲自操刀,确保万无一失。”
  黎雪英的手反握住邢默,眼中不确定的光跳动。邢默曾在很久远的从前见过同样的神色,那是黎雪英担心冯庆会对他父亲做什么时。只是后来,他是去了父亲,也失去爱人,无时无刻不在内心自责无能保护家姐。他一个人在暗黑的赌场中,摸爬滚打寻消息。
  邢默骂自己痴线,对方一个眼神竟带动触及他这样多情绪。
  黎雪英比出手指,抵住邢默嘴唇,将邢默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堵回:“默哥,我记得以前你话过,有机会讲给我听。我想想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很合适。”
  邢默从黎雪英身旁收回身。凝视青年茶粉色眼眸,带三分笑七分认真。邢默趴住窗沿,回暖的风大肆旗鼓涌入,吹起二人额发,无尽温柔。
  “五年前,同你话别后,我同刘方方去浅水湾杨守谦就宅——”
  邢默讲起故事的声音低沉喑哑,十分悦耳,像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缓慢填满干涸五年的河道。河水是他的故事,彼岸是他的过去,此岸是他的现在。
  随邢默娓娓道来,黎雪英有种错觉,邢默缓缓填补起的是五年中缺失的所有片段,搭建起的这座桥梁,将河水彼岸与此岸连接在一起。
  曾经,这道干涸的河道,如牛郎织女的银河,令黎雪英有深深挫败感。仿佛那过去式断层的,是他永远无法企及。
  但此时此刻,神奇的,这些故事又连接到一处,让所有的变化都有迹可循。他又能够顺着邢默的手,摸到河水彼岸,届时年轻的辛默。
  若有所感,黎雪英情难自禁地伸出小拇指,勾住邢默的小指。
  两个男人的小指碰触,随后默契地一个勾住另一个,自然得仿佛已做过千千万万遍。
  “我坠海后,拼死命游了好几个钟头。三个钟头,或是五个钟头?我不知。当时我身上带枪伤,仿佛觉得自己已游了一世。沉水时我想,命硬过那么久,终究还是要死。但是没有,等我睁开眼,我看到罗修。罗修是鹰眼雇佣团的大佬,领头人。你问他哪里人?那衰人也不知自己是哪国人。不过我猜是俄国,战斗民族,他老母的太彪悍。我想起来杨守谦曾让这人救我,他不肯,还话到军火的事,我就单纯当他是个军火贩子。当时罗修还特别拽,跟我玩深藏不露,好黑一张脸要我签卖身契。他看上杨守谦那把枪,其实那是契爷过身前留下,杨守谦又留给我,我当然不肯给……没错,就是后来我留给你的那把枪。算下来,它也算见证我所有的东西,唯独留给你合适。”
  见黎雪英眼眶有些红,邢默好笑地将他小拇指勾得紧一些,顺势抬起他手背,在其上轻吻,像个优雅的绅士。黎雪英盯住他下垂的眼角,此刻蓄满少见的温和情意。在谈及那段过往时,他不会漏掉邢默眼中任何一个变化,似乎从那细微的变化中,也能令他解读剖析出故事原貌。
  “罗修同我们相比,好似另一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的规则里,他们最看淡感情,也最看重感情。看重的感情交给队友,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命门留给他,而看淡的感情给多余的人。就比如——”邢默托起黎雪英的下颌,说道,“罗修常说,你就本该是我多余的感情。作为合格的雇佣兵,除了要有比旁人更坚韧的性格,强大的抗压力,优秀的侦查与反侦察,以及各种行动力反应能力等,还需要有最精准的判断力,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外。我跟她拟定协议,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五年,纳入鹰眼。”
  听过邢默一番话,黎雪英已浑身僵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雇佣兵的生活,但他在黑暗处待得久了,也不是没见过杀手,或雇佣杀手。雇佣兵,远比他们这等人所见的黑暗更为强大,那是一种更深的黑色。
  他无法想象,邢默这五年是如何度过。但他终于明白,邢默那种洗髓伐骨般的改变究竟是为何。
  这个过程不需多说,自然极其痛苦。强行剥离你身上,曾经所有的过去,实质上,其实就是剥离所有属于“你”的这一部分,把人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别哭,阿英。”邢默的声音低下来,他用手背蹭了蹭李雪莹的脸,“不过好在我看到了,我的决定,物有所值……不,是物超所值。”
  他低下头,久久吻住黎雪英的唇。
  “就快要到结尾,千万别松懈。天光之前,总是至暗时刻。”


第五十八章 了结
  墓碑前,晴光普照,黎雪英一身白衣,戴墨镜与兜帽,手撑一把黑色的伞,远看背影竟显得疏离而冷漠。
  掩盖住口鼻的他,几乎令人认错,依稀是许多年前那个背着书包撑着伞,从公校中缓缓随人流走出的少年。许多年过去,如今只剩他只身一人,要逆流而上。
  不远处的黑轿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鬓发已经花白,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这几年似乎饱受摧残,时长挂在面上那分笑容已经无踪影。他遥遥望着十几米前,站在黎鹊坟墓前的少年,有些胸闷地点了根烟。倚在车身上很缓慢地抽完。
  黎雪英依旧站在原地,他从身后上前,与黎雪英并肩而站。
  “天光好晒,不要站太久。”
  “纪耀叔。”黎雪英听到他的声便笑了,攥着黑伞的手也掂了掂,好让汗湿的手掌稍微放松,“真是许久不见。您现在身体好吗?”
  “人老咯,都是那副样子嘛。”纪耀回答,“阿英,你……”
  “谢谢你,其实。这五年里,我知道你背后一直有照拂我。我一直躲着您不见,并非忘记当初您帮我的那份情谊。有些事,多说无益,反倒平添烦恼,我是这样想的。”
  “你现在还在冯庆的赌船上?”纪耀皱眉,问道。
  “我知你关心这个。”黎雪英又笑了,“其实你知道,我和家姐会留在冯庆身边,绝不是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不是吗?你既是我老豆生前最好的朋友,就必知他一二,也必有值得结交的原因。纪耀叔,你不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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