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渡情劫-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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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宫灯下，绰约清风的光华中，傲立在阶梯上的男子一时没有应话。
　　凌嫣然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轻唤道：“迦岚，收手吧。”
　　“嫣然，你可喜欢我？”
　　蓦然间，迦岚问了一句她曾问过的话，只是两人问话时的表情却全然不同。这会的迦岚，眸色认真，甚至有些严谨。
　　凌嫣然顿了一顿，没有起初问时的娇羞，径直应道：“喜欢。”
　　迦岚嘴角微翘，笑道：“可这种喜欢，还未能让你泥足深陷，未能使你以我的喜恶为喜恶，以我的意愿为意愿，想来就算我此刻斩断这份情，你也不会觉得太痛，是不是？”
　　“可是嫣然，我对你的喜欢，便是在看到你背叛我的一刹，恨不能将你亲手杀死。”
　　肃杀的冷冽如怒发的弩箭，直直射进凌嫣然的心口，可她又觉得这种痛还带着一点暖。迦岚性子偏沉稳，不大将感情表露在外，纵使知道两人是两厢情愿，可是相处之间与往昔并无多大的差别。
　　而现下，迦岚这一句杀，反倒透露出他深藏的心意。
　　“迦岚。”
　　迦岚僵着脸，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你的心思我已经明白，我的决定也不会更改。”
　　“迦岚！”
　　烛火轻拂，四周忽然冒出数名护卫，将前院围住。
　　凌嫣然看着这个状况，咬着唇畔盯着迦岚，问道：“你要将我灭口么？”
　　“我要将你囚禁起来，我会让你看见迦国统一天下的这一天。”
　　迦岚侧过身子，向内厅走去，不想看见她被捉起来的情景。围着的护卫渐渐靠拢，而凌嫣然的目光始终停在男子的身上。
　　“迦岚，你我都曾出入军营，在军中待过数年的你，要比我更深知士兵的辛劳。他们烈日练兵，冬寒站岗，黝黑的皮肤和满手的茧子，都真真实实地显示出他们为国效忠的决心。他们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他日上战场的时候，能够多杀一个敌人，也能够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让他们可以平安地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迦岚，战争一旦开始，所有人的性命便是生死不知，比起天下山河，你难道不应该先顾惜一下他们的性命？”
　　迦岚面色一沉，“他们是迦国的战士，自然就该为迦国而战。”
　　凌嫣然听着，垂下的目光有些悲戚。他的心远比他的神情还要刚硬，这样的一个人，她终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顷刻，她的声调也无比坚定起来，好似宣战。
　　“迦岚，这件事，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嫣然，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侧目间，转过半身的迦岚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前刻还站在台阶下说话的女子，身型竟莫名地如吹动的树叶，模糊摇晃起来。
　　夜幕灯火中，凌嫣然的人影豁然化作闪耀的荧光，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嫣然？！”
　　迦岚双目睁大，惊异地瞪着这个奇幻的场景，不可置信。他倏地掠身而出，但是双手所及之处，只剩下虚无的空气。
　　嫣然，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嫣然？嫣然！”
　　静谧的院落里，只听见迦岚空洞的呐喊声，可是嘴边呼唤的那个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第五十七章　月下入微（上）
　　“劝说无果，你和他已是泾渭分明，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仁亲王府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穿着黑色披风的解生张望着巷头巷尾的动静，万籁静寂的通道里，他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只是少顷，他的身边逐渐幻化出袅袅的烟雾，汇成一具窈窕女子的身影。
　　凌嫣然怔怔的立在幽暗的街巷里，阴影中的瞳眸里一片默然，一时间也没有回答。
　　解生看着她略带悲伤的神情，其实她早就料到今晚的结果了吧，否则又何必深更半夜地跑到戏班子，拉着他到仁亲王府寻她的心上人谈判。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这是个解不开的局，否则也不会一早便安排好这个隐身离去的退路。
　　清冷的巷子，解生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比起自己更是不易，纵使她拥有仙骨仙根，却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比起他百年的追寻，她却要和自己的心上人来一场对抗博弈。
　　“解生，我想麻烦你去一趟我家，向我爷爷和娘报声平安。”
　　在亲自上演过一场棒打鸳鸯之后，原本有些吵闹的凌嫣然忽然变得十分冷静。尤其是眉宇间的肃然，十分之郑重。
　　“那你呢？”
　　“我要去找我爹。”
　　“你要去边境？”解生吃惊道，“你是想亲自去找凌将军，向他说出一切？”
　　“对，朝廷里只要拜托闻勤知向皇上禀明一切，迦岚就不能再有所作为，反倒是他安插在边境的人，我怕他们会对我爹不利。”
　　“可你现在独自上路，未必不会遭遇他的伏击。尽管以今夜的谈话来看，他不至于伤你性命，可是一旦落在他的手上，你恐怕便再无见天日的机会。”解生凝眉道，“我看我们先一同回凌家，保证你们自身的安全才是上策，至于凌将军那里，待明日城门一开，我去送信便是。”
　　“不行。”凌嫣然摇头拒绝，“爹不认得你，即便你用隐身之法混入爹的营帐之中，终不及我亲自去见他来得可信。解生，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总依靠你，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去走好了。”
　　此刻，凌嫣然瞧着不远处的王府，仿佛还能看见之前那道颀长的身影。
　　“解生，这是我选的路，哪怕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我也必须要走下去。”
　　解生一怔，眼看着女子起步离开，情不自禁地急忙拽住她的手，“嫣然，你没有选错。”
　　“嗯？”
　　解生叹口气，放开了手，承认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选错，是我骗了你。”
　　“你骗了我什么？”凌嫣然有些不解。
　　“我曾同你说，闻勤知才是你的命定之人，其实是骗你的，你此次的渡劫人选的确是这个仁亲王迦岚。”
　　凌嫣然皱着眉头，心中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喜欢他。”
　　“什么？”凌嫣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变笨了，还是她真得很笨？怎么他们说的话，做出来的事越发让她不能理解。
　　“因为你喜欢他。”解生凝眉低语地又重复了一遍，呼了口气，“师傅应该同你说过，你并不需要去恋慕历劫之人，甚至不能去恋慕，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次凌嫣然静下脑袋想了想，霎时灵感忽至，“只羡鸳鸯不羡仙？师傅是怕我……不想再修仙？”
　　解生苦笑，“诚然你已经这样做了，不是吗？”
　　凌嫣然撇撇嘴，十分坦然，“本来就是渡劫，渡得过才是神仙，渡不过，我也只能认命，继续做我的凡人。”
　　解生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想得开。”
　　夜色中的月光，清辉银白，照在人的脸上亦将瞳眸染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你知道我成仙是为了心爱之人，但是你可知道，即便我成了仙，也并不能与她有什么结果。仙界不同神界，是谈不得情，也说不得爱的。按照神仙们的说话，一切唯有清心寡欲，方能窥天道，入神界，真正地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解生嘴角一翘，“师姐，你是下凡历劫的上神，他朝若能修成正果，便能重归神位，位在神界，彼时你可要比我逍遥自在得多。”
　　“那你还一心修仙？”
　　“我博得是一个机会，修成了，起码能见到心上人，往后若一不当心地挤进天界，说不准也能得个圆满。”
　　凌嫣然道：“解生，我很佩服你的心意，可你现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要你佩服的不是心意，而是要你下一个决心，纵使你修仙的法子躲不过情爱二字，可若你心中有一个不会更改的目标，你就不会被其他事物所迷惑。”
　　听着解生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凌嫣然知晓他是在提点自己，不尤暗自钦佩这个活了百年的人，更应该做她的师兄才对。
　　“那……如果我决定不修仙呢？”
　　解生笑了笑，“若你真得这样决定，我是不会拦阻的，至于师傅那，我会和他探讨探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将你的仙根移到我的身上，让我早日得道，这也算是你的一件功德，说不准，你下辈子便不用做乞丐了。”
　　放在以前，凌嫣然听到乞丐二字，便觉得心烦意乱，可如今，这两个字却意外地将她脑中满满的迦岚，被清空了出去，她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轻松了许多，很多事情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令她苦恼。
　　“好了，决不决心的，等我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凌嫣然望了望天空，远处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眼下，我就先听你的，我们一同回凌家，看看我爷爷是不是有其他的好法子。”
　　对此，解生并不反对，不过两人刚前行不过几步，走在前头的凌嫣然猝然停步，侧身上下打量了解生一眼，问道：“你还有没有对我，说过其他的谎话？”
　　“嗯？”解生一怔。
　　“我是说，你是只骗了我这一件事？还是，还隐瞒了其他事情？”凌嫣然说得极其认真，“我爷爷曾经说过，有些事情一次都不能做，只要做了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说谎就是这个道理。你是不是也不止对我说过一次谎话？”
　　“啊……”解生竟然忘了，她还是个敏锐的女子，“是还有一个。”
　　凌嫣然没想到自己随意想起爷爷的一句话，竟然一下子就诳到了这个给她说大道理的师弟，面上一脸得逞的笑意。
　　“师弟，你还不给我速速从实招来。”
　　“这个。”解生垂了眼眸，“那日密林中，在紧急关头救你于危难的人，并不是我。”
　　“嗯？那是谁？不会是师傅吧？”
　　解生呼出一口气，抬头瞧着黑夜银月，吐出一个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名字。
　　“是北华帝君。”

☆、第五十八章　月下入微（下）
　　“北华帝君？怎么会是他？”
　　凌嫣然和解生小心地瞧着街道的状况，掩着身型在幽暗的楼宇间穿梭。解生修习仙法的日子不长，法术还不能长久使用。
　　“师傅似乎与他有过谈话，但是对我并没有多说，不过我能感觉得到，以北华那种冰冷的性子，却多次对你出手相助，可见他对你一定很不一般。”
　　“什么很不一般？”
　　那个人，她统共不过见了一次面，说话的字数都能算得清，哪里会有什么交情。不过他们在梦里头的对话倒是不少，只是她全都记不太清楚了。
　　“这个问题，你就要问你自己，天晓得你们以前在天上有什么鬼交情。”解生提起北华，心中还是有个疙瘩在，他总觉得北华做的事情，让人摸不到半点头绪，全然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会倒是凌嫣然语调轻快地猜测道：“说不准北华暗恋我呢，就是咱们那个自恋的师傅都曾夸过我貌若天仙，指不定我在天上很受欢迎。”
　　此刻他们正躲在街角的十字路口，凌嫣然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的状况，她咬唇大眼的谨慎模样，说的好听叫机灵，说的难听就是个做贼的。什么？暗恋？那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永远面如漠北寒冰的男人，会暗恋她？
　　解生忍着笑意，“我听说你以前叫做水烟上神？”
　　“是啊，名字是挺好听的，不过我觉得太柔弱了一点，不够霸气，比起堂堂上神，倒更像是红院里姑娘家的名。其实我觉得嫣然也不大好，虽说娘的解释是取自什么风致嫣然，意在风度雅致，可旁人听着总有一股娇媚的味道，委实和我不太相称。”
　　凌嫣然向解生挥挥手，示意前方很安全，让他赶紧跟上。解生倒是走得十分稳当，不似她那般战战兢兢，步履间还颇有几分戏台上的闲庭味道。
　　“所以，水烟是水烟，嫣然是嫣然，你们两个是不同的人。”
　　凌嫣然睨他一眼，道：“你怎么和师傅说一样的话，怪不得你们俩有做师徒的缘分，我和他似乎就怎么都合不到一块去。”
　　转眼间，两人已身在凌府墙外，解生再次念了隐身决，帮着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得混进府里。凌家本是将门府邸，护卫守备素来要比其他官宦之家更为严紧，可今日回来，凌嫣然却觉得家里的守卫比往常越发固若金汤，气氛总有些不对。
　　她急急穿过回廊，因凌夫人的卧房就在行去的路上，她便先去瞧了自己的母亲，好在凌夫人的院落里头并没有护卫，即使两个守夜的丫鬟也在廊下打起了瞌睡。解生示意此乃凌夫人居所，他不宜进去，凌嫣然觉得有礼，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地独自进了屋子。此时，夫人并不在外堂，静谧的屋子里，只能听见内堂中隐约的念经声。
　　娘，那么晚了还在念经？可见她真得很担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