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的笼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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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让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干干净净,他要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独立、自由的人。
佟童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夜幕已经散开,太阳从林立的高楼间升起,一瞬间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一向压抑着的自我在这一个早晨挣脱而出,佟童突然觉得,虽然一夜没睡,但他却充满力量了。他将本子仔细锁紧抽屉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下到一楼,没有在沙发上看到闻盛。他坐到餐桌前,独自吃着早餐,随口问道:“赵姨,闻先生呢?上班去了吗?”
“哪是啊,”赵姨清理着灶台,叹了口气道:“闻先生喝了酒,不知道怎么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身上也没盖东西,受了凉,这会儿发烧呢,刚叫医生来看过,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睡着呢。”
佟童低下头假装继续吃东西,他昨天跑得匆忙,竟然把闻盛彻彻底底地给忘了,没把他扶进屋里去不说,连条毯子都没给他盖,闻盛身体本来就不好,就这么过了一晚上,这会儿生病也有他的责任。没有照顾好闻先生对他来说本该是件大事,但此刻佟童心里却奇迹般地没有什么惊慌的情绪,他只是有些愧疚。
于是他道:“赵姨,我去给闻先生送碗粥吧。”
赵姨“哎、哎”地连声应了,忙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佟童端着这碗粥上了楼,他觉得他在闻家待得这五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心情一样平静。他突然觉得,他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他和闻盛同样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他感激闻盛,但他也应当挺胸抬头地活着,和闻盛不卑不亢地相处。
佟童敲门进去了。
闻盛正紧闭着眼睛陷在床里,他的整张脸较平时更为苍白,两颊处却透着淡淡的红色,嘴唇干裂,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看样子是真的病了。佟童把粥放在床头,轻轻拍了拍闻盛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低声唤道:“闻先生?先生?”
闻盛低低地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看见是佟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显然喝得太多了,所以并不记得把他搞成这样的,佟童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得算作是见死不救。医生走了之后他刚睡着没多久便又被叫起来,再加上身体难受得厉害,心情算不上多好,所以只是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佟童道:“您要不要起来喝点粥?要不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闻盛觉得佟童和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但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同。他觉得现在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刚想摇头,胃却突然抽痛起来——竟然真被佟童说中了。
闻盛紧皱着眉头,脸一下子变得更白,额头也渐渐渗出虚汗来。他怕再拖下去一会儿疼得更厉害,只好向那一碗白粥妥协。他想撑着坐起来,两条胳膊却软软地没什么力气,佟童将手穿过他的腋下,扶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
闻盛缓慢地喝了大半碗粥,觉得果然舒服了些。他恢复了些元气,索性不再睡觉,让佟童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披了件衣服,在床上办起了公。
佟童拿着碗,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退了出来。他关上了闻盛的门,背靠在上面,突然就笑了。他想,也没什么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挑战的是——觉醒吧小佟佟!
哼!即使是一篇狗血包养替身文!它也不是一篇普通的狗血包养替身文!嘤!
第11章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佟童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他真的再也没有买过桔子了,多奇怪呀,以前母子二人见面之后,似乎从来没有什么话好说,他总是坐一会儿就想走,好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却突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聊天了,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们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话可以聊。
佟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她饱受疾病和疼痛的折磨,却变得平和而安静,好像将她人生中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最后这段旅程一样。
和她住同一个病房的,也有一个跟她得了一个病的妇女,两个女人每天因为疼痛而低声呻、?吟着。佟童最怕听到这种呻、?吟,这声音痛苦、无望,一声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如同直视着死亡。但是他不能逃开,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只有他来撑起他不再健康、坚强的母亲,病床上的女人是他唯一的亲人,她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没过多久,病房里就只剩下他母亲一个人了。
另一家人从医院里搬了出来,他们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佟童正好进入了病房。他有些惊讶,因为知道这个女人的病情要比他母亲的轻,要是一直治疗下去,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做了这么久的病友,他们也熟络了一些,佟童问道:“阿姨,您怎么不住院了?是要转院吗?”
那个女人换好了衣服,半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微笑道:“阿姨要回家了。”
“回家?”佟童疑惑道:“您不是还没治好病呢么——”
“佟童,别乱说话。”母亲一直虚弱地躺在床上,此时却低斥了他一句,佟童反应过来,尴尬地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把嘴抿成一条直线。
听他这么问,那个女人的丈夫竟然抹起了眼泪。平日里女人总是喊疼,说自己治不好病了,这时候她男人总是替她擦着身子,梳着头发,憨憨地笑着,和她说,不可能的,总有办法能治好她的,女人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哭,用手遮住眼睛,一下一下地擦眼泪。这还是佟童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哭,坐下来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汉子,听他问完这一句,将腮帮子咬得高高鼓起,眼睛血红,眼泪突然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佟童站在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个生病的女人却反而笑道:“不治啦,反正也治不好的,还是回家养着吧。在医院里一天就要花几千块钱,钱就是再多,也哪够这么花啊?阿姨也有个儿子,比你小几岁,现在还在念高中呢,将来还要上大学、娶媳妇,哪样不都要花钱么?”
似乎是想到了她的儿子,女人声音一哽,却转而对着丈夫嗔道:“哭一会儿就行啦,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嫌丢人!收拾完了咱就回家吧,病房都退了。”
佟童替他们拿了些东西,送他们到楼下,没有先回病房,而是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女人的话好像在他心里扔了一块巨石,荡起的波纹在他心里引发了巨大的共鸣。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不起来便是忘了,它们深埋在你心里,蛰伏在黑暗的泥土中,只要遇到一点水,便要破土而出。
他从这个家庭身上感到了一阵深重的绝望,这绝望他以前也曾刻骨铭心地经历过——它的名字叫做贫穷。
不是买不起想要的东西,不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引人嘲笑,也不是因为交不上钱而不敢参加班级的活动——是没有钱便要去死,是用自己的一条命去争。
即便他已经度过了一段生活富足的日子,这种绝望还是深深扎根在他的人生里,从来未曾离他远去。即便是被闻盛养在了身边,他又何尝有一天不在这样的绝望中挣扎?贫穷早已是打在他灵魂上的烙印,他住在大房子里,穿着昂贵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饭,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穷人,自卑束缚住他的手脚,自尊扼住了他的灵魂,富足的生活没有一天真正属于他,他从来没有摆脱过这种绝望,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明明是人命关天,但人命却分明有时只贱如草芥。大抵生而为一个小人物,便要注定像这样一生挣扎。
佟童擦干了脸,回到了病房里。母亲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此时泛起了红晕,病魔的两度折磨之下,她已经骨瘦如柴,此刻却不知道从哪来的精神,她自己坐了起来,和佟童说:“真是奇了,我这会儿怎么肚子饿了,童童啊,给妈买点饭回来。”
佟童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把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妈,您想吃什么?”
“吃肉吧,”女人想了一会儿,笑了,“妈想吃肉。”
佟童点点头,飞快地跑到楼下,医院附近有许多小餐馆,味道不见得多好,但此时佟童跑不了太远的地方了。他在楼下油腻腻的小店里,见到什么肉菜都点,等他回到医院的时候,两手挂满了饭盒。
“妈,您吃,多吃点。”佟童浑身都在抖,他尽量平稳地把饭盒在桌子上铺开,摆不下的就垫层报纸摆在床上。女人一样一样地吃着,她每尝一道菜,脸上就露出幸福的神色——除了很小的时候,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容易便觉得满足了。
“童童啊,”她到底还是没吃多少就又躺回了床上,吃饭没有让她增长力气,她反而觉得浑身的生命都在流失,“我以前从来没有给你讲过你爸爸。”
“你这孩子,从小眼睛就长在头顶上,所以我就一直没给你讲过你爸爸的事。但是他毕竟是你爸,你得知道。”她喘息的声音渐渐重了,“你爸他是沾了赌,家里的钱全都败完了,又欠了钱,让人给活活打死的。”
佟童将饭盒全收好,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沉默他还能有什么回应,即使他的身上又多添一笔不堪,他如今也不觉得怎样了。
“你跟你爸不一样,你比他有出息。”她叹息了一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摸了摸佟童的脸。她的神情因为痛苦的折磨而扭曲着,从那双眼睛中却透出罕有的温柔来。死神的手抚摸着她干瘪的皮肤,穿过她枯萎的头发,她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爸妈窝囊了一辈子,不希望你也走我们的老路。我儿子将来肯定可以赚大钱,妈没福气,享受不到那日子了。”
佟童道:“妈…”
女人“哎”地一声应了,又留恋地握了握佟童的手,她闭了闭眼睛,从眼角的皱纹里流出一条细细的水线,没进斑白的头发里,她最后说:“童童,妈希望你健健康康,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可以,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声,渐渐地没了气息。
堂堂正正。
佟童的眼泪一瞬间便流了下来。他抱着母亲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哭啊哭啊,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挑战的是——生…生离死别?
嗨呀…
第12章 第十二章
母亲去世后,佟童没有为她举办葬礼,却为她购买了一块不菲的墓地,安置了她。虽然这为已经负债累累的他又多添了一笔债务,但佟童觉得这是值得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想让她死后也如此贫苦。
他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佟童妥善地收拾好了母亲的身后事,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下来,但是他没有,他的内心是平静甚至麻木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从此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磨难波折,他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于是佟童回到学校,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学了。他甚至还有空想到,他从此不用再付天价的医药费了,他该是为此松口气的。
只是他晚上睡不着觉,他整夜整夜地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月亮从这边一点点地移到那边。他和母亲的相处大多都是不甚美好的,奇怪的是,到了这会儿,他却反而只能回忆起母亲对他的那些好了。佟童突然记起,她会为了五毛钱在菜市场和人破口大骂,但回头却能从零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让他买冰棍解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时常会迁怒他,他一句话说得不好便要挨骂,但她嘴里骂得凶,最后却还是要为他做饭,替他把校服洗得发白…佟童看着月亮,只觉得胸口空得发疼,就像大风在空洞洞的山谷中鼓荡。他不是在思念母亲,他只是感到铺天盖地的孤独。
他被一个人留在死寂的夜里,孤独一点点漫上来,漫过他的胸口,封住他的口鼻,终于将他没顶。
他突然发起了高烧。
闻盛接到家里下人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饭,听着电话那头说佟童烧得厉害,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拿起衣服决定回家。
这几个朋友和他关系都近,也都知道他在家里养了这么一个人,坐在他旁边的林浩听见电话里的内容,吹了声口哨道:“怎么,还真对你养的那小孩上心了?”他是这桌人里最小的,说话也带着股痞气。
闻盛被他这么打趣,也没和他计较,利落地穿好衣服,口中却道:“就是小猫小狗,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
桌上的几个人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下。
闻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