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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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涔缓缓点头,如若不是为了真相,他又怎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藏身数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留在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个,怀中这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为牵绊的人事之一。
从前那个粉糯骄横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个头,身强体壮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赖人的性子却似越来越重,但凡只有两人的私下,陈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从幼年时的小奶狗到如今俨然一只小狼狗,殷涔无法对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说出半个拒绝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随刀光剑影,血流成灾。
仿若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二人头上,一定要追寻的真相,不知何时就会勒紧了绳索,顷刻毙命。
殷涔原觉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陈佶下水,而今“宫里”二字,让整件事变成二人都逃不开的枷锁,好似命运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缠。
罢了罢了,天上|人间,天涯黄泉,一起去罢!
………………
广明殿内,陈泽也一夜未眠,仍侧卧于罗汉榻上,丝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侧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高仁进了殿内,陈泽双目微睁,缓声道,“他走了?”
“走了,行李也未收拾,接旨后即刻就出了家门。”
陈泽嘴角扯过一笑,“他倒是连夜等着朕的旨意,算准了此番朕一定会用他。”
“陛下,”高仁走近些,柔着一把嗓子,“林将军此番看着,老得厉害。”
陈泽微微一怔,“我记得他将将小朕一岁。”
高仁道,“而今看着倒像成了兄长。”
陈泽沉默半晌,高仁又道,“当年在安宁宫,皇上与云将军一同让梁太傅授课,还常常拉了林将军陪着……”
陈泽睁眼打断道,“你这奴才,今日话这么多。”
高仁哎哟一声,轻轻拍了拍嘴角,“老奴多嘴,”却并不停下,继续说道,“奴才老了,见着将军,难免想到过去,当年林将军和云将军镇守南北防线,天下何等太平……”
陈泽默不出声,待高仁说完,似想起什么,问道,“云渐青之子近日已进京?”
“是的,皇后娘娘还设宴款待过,接风酒就在朝贺殿。”高仁答道。
“她倒是会替朕做人,那个孩子,叫什么?你见过吗?”陈泽看向高仁,继续问道。
“单名一个野字,表字止戈,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一名。”
“云野,云止戈,”陈泽在口中念着,“改日让他进宫,让朕好好瞧瞧,渐青的孩子,当年朕还只是太子,一同玩耍时朕还戏言日后要结为姻亲,他若是儿子,朕就将公主嫁给他,他若得了女儿,必是朕皇儿之妃。”
“老奴也记着呢,当年林将军还不服气,说为何姻亲一事将他排除在外,云将军当时口不择言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糙,谁敢将儿子女儿送到你家,将林将军气得够呛……”高仁回忆着,微笑说道。
陈泽也似想起那情景,面上带了抹笑意,而后却又忽的沉了下去,“谁都想不到,林漠烟果真一生未婚,在那黄沙大漠一待二十年,只将他乡做故乡。”
“陛下,”高仁叩首跪了下来,“若林将军此次守住了关西……”
陈泽挥了挥手,“不用你来告诉朕,敌军撤退之日,林漠烟可继续任统领将军一职,戍守西北,流放亲眷也悉数赦免。”
“陛下宽仁。”高仁起身,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扶朕宽衣,该早朝了。”陈泽从榻上起身,双手打开,高仁忙命人取过新衣与发冠,扶侍穿戴好,再一路陪着前往春秋殿。
………………
散朝后,群臣往殿外走去,祁言之似满腹心事,缓缓走在最后,赵纶跟在身侧,转过春秋殿后一道转弯,路上已只见二人身形,赵纶问道,“老师,可是为西北边防一事所扰?”
祁言之闻言站定,抬头正要说话,旁侧来了位公公,拂尘一摆,对祁言之说道,“祁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祁言之转头看着何进,“烦劳何公公替下官禀明娘娘,昨夜与陛下商议边关一案至夜深,下官年纪大了,熬了夜就有些精神恍惚,此刻需回家静养,来日再与娘娘请罪。”
说着便要走,何进向前一步拦在祁言之身前,神情已然愠怒,“当日阁老有求于娘娘,姿态何等低微可亲,如今在朝中独揽大权,这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吗?阁老可别忘了,自你来求娘娘那日起,就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出去了!”
祁言之指着何进,气息微喘,“你……”
“祁大人,请吧?”何进拂尘朝前掸了一掸。
祁言之看了看赵纶,犹豫了下,说道,“止心,不若你也一道吧。”
赵纶应了一声,一齐走向前。
庆春殿内,秋忆人端坐于主殿正位,身前垂着轻纱帷幔,从外看不清面目,只瞧出一个端庄华贵的轮廓。
祁言之和赵纶入殿内行李,纱帐内的人摆摆手,两人坐于殿内右侧。秋忆人的声音自纱帐后绵绵传来,“如今想见阁老一面都难了,不是何公公一请再请,阁老怕这辈子也不会主动再来见哀家一面了。”
祁言之闻言起身跪地,赵纶也跟着一并伏地,祁言之道,“娘娘折煞老臣了,只因昨夜忧思过虑,想着还是改日拜见娘娘的好。”
“罢了,起身吧,都这么些年,这些面子上的话不说也罢。”秋忆人淡淡说道。
祁言之和赵纶再次起身,坐了回去。
秋忆人再道,“皇上终究还是又用回了林漠烟。”
祁言之道,“是臣的过错,没有想到可以替代颜将军镇守关西之人。”
秋忆人道,“林漠烟心气已折,此番再次出征,未必能如皇上所愿。”
祁言之沉默片刻,道,“若关西尽失,于我大宁倒是真正的威胁了。”
秋忆人站了起身,于垂幔后缓步走动着,“威胁?就凭他塔克忽伦,一介莽夫,若不是……”
“娘娘!”祁言之突然高声打断,“如今天山十六部已尽皆统一,疏勒国早已不是当日散沙之土,娘娘不可小觑!”
秋忆人停住,望向祁言之,“你的意思是哀家莽撞了?”
“不敢。”
“那是何意?!”秋忆人厉声问道。
赵纶此时突然冲出,跪地向秋忆人说道,“娘娘息怒,老师的意思是,疏勒国当年暗地进犯,已算得了天大的好处,如今竟敢全线开战,娘娘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教训,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祁言之,你的好学生,倒比你会讲话多了。”
不待祁言之回话,赵纶又说道,“谢娘娘,老师方才只是心急,娘娘切勿放在心上。”
祁言之侧头看了一眼赵纶,秋忆人又道,“赵纶,那哀家问你,此种情形,若林漠烟守住了关西,哀家当如何?若林漠烟守不住关西,我大宁又当如何?”
赵纶起身,朝垂幔中人抬首,沉声说道,“若林将军守住了关西,则是百姓之福,大宁之幸,疏勒狼军理应回到他们的大漠戈壁中去,皇后娘娘也应为此庆贺,尤其,”赵纶加重了语调,“在皇上面前为林将军美言。”
“若林将军失了关西,则真正是狼已入室,要阻止疏勒继续进犯,无论和亲、割地求和,或是调集全国之兵力予以阻挡,全力一搏,都只有一个目的,将此狼国驱逐出境,此种情形下,林将军下场如何,自不必娘娘忧心。”
话音落地,秋忆人沉吟半晌,沉沉一声笑,说道,“赵大人好分析,看起来,哀家倒似真的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又狠声道,“塔克忽伦此等莽夫,哀家断然不会让他活成气候。”
祁言之此时才又缓缓说道,“娘娘,万事请三思。”
秋忆人已然调转了方向,问向赵纶,“赵大人,平日如不忙,不若也教教皇儿吧,祁大人平日忙于公务,皇儿这般年纪,正需明师引路,”随即口气幽幽叹道,“不然也不会在他父皇面前如此胆寒,惹他父皇不快。”
赵纶看向祁言之,只见老师神色如常,还未答,祁言之看向他说道,“止心就应了吧,我老头子一个,观念太过迂腐,这些年也没教导好韩王,让皇后伤心了。”
赵纶这才转向秋忆人,拱手叩谢道,“谢皇后娘娘垂爱,臣必定倾囊而授。”
秋忆人问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待太子如何?”
祁言之道,“与往常如一,国事议论,太子有一二建议被皇上采纳。”
秋忆人冷哼一声,“那叫如常?一个林漠烟,让皇上觉得太子读懂了他的心,今后只怕越发看得上眼了。”
说罢又朝赵纶看过一眼,虽隔着重重垂幔,赵纶也觉得那一眼之中的狠厉与迫切之色,如浮萍一般明晃晃漂于水面之上,于是他说道,“太子久不得势,如今渐有抬头迹象,但此刻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秋忆人突然哈哈大笑,“好一个来得及,赵大人,就依你所言,来得及。”
……
待二人出了庆春殿,赵纶如往常一般走在祁言之身后,出了宫门,祁言之站定说道,“今日早些回府吧。”
赵纶一愣,问道,“老师,今日不用再去府上做抄录,与老师议政吗?”
“不必了,”祁言之摆摆手,“累了,回家歇息吧。”
赵纶依言拱手,与祁言之作别,祁言之上了马车,临走又撩起窗帘,对车旁拱手站立的赵纶说道,“止心,好自为之。”
赵纶猛然抬头,马车车夫驾了一声,车轮已滚滚向前。
第21章 浑水
祁言之到家,换了常服,用了饭,神色疲倦却无法歇息,皇上隐隐呈现的倾向,皇后日益无法克制的野心,还有赵纶,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如今的表现,都让他感觉一切都在失控。
不知不觉到了夜间,催用晚饭的家仆来了几次,都被他吼了出去,夫人也来书房问他所为何事,见他神思忧虑,也静静掩了门,留他一人安静待着。
仆人却又来通传,“老爷,赵公子来了前厅,说想见老爷,有事商议。”
祁言之一愣,随即回到,“我今日已同他说过,不必议事,你回我的话,就说我已经歇息了。”
仆人应了,转身去回话,不多会却又折返了回来,再说到,“赵公子说,他今日行事鲁莽,惹老爷不快,故来向老爷请罪,若老爷已歇息,他便也留在府中,待明日一起与老爷早朝,路上还能同老爷说上话。”
祁言之闻言愣怔片刻,面上不快却加重了些,末了说道,“让他进来吧。”
赵纶仍一袭白衣常服,浑身似不染半分尘土般,翩然入内。
拱手向祁言之道,“老师,今日学生在皇后娘娘面前多有僭越,恳请老师责罚。”
祁言之却道,“我为何要责罚?”
赵纶低头沉声道,“学生不敬,老师当责罚。”
祁言之:“你有何不敬?”
赵纶:“学生今日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思,媚上而失根骨。”
祁言之叹了口气,“止心,你既知如此,又为何这般行事?”
赵纶抬了头,看向祁言之双目深处,道,“皇后之心,与老师之心,殊途同归。”
祁言之猛然拍向桌面,“一派妄言!”
赵纶却似全然不受惊扰,仍沉声冷静,“老师所筹谋之事,学生赴汤蹈火定全力助之。”
“你……”祁言之盯紧赵纶,声线粗喘,“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单凭你口中筹谋二字,已可让老夫下刑狱,诛九族!”
赵纶跪地,“老师息怒,学生只是在老师面前坦言,并非有所居心。”
“好一个坦言,你心中的老师,就是一个欺上瞒下,阴暗筹谋之辈吗?”
赵纶再抬头,看向老师,双目炯炯而坚毅,“不,老师,在我心中,老师才能卓绝,无人能出其右;老师胸襟宽广,为天下苍生,百姓社稷殚精竭虑,是以,学生倾慕之,敬仰之,至死追随。”
祁言之扶着书桌,浑身轻微的颤抖似无法停止,手指向赵纶,“这些说辞,谁人教予你?身为老师,从来教你的都是韬光养晦,修身养性,低调隐忍,而今,你这是反了吗?!”
赵纶自顾起身,走近祁言之,将老师扶坐书桌后,再退后站好,道,“止心自八岁起便于老师处开蒙念书,如今年十八,老师所授诗书道理止心一刻不忘,如今能入得了仕,与皇上和诸多同僚一起议天下大事,也都因老师垂爱,方能在朝堂之上一展抱负,但,”赵纶突然顿了顿,更沉了沉声音继续说道,“我知老师心中有鸿鹄之志未曾得以实现,然而老师,压抑志向并不会让它消失,只会让它变得更强烈,学生相伴老师多年,深知老师隐忍之苦,当前之势,学生认为老师不必再忍,而是,该行动了。”
祁言之端坐着,气息倒不似刚才起伏,紧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