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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灯下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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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耀满脸稀奇:“你爹舍得把你这宝贝疙瘩放出来了?怎么样,有兴趣将来继承他的职业?”
  “叔叔说的什么话。”黎雪英替他挡开电梯门,低头微笑,“阿爸知我无法进警务司,才放心要我结交叔伯们。他自己是高危行业,却不允许我和家姐做。”
  “进不了警务司,为何?”纪耀蹙眉。他打心底里还是很喜欢黎鹊为人,他带出的儿子自然是虎父无犬子。虽然这黎雪英看上去实在太白嫩瘦弱些,但没有差,进队伍磨炼几年出来也没问题。
  “叔叔不知道?”黎雪英也惊讶地看一眼他,随即抬起头让纪耀看自己透粉的瞳仁,“白化病患者的视力都极差,平日靠隐形镜片矫正,实际通不过体检标准,尤其对视力有特殊要求的职位。”
  “看来和白厅无缘。”纪耀摇头,“可惜。”
  “当官家人也未必是好事。”黎雪英调转目光,目视前方,松垮的肩勾出一道优美弧线,“一辈子自由,不必违心,不必与鄙夷的人斡旋,也同样难得有价值,不是吗?”
  纪耀由下而上打量黎雪英片刻,面色清淡:“也对。”
  电梯门两爿在面前开启,声色欢笑,俱随之而来。
  黎雪英脸上笑容浅谈,挑着眼看纪耀,眉眼中颇有深意。而纪耀,刚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上,已准备好礼貌客套的微笑。
  被黎雪英睇过这一眼,他忽然领会到那种深意。再次摇头低笑,叹这后生洞察过人。
  两人同时走进早已预备好的餐场。
  不少人同纪耀打招呼,而更多目光则打量着黎雪英。
  好奇的,疑问的,惊艳的,赞叹的,不屑一顾的。他们识得相互的每一张面孔,唯独对此独一张冰雕玉砌的面孔从未眼熟。况且它如此惹眼,在香江这样鱼龙混杂的大地方,少年仿佛天生并市井所摒弃,过重的烟火气还不曾沾染他洁白的皮肤。
  众人的目光跟随他,直到黎鹊身前。他们听他轻声唤黎鹊:“阿爸。”
  黎鹊身旁的人立马都炸开锅。
  哎呀呀,这是你仔仔,长得可真俊。皮肤好白。不曾见你带出来行一转。仔仔当真细,瞧眉眼多靓。上大学没有,将来警务司里转一行?
  这些话语大多是冲黎鹊去,男人舒展眉目,这一刻是唯独为黎雪英高兴,自豪。眉宇间的相似是他难以掩盖,为父者的愉快。
  黎雪英趁机打量四周,看过一圈。他记得辛默说过,这些年来他在找的是他的生父,三岁半没再见过,唯独知晓他年近五十,身上有一颗痣。
  本该是血缘至亲,却比形同陌路人了解更少,是造物弄人的结果。
  失望的是,任他打量一圈,并未见年近五十的警员和官员,到场的大多年轻。而与他父亲同辈的坐在一桌,多数是黎雪英熟知的叔伯,绝不可能是辛默的生父。
  既然来也来过,为向阿爸讨乖,他也乐得暂作一个好求上进的“乖仔”,听叔伯和年轻警员的故事,经历,虚心向他们请教。
  试问谁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点一到,众人该开餐,正式落座。门口传来细微响动,原来是总华探长邢世怀姗姗来迟。
  黎雪英只一眼,再也挪不开目光。
  邢世怀年过四十,眼见奔五,但周身器宇不凡,保养得当,非但不曾有半点老态,反倒气场颇丰。那是在官场沉浮数载,历过大风浪过来后沉淀下的气度。他一出面,刚落座的人们又重新站起身,向他靠拢去。他被岁月眷顾,即使老去,旁人的目光也不曾远离。
  然而,黎雪英并非是因被他非凡的外貌所吸引,而是他眉宇间予他强烈熟悉感。那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却令黎雪英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邢世怀,辛默,有没有可能……究竟有没有可能?
  强压下心中波涛汹涌,他虚心好教地问身旁阿爸:“他是你们的总华探长邢世怀?瞧着很是个大人物。”
  “邢探长能力手段一流,旁人不能望其项背,有些风度气宇当然不在话下。再说总华探长这个位置,并非谁人能做。嘘,他走过来,过会记得主动打招呼。”黎鹊交代他。
  邢世怀同各路人打过交道后,果然向黎鹊这一桌走来。而黎雪英根本挪不开眼,仔细观察他眉眼,每一个表情和神色,越看越是心惊,几乎要肯定自己的猜想。
  等到人来到桌前,冲几位老警员打过招呼,邢世怀便把目光投向黎雪英。
  黎雪英还未来及开口说话,被他先抢占:“小朋友是黎警官的家子?从刚才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什么话要说?”
  黎雪英忽然回神,有一瞬间慌乱,但很快被压下,站起来同邢世怀打招呼:“同我阿爸来见见世面,邢探长见笑。我头一次见您,心想您竟靓过在场所有人,心里头好惊奇。”
  邢世怀被他一番话逗得大笑,拍了拍黎鹊肩膀:“你仔仔有趣,只是以前从未见过,五官同你很像,整个人却比你精致得多。”
  固然,从小到大黎雪英已习惯旁人将目光放在他的样貌上,惊叹他因病态而过白的皮肤,但被邢世怀打趣,却也觉不好意思。
  “阿英从小像他阿妈,可不比我五大三粗,只是身体弱,令人担心。”黎鹊站起来同邢世怀敬酒。
  黎雪英看得出阿爸对邢世怀的尊敬,尽管心中已痒极难耐,却也明白直接同阿爸打听邢探长的私生活,多半不会得到回应。
  因此,他选择性地戳了戳身旁的纪耀。
  纪耀正饮茶,不设防被他戳了一个蹦跶,怒目相视。
  黎雪英觉得自己同这个叔叔莫名亲近,佯装安抚摸了摸他的肩,目光却一直冲着走远的邢世怀:“纪叔,你同总华探长关系怎样?”
  “我不在警务司工作,这话你不如问你阿爸。”纪耀简直莫名其妙。
  “他不同我说的,我问你,你悄悄告诉我。我到ICAC请你喝冻奶茶。”他的确记得他爱喝奶茶。
  纪耀再次怒目而视:“谁要你请喝冻奶茶。”
  于是黎雪英再次安抚他:“好好,什么都随你总可以?快同我讲讲,我好奇得快要死掉。”
  作者有话说
  《龙虎豹》色/情刊物


第十六章 变故
  邢世怀父亲是地道本埠人,母亲却是大陆,家里都与白厅毫无干系。邢世怀个人志向远大,可惜多次考警校失败,被拒之门外。他家境不好,年少时听说还差些走上歪路,却被上一任总华探长带回去培养,而他们之间的渊源究竟是如何,后人也不知。
  若非要形容,前总华探长与邢世怀,宛如伯乐与千里马。他有这样细心单独的栽培,又有野心,骨子里埋一股狠劲儿,多次大难不死,就拼上了高位。他本人是既具有魅力,也懂得用人之道。像总华探长这样的位置,并非说谁更优秀谁能做,要拼很多东西,像运气,人气,时机,狠劲。
  后来ICAC成立,也就是纪耀所在的廉政公署,前总华探长连贪几个亿,听到风声后本计划连夜离港,逃到无法引渡的国土去享乐,却被邢世怀亲手捉了回来。
  经此一役,他才顺利坐上总华探长的位置。紧接着是雷霆手段,不到两年,椅子便已坐稳。
  常言道官场是白色性质的黑社会,寥寥几句言语,其中的血雨腥风又哪里是旁人可轻易领会。
  “所以说你瞧他笑脸相迎,实际上是个笑面虎。”纪耀歪着身子同黎雪英科普,没想到自己越讲越来劲,“前总华探长对他多好?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他大义灭亲时眼皮都没眨一下。你以为总华探长好当?至少得是邢世怀这等狠角色。”
  黎雪英思索片刻,好看的两条眉纠缠:“他当初这样做,说不定只是因为势逼从权。让别人做刽子手,还不如亲手做那个刽子手,但心里究竟怎样想,就不得而知。纪叔,如此说来你们ICAC是他的死对头,甚至仇人才是,怎么他来愿意邀请你来?”
  纪耀咂舌一声,叹句这我就不爱听,接着说道:“谁同你讲ICAC是他死对头?的确,廉署刚成立时,打下来的一大批老虎都是警署。香港黑道猖獗无人管,警员坐拥高利茹毛饮血,比起高官与金融犯罪,每年他们分利最多,赚得满盆满钵也不知悔改。但到邢世怀这一代不同,ICAC大浪淘沙后过滤出真正有价值的警员,留在警务司。邢世怀本人也绝不像前任总华探长,他甚至扬言总有一日要移平九龙城。”
  移平九龙城?简直比愚公移山还令人惊奇。
  “他……他有儿子吗?”黎雪英思索片刻,忽然问道。
  纪耀转头,同他大眼瞪小眼,嘴唇抿着,似乎在思考黎雪英的思维怎样如此跳脱。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问问。”
  “他膝下无子,有一个外甥倒是养在门下。”
  “他没有结过婚?”然而黎雪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外甥身上。
  “当然结过婚,他夫人似乎久病床前。曾经听说过有孩子,但是后来去哪了呢?”纪耀摸着下巴做沉思状,片刻又忽然惊醒,不满地望住黎雪英,“你做什么这么关心邢世怀的家庭,阿英,你在打什么小九九?”
  黎雪英张了张口,他的确太心急,以至于显得目的明显。还没想好要怎样回复纪耀,一旁的黎鹊却已经在唤他:“也别只顾着聊,饭菜都要凉掉,赶紧食饭。”
  黎雪英这才松一口气。
  黎鹊的目光与纪耀隔着座位相遇,纪耀做了个抽烟的收拾,两人便施施然超门外走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黎雪英扔下餐筷,起身往洗手间去。
  没看错的话,刚才邢世怀的确往这个方向走。
  酒过三遭,邢世怀已经微醺。他刚放过水,在洗手台前搓手。
  黎雪英走进来,目不斜视,也在洗手台洗手,唯独目光同镜子里的邢世怀相撞时,才又好地笑笑。
  邢世怀现在略微地天旋地转,本不想和人再搭话,对上黎雪英的眼,又是一愣:“你一双眼怎么是红色的。”
  黎雪英拉了一下眼皮,好让他看得清楚,“并非我天生白皙,只是病因所致。就算今天来,也换过黑色墨镜片,否则要吓住一大群人。”
  说着自嘲起来。他笑模样像是真心,笑意却不传眼底。而他生得靓,当如此笑时,就难免令人心怀怜悯。
  邢世怀果然叹气,按住他的肩膀:“而你阿爸对你是用心至极,看得出对你疼爱,如此,你也是个够运仔。”
  “谁说不是呢?”黎雪英吊着眼瞧邢世怀,将后生的尊崇演绎得三分真假,“倒是邢探长气度非凡,您的孩子一定也同样非凡。”
  他知邢世怀是醉了。若他是清醒的,黎雪英也不敢贸然问这话。
  洗手间昏暗的灯光下,果然见邢世怀一阵恍惚,叹道是啊。但他很快回神,再次拍过黎雪英肩膀,这次一言不发离开了洗手间。
  那一秒钟的恍惚,让黎雪英几乎确定心中想法。他现在内心五味杂谈,既有兴奋高兴,恐怕为辛默找到了生父;又生怯意,怕自己弄错,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更多的还是担忧,如果邢世怀和辛默当真是父子,当初又发生什么事,以至于让辛默在三个月大时就失去父母?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他带着种种思虑,回到饭桌前心不在焉地吃饭。
  黎鹊和纪耀已回归座位,边吹水边和旁人饮酒。
  只多吃过几口,黎雪英便觉不舒服,他同阿爸道别,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提前回家休息。
  黎雪英这样的体质,平日黎鹊最怕听到的就是儿子喊身体不舒服,连忙关心地问了几句,还打包一些饭菜要他回家,嘱咐路上小心。
  至于辛默,他当然不知觥筹交错间,黎雪英正为他的身世愁苦。他悠然地躺在病床上,胸口一抽抽地疼,麻醉劲快过去,他不住地望时间。
  他不是一个习惯被动的人,向来主动,因此也少有刻意去等待的经历。而此时此刻,或许是伤口发疼,或许是刘方方买回的书刊太无趣,又或许……总之,他真的很想黎雪英。
  门外响起三声,显然有人扣门。
  辛默几乎一跃而起,当黎雪英已经回来,不禁欣喜雀跃:“还敲什么门?等你等到伤口裂开。”
  随即门便被推开了。
  只是来人比他更意想不到,霎时间令人如临大敌。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此刻不像人前含笑,或略带玩味,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冷漠和鄙夷。他望向床上辛默时的眼神,就宛如看一堆没有价值的垃圾。
  这样的目光无疑刺痛了辛默,他骂一句叼你老母,甚至恶狠狠翻过白眼。心中却忍不住胆虚——冯庆怎么回来?现在四下里一人都没有,若他对自己不利,是叫天不灵叫地无用。好在这里是病房,冯庆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胆大光明。
  “真没想到,辛爷带出的狼崽却是这副模样。”冯庆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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