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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画堂春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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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季明德转过身,两人目光对到一处,宝如又连忙别开。
  这时候天还未亮,外面月亮都是明的。季明德擦净脸,走过来一口气吹熄灯盏,说道:“隔壁早起也需要照应,我过去照应一下,然后就去书院读书,兰茵是大嫂,是大哥的妻子,今天你抽空过去拜拜她,叫声大嫂。
  若不自在,早些回来在自家呆着,我至晚就会回来。”
  他这意思是要到隔壁,跟胡兰茵一起敬新妇茶。
  季明德走了,宝如又重新回到床上。从昨开始,她一直未看清楚他的脸,方才他吹灯时才看了个仔细。浓眉,眼略深,鼻梁很挺,眉眼竟与李少源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感觉是个好性子。
  李少源清瘦,孤高自许,当然,先皇嫡长孙,荣亲王府世子爷,京城第一才子么,也是男子中独一无二的好相貌。
  季明德与李少源生的颇有几分神似,但又比李少源生的还好看,而且更温和,一笑颊侧两个深深的酒窝。
  男子脸上生酒窝,宝如唯一见过的,唯有荣亲王李代瑁,不过李代瑁是皇帝的儿子,国之亲王,而季明德只是个秦州城的小举子而已。
  当初季明德去求娶的时候,宝如本已心如灰死,以为肯出五百两银子买自己的,会是个糟老头子,昏昏绰绰又熬不过黄氏的哭闹,勉强点了头,谁知揭了盖头才发现季明德年纪青青仪表堂堂,更难得性子也温和,此时也不知如何时好,看窗外天还是黑的,遂又蒙上被子睡了。
  再睡一觉醒来,天才真正大亮。
  家里就她和杨氏两个,杨氏没做惯婆婆,不会拿婆婆的款,一早便提着铜壶,端了新铜盆进来。
  她完全不像个婆婆,兑好水,打开窗子凑过来,借外头的亮光儿瞧着宝如,忽而哟了一声,接着便咧嘴笑了。
  宝如不知杨氏笑什么,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下,杨氏笑的更欢了。
  杨氏以为丞相府的小姐,只怕比隔壁的胡兰茵还要高傲冷艳,鼻孔必定插在天上。谁知卸去昨日那一脸的白粉,这赵宝如美的像幅画儿一样。
  她额头饱满,皮肤白亮,两只圆圆的眼儿,还浮着两道喜庆又福相的卧蚕,鼻梁挺直,鼻头翘圆,红嘟嘟一点小嘴儿笑成一弯月牙,又美又甜,甜的杨氏一颗老寡的心都要化了。
  杨氏一掀红被,自然要检视那元帕,有了元帕,这丞相府的千金,才算真正成了自家的儿媳妇儿。
  宝如起床之前早将元帕铺好在正中间,杨氏拿起来细细的看,看了许久,问道:“我的儿,昨儿你们成事了不曾?”
  宝如擦着脸,摇头。
  杨氏扑通一声坐在床沿上,捏着帕子愣了片刻,半似安慰自己,半似安慰宝如:“不怕的,还有今天晚上了。到时候你主动一点,做了人家媳妇不比姑娘,我拿你当亲儿,你也给我长脸,今儿晚上,必得要抓住机会,否则过了明天,他可就去隔壁睡了,明白否?”
  宝如咬了咬唇,垂眸道:“媳妇明白!”
  杨氏铺好帕子,亲手替儿媳妇叠好被褥,说道:“毕竟那边是长房,胡兰茵又比你大四岁,占着个长字,咱们得过去坐坐。你昨儿带来的衣服,我都原样不动放在墙角了,自己翻件好看的出来穿上,你曾是相府小姐,莫叫那胡兰茵比下去了。”
  当初从京城回秦州,整整二十大柳条箱子,每一只柳条箱子上都镶有一块漆成绿色的木牌,上面用金漆描着大大的赵字。
  箱子摞了几大车,全是她的衣服,首饰随车带着,车夫们都笑说,大小姐的车驾走过去,车辙都比别的车更深些,必是银子太沉压的。
  那总价值万金的东西,沿路半丢半卖,回到秦州之后再一回回去当铺,到如今她连件稍微体面点的衣服都没有。
  宝如挑了半天,总算找到件藕合色的半新高领褙子,系了件白色百褶裙,到底三代浸淫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稍作打扮,就能看出气质来。
  杨氏无比的满意,站远看了许久,穿上自己那件紫色的新褙子,带着宝如一起出门,从两家间那道小门穿过去,往大房院子而去。
  与二房那寒碜的小院相比,大房可以算得上是府宅了。
  两进的白墙青砖院子,门漆纯黑色,上面钉着噌亮的狮口衔环铜把手。
  正堂是一水溜红木的四门八窗,里面也是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堂上几幅字画,皆是出自名家。
  廊下立着两个管家,四个婆子,还有一溜水的丫环,俱面无表情盯着杨氏和宝如两个。
  仍是昨天拜堂的位置,紫红色油亮亮的大圈椅,大老爷季白正在抽水烟。这东西兴起来时间不长,是打西域传来的,烟味又冲又呛。
  他今年刚过四十,相貌与季明德并不像,倒是西域人的浓眉,深眼,带着股子匪气,不像为商的人。
  他旁边坐着的是大房婆婆朱氏,一个皮肤很白,眉眼很漂亮,但天生兔唇的妇人。她面相太老,与季白坐在一处,母亲儿子似的。
  再就是胡兰茵了,穿着件宝蓝色潞绸半膝褙子,纯白色的百褶裙,头上并无别的佩饰,唯一支脆玉簪子鲜亮嫩绿,衬托的她整个人生动无比。
  她的身形也很奇特,胸大腰细,一身软嫩嫩的白肉,略胖,却一点也不腻味,反而媚气十足。
  总之,就算放在京城,胡兰茵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第3章 见礼
  这胡兰茵的母亲在京城也是个人物,是曾经泸州知府的歌姬,后来被贡给太监王定疆,据说一身软肉功夫了得,伺候王定疆伺候的好,王定疆替她找了门好亲事,便是这天高皇地远的秦州知府胡魁。
  季明德已经走了,宝如只得一个人敬新妇茶。
  季白大剌剌坐在圈椅上,略一扬手,身后一个软娇娇的妇人,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只覆红锦面的硬皮本子,一口柔柔的江南软音:“这是老爷给二少奶奶的见面礼!”
  这个软娇妇人,想必就是季白从江南带回来的莲姨娘吧,据说专房独宠已经有三五年了。儿媳妇见礼这样的场合,她都站在季白身后,可见专宠之盛。
  接下来该给朱氏和杨氏敬茶了,朱氏备着一整套的头面,命丫头捧给宝如,锡镀金的东西,样子货,太阳下可以看到磕过角的地方,金凤簪露出里面的锡胎。
  朱氏还刻意说道:“你们两个,我都当成亲儿媳妇,东西皆是一样的,你原是相府小姐,好东西见的多,不要嫌薄就好。”
  宝如谢过,再给杨氏磕过头,走到胡兰茵身边,笑着叫了声:“姐姐!”
  胡兰茵也是早有准备,两只手握上来,叫了一声妹妹,好一对娥皇女英,这就算是见面了。
  一进自家院门,杨氏便道:“你大伯那可全是故意的,清清早起来把个明德叫过去,与胡兰茵同拜,等你过去的时候,明德已经去书院了,只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拜,好好的二房正妻,倒弄的像个妾一样。”
  宝如深觉杨氏有点太锱铢必较,新媳妇又不好劝她。遂回了自己的西屋,歪在那床沿上,揭开方才季白送的,覆红锦面的本子。
  里面是白宣纸裱过的框子,正中镶着一张地契。
  宝如心猛得一跳,凑近了一看,这地契还是自她的手当出去的。谁知转了几手,竟到了季白手中,今天他出手一重大礼,又将它还给了她。
  看了许久,宝如忽而一把将地契揭下,下面压着巴掌大小,对折的宣纸。
  仅凭墨迹,宝如也能看出那是自己的笔迹。
  展开宣纸,上面一行小令: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抱琴待姑侄,闲谈到天明。
  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写的,祖父觉得她写的颇好,曾给府中门客们传视过,大约季白就是在那时候见的这首小令。
  至于他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从她闺房里将诗弄出去的,宝如就不知道了。
  家败人凋,父辈们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友,如今路过都要假装不认识。
  她和赵宝松回到秦州后,没有一个曾经的熟人登门问讯过一声,季白也不过见面之交,更要装作不相识了。
  将地契压在枕头下,宝如一直在思索,这事儿该不该告诉季明德,毕竟他是她的丈夫。
  晚上他回来的颇早,娘儿三个一同在杨氏所居的正房中吃饭。
  正房盘的是炕,杨氏自己出出进进端碗端饭,宝如插不上手,只能给季明德递个筷子。杨氏不但端碗端饭,还刻意将季明德肘在上首:“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就该坐在中间,快坐下,娘今儿做的菹菜面!”
  宝如虽是秦州人,却自幼长在京城,吃不惯菹菜这种东西,闻着一股子的馊味儿,也曾嫌弃不肯吃。
  但自从哥哥病了以后,家里连白面都吃不起,一家子吃起苦兮兮的豆子面儿,面中一股土味儿,宝如也就不嫌菹菜酸了。
  面才捞上筷子,便听门上一个丫头叫道:“二少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季明德放下筷子,望了眼老娘已经燥起来的眉毛,隔窗问道:“何事?”
  这丫头穿件崭新的绿绸袄子,红裤儿,俏丽非常,当是胡兰茵的陪嫁丫头。
  她几步进了屋子,对着杨氏一礼道:“大老爷说,请二少爷过去,商量明日回门的事儿。”
  新妇嫁过来第三天都要回娘家。两房妻子,先去谁家,后去谁家,都是大学问,自然要预先商量好。
  季明德放下筷子,对老娘说道:“娘,我过去看看!”
  杨氏一把攥住季明德的胳膊,也不管隔壁的丫头还在,疾声说道:“若论回门,要先去宝如家。那胡兰茵,先是你的大嫂,再是你的妻,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季明德出门的时候,回头见陆宝如端着碗面,正在艰难的咬着,两排细白白似糯米的牙齿,神情极其认真,仿佛那碗面是仇人一般,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要走。
  到了隔壁,仍是那间正房,季白两口子,胡兰茵,莲姨娘并另外两个姨娘一家子都在。
  季白见侄子来拜,连忙命莲姨娘将他扶起来,吸了一气水烟道:“如今你是举人,又是咱秦州八县头一名的解元,县太爷见了你都要拜的,我怎好受你的拜?”
  他见季明德站到自己身后,给莲姨娘个眼色,莲姨娘连忙抱了个杌子过来,刻意摆到胡兰茵身边,笑道:“二少爷坐下说话!”
  季明德只好坐在胡兰茵身边,两人一个杌子,年龄相当容貌相当,坐在一处果真一对壁人。
  季白开门见山问道:“明儿回门,你是怎么打算的?”
  季明德道:“全看大伯的意思。”
  朱氏一张豁豁嘴,笑起来更明显,她插了一句:“不如这样,清早起来先回赵家,明德把宝如放在赵家,叫她好生等着,再带着兰茵回胡府,胡府肯定有宴,你吃罢宴席,带兰茵回了家,再去接宝如,怎么样?”
  季明德也不争辩,直接说道:“好,全凭伯母做主!”
  朱氏与胡兰茵相对一笑。这样一来的话,季明德明天就等于全然是跟着胡兰茵一起过了。至于那赵宝如么,赶天黑接回家,也就完了。
  商议罢正事,季白还不肯放侄子走,又聊起今年的党参、黄杞价格来。再问一些同书院的举子们,谁学的好,谁娶妻纳了妾等事,一直聊到朱氏都打起了磕睡,季白才挥手道:“兰茵,带明德回房去睡,记得明天早起,好回门。”
  季明德跑了一天,深蓝色的直裰带着些皱褶,倒也不显邋遢,反而衬托的他整个人越发随和。他随胡兰茵出门,下了台阶,说道:“那边宝如还等着,我就不送大嫂进去了!”
  原本,胡兰茵该嫁的是季明德的哥哥季明义,但因季明义死了,而季白这些年再没弄出孩子来,怕果真要绝后,不得已要叫季明德兼祧两房,她才会嫁给季明德。
  胡兰茵胸腔一窒,目送季明德走远了,回头问身边的丫头:“蒿儿,方才你去隔壁叫人的时候,那赵宝如在做什么?”
  蒿儿直戳戳答道:“正在吃饭,吃的菹菜面,一股子的馊味儿。”
  胡兰茵望着院门看了许久,终是回屋睡了。
  季明德回到自家西屋,关上门,照例先仰头在门上舒了口气,换罢衣服出去冲了个澡,进来时宝如已经睡着了。
  她睡相不怎么好,枕着自己的枕头,抱着他的枕头,被子全踢在床脚,一头青丝整个儿堆拢在枕头上方,露出脖子上深深一圈紫红色的淤痕。
  季明德坐在床沿上,手抚过那圈血痕,轻轻掰过宝如的手,秦州妇人少有这样的细手,指管呈透明色,可以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他取过自己的枕头与她的相并,自己缓缓躺进她方才放枕头的地方。
  宝如还在沉睡中,乍失了枕头,又往前蹭了蹭,一手搭上季明德的胸膛,高度刚刚适宜,冰冰凉凉的,像床冰丝做成的凉簟一样,叫她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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