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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夜旅人-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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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映亮宗瑛的脸,她面色极差,一来因禁食禁水血糖低的缘故,二来也实在太着急。

    她飞快在推送中寻找关于盛清让的消息,但除了少量的短信呼提示,一无所获。

    在薛选青“有什么收获没”的询问声中,她沉住气,打开设备定位app,地图显现出来,然整张地图上,却只孤零零显示她一个设备。

    这时已过晚十二点,另一只红点却迟迟未上线。

    到底是没电关机,还是已经——遭遇了意外?

    战争年代的死亡时间记录未必准确,也许记录的日期比实际更晚,宗瑛眸光倏黯,薛选青在一旁蹙眉抿唇,狭小一间屋子里,霎时只听得到沉重呼吸声。

    黄毛突然开口打断这沉默:“刚刚那么着急,现在修好了怎么反而没动静了?我还得回家呢,你们……”

    薛选青拉过宗瑛,转头对黄毛讲了声“上线给我留个言,钱我转给你”就匆匆出了门。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几分钟,最后薛选青拉好安全带做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回医院,有情况再说。”

    她说完便发动汽车往医院开,这时的夜色更加寂寞,连东方明珠塔都熄了灯,路上只有夜班出租车快速掠过,整座城市几乎都睡了,宗瑛始终盯着屏幕上的红点,一直到医院,地图上仍只显示她一个,好像盛清让从来没有出现过。

    护士见她回来终于松一口气,埋怨两句,赶紧督促她去休息。

    宗瑛神色黯然地躺好,薛选青知她难过,在旁边坐在陪了她一会,口袋里手机震动,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去,顺便关掉了病室的灯。

    黑暗铺天盖地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宗瑛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药物的作用令她思路迟钝,但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半夜走廊里的每一次脚步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到了几时,黑暗中手机屏伴着极轻微的震动乍然亮起。

    宗瑛几乎是在瞬间拿起它,点开定位app的推送,另一个红点赫然出现在了地图上——

    来不及多作思考,只本能地放大地图定位寻找另一台手机的位置,才刚刚看清地点,甚至来不及截屏,那只红点就倏地暗了下去,再打盛清让的电话,还是关机。

    宗瑛怔了两秒,连外套也不及穿,抄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就出了病房。

    护士站里一个护士,见她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跑,回过神去追时,她已经没了踪影。

    待护士打电话通知薛选青时,宗瑛已经开车驶离了医院,正在对面便利店里吃宵夜的薛选青挂了电话连忙出门,路上空空荡荡,她迅速打给宗瑛,但一直占线,遂只能打向别处:“我车好像被偷了,帮我定位下位置,车牌号沪b……”

    一个小时后,夜幕将撤,黎明迫不及待要登场,宗瑛抵达定位点。

    街上人少得可怜,宗瑛放缓速度寻找,两边迎面走来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是盛清让。

    她无法通知他待在原地别动,距定位出现已经过去一小时,他很可能已经移动到别处,很可能——

    来不及找到了。

    时间飞逝,天际光线愈亮,焦虑就累积得更多,宗瑛将视线移向车窗外,一路寻找道旁便利店,就在六点将近时,忽然一个急刹车,宗瑛身体前倾差点伏在方向盘上,她定定神抬眸,那熟悉身影就在她车前止了步。

    恐惧、焦急、惊诧、庆幸在此刻全化作本能——下车快步走向对方,用发抖的手紧握住他的手,仅仅讲一句:“没有时间解释了。”

    她不知他死在哪里、为什么而死,更不知如何避免,唯一有可能做出一点改变的——就只有跟着回到那个时代。

    一秒,两秒,三秒,天地全换。

    而另一边火急火燎赶到现场的薛选青,迎接她的却只剩一辆空车。

    薛选青愣了片刻,打了个电话回去:“车找到了,谢谢。”随后坐进车里,看到宗瑛那只手机,再按它,已经没电了。

    她在车里呆坐了会儿,最后转头驶回医院,通知手术主刀徐主任。

    回到1937年的两个人,体会到的是另一重人间。

    这一日拂晓,日军侵占闸北并纵火,而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闸北。

    满目疮痍,到处插满太阳旗,仅很远处的四行仓库仍在坚守。

    远处零星枪声之后,是激烈的交战声,战机在空中来来去去,整个闸北充斥着灼烧的呛人气味,盛清让霎时拽过宗瑛,两人避至一堵砖墙后面,视野所及处皆断壁残垣。

    盛清让双手抚平宗瑛散乱的头发,最后掌心贴着她双颊,觉得冷极了,他还注意到她穿着病服,手上住院手环还未摘掉,这意味着她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且一定离开得非常匆忙,他喃喃不安说道:“太危险了,为什么这样做?”

    宗瑛还没从寻人的焦虑中缓过来,过了半晌才讲:“我担心不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枪炮声虽不在近处,仍令人神经高度紧绷,两个人的呼吸节律和心率都非常快。

    盛清让因她这句话久久不知说什么,回过神快速脱下风衣,将身着单衣的宗瑛裹起来。

    宗瑛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盛清让一边帮她穿风衣,一边回:“昨天晚上。”他快速替她系好纽扣,又解释匆忙赶回上海的理由:“工厂内迁的凭证单据都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必须尽快取出来转交给调查处的人复核,所以我回了上海,但昨天到上海时已经很晚,本想直接去银行的位置,但没来得及。你呢,还没有做手术吗?”

    宗瑛这期间遇到了太多事,能讲的事其实一大堆,但时机、场景都不对,也只能说:“我的事暂时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此地距离公共租界并不算太远,然而想越过日军防线却是难事。

    盛清让深深皱眉,他公文包中携带的许多文件都与国府内迁有关,如被日军搜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宗瑛察觉到他的担心与不安,握过他的手,竭力让自己冷静。

    她否定自己刚才的提问,讲:“不,试图离开这里也许会有更多麻烦。”在敌占区,任何将自己暴露的行为都十分危险,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藏身处,不如等到天黑再作打算。

    一架战机从他们头顶轰隆隆飞过,径直飞往四行仓库的方向。

    仍有日军在纵火,闸北各地升起来的烟柱直冲云天,空气里的灼烧气味更重了。

    宗瑛迅速打量四周,不由分说拽过盛清让就往西边走——多数民宅在之前的轰炸中已经支离破碎,只剩少量还剩下墙壁,穿行在废墟里,想找一处隐蔽场所并不容易。

    忽然盛清让拉住她,指向左手边的宅子。

    那宅子屋顶没了,门槛尚在,跨进去转向左侧又是一进门,再往里搁着一张八仙桌,凳子散乱倒在地上,旁边有些粗糙碎瓷片,里屋的门还在,墙壁坚实,门后是个很好的藏身所。

    留在这个地方,是继续将盛清让推向不归途,还是带他避开意外,宗瑛心中毫无把握。

    因为不知他会在哪里遭遇不幸,所以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错还是对。

    远处枪炮声一直在继续,按方位判断应该在火车北站的位置,谁也不知道这一战会打到何时,宗瑛不时看表,直到10点15分,才迎来短暂的安静。

    这安静令人不知所措,被困此地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两人据墙角而坐,缺水缺食物,为保存体力,尽可能地连话也少说,艰难地熬着时间。

    大概至下午13点45分,外面烧得愈厉害,能明显感觉到肺里被焦灼气味填满,一呼一吸之间,没有干净的空气。

    四行仓库方向突然传来炮声,火力持续时间不久,很快歇了,周遭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五分钟后,屋外突然响起动静。

    脚步声起,脚步声歇,间或夹杂着一两句日语,以及用刺刀翻找东西的声音。

    来者一共两个人。

    宗瑛咬紧牙,为了忍着不咳嗽,已经憋红了脸,她侧头看一眼盛清让,盛清让也看向她,两人不约而同握住对方的手站起来,避在门后等。

    脚步声非常近了,隔着门缝,宗瑛看到小太阳旗一闪而过,她屏息靠墙等待,盛清让从公文包里取出上了膛的、还剩两颗子弹的勃朗宁。

    两人心率都逼近巅值,虚掩着的木门乍然被推开,刺刀探进来,几乎在刹那间被宗瑛握住枪杆往前一送,持枪人还没来得及抬脚,即被高门槛绊倒,宗瑛一脚踹开那把□□,对方回过神瞬时反扑过来,此时另一个日军也闻声冲过来,宗瑛后脑勺撞上门板,吃痛咬牙——

    接连三声枪响。

    一切又都安静了。

    宗瑛头晕目眩看向盛清让,视野却模糊,只依稀看到血迹。

    那支勃朗宁里仅有两颗子弹,三声枪响,至少有一枪不是盛清让开的。

    呼吸声越发沉重,眼皮也越来越沉,天地间的气味好似都被血腥味替代,安静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宗瑛眼皮彻底耷下去之前仅剩一个念头——盛清让中枪了,而她也将丧失意识。

    死于战时也不一定是轰轰烈烈,多少人在这场战争里,悄无声息地丧了命。

    死前没有多壮烈,死后也无人知晓他们是如何死的。

    四行仓库的守卫战再次打响,日军火力聚集到四行仓库外部攻打,四行仓库的中国守军给予勇猛反击,双方你攻我守,战事愈烈,似闸北这一场大火一样,越烧越旺。

    而在这座缺了屋顶的民宅里,一双白净的手费力将宗瑛从门板前拖起来,重新带回了墙角。

    盛清让将昏迷的宗瑛安置在里侧,这才看向自己的左腿。一枪正中左侧小腿,血安静地往外流,他吃力地撕开衬衣下摆,往伤口里填塞布料止血,但很快布料就被染红。

    一个人的等待比两个人的等待更为漫长。

    听着远处激战声,仰头看天,仅仅可见一方狭小天空,烟尘涌动,蓝天仿佛都被染成黑红色。

    时间消逝,体内的血液也一点点流失。

    疼痛慢慢转为麻木,肢体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因为失血和饥饿带来的冷。

    四行仓库的炮声密集程度由高转低,头顶天空彻底转为黑红色,浓烟呛人,这火却无法温暖人的身体。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好几次,盛清让都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

    体温下降得太快,他冷得浑身发抖,唇色早已发白,意识也濒于崩溃边缘——人的身体被逼至绝境时,难免冒出将要命丧于此的念头,比起坚持活下去,闭上眼是更简单的事。

    然而,如果他不坚持活下去,宗瑛大概也就无法回去了。

    他转头看向里侧的宗瑛,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微弱的脉搏。

    为了将宗瑛送回她的时代,他也必须、且只能撑下去。

    以防万一,他拖过公文包,指头探进去抓到钢笔,又抓到他收在包里那只空烟盒——

    拆开铺平的烟盒,正面印着infinity与和平鸽,背面一片空白。

    对着黯光,他拧开钢笔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颤着手写下了宗瑛住院的地址,以及薛选青的手机号,最后写道:“请将我们送至此医院,或联系此号码,万谢。”

    2015年的上海,这天迎来阴历九月的满月。

    月亮高高悬着,不屑于满城灯光决高下,只将月光奢侈洒满小巷。

    晚十点零四分,一个小囡捧着一只石榴从旧小区楼梯间跑出来,后面大人追着喊:“没有灯你慢点啊!”

    小囡走两步突然停住,手里石榴啪嗒掉到地上,扭头马上嚎啕大哭:“姆妈有人死我家门口啦!”

    深更半夜,救护车、围观人群、急匆匆赶来的媒体,让一个冷清的老小区突然热闹了起来。

    救护车乌拉乌拉疾驰至医院,急诊绿色通道开启,护士站一个电话打到神经外科,盛秋实接了电话。

    徐主任一直在医院等,听到消息搁下手中病历,立刻吩咐准备手术。

    急诊手术室里,另一台抢救手术也即将开始。

    手术灯牌齐齐亮起,其中一盏熄灭时,另一盏仍然亮着。

    盛清让被推出手术室,却仍处于昏迷状态,等他醒来,视野中仅有病室里的惨白顶灯,看不太真切。

    外面走廊已经热闹起来,脚步声纷繁杂乱,有人快步朝他走来,给他调了一下输液速度,又帮他按下呼叫铃。

    盛清让想开口问,喉咙却是干哑的。

    护士俯身,说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手术刚刚结束了,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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