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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画堂春深-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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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如和苦豆儿两个连说带笑,已经到门上了。
  季明德以为他是要杀稻生,伸手要去抓那柄长剑,但长剑飞过稻生,从厨娘的脖子上扎入,将正在破口大骂的厨娘剁在门板上。
  血随即便涌,厨娘口舌大张,哽咽了几下,嗫嚅着:“我的儿,快跑……”
  尹玉钊不疼了,也不痒了,多少年来,他替自己找到的,气味,乳味,都像同罗绮的那个女人,他的恶趣,也是他的解药,就那么叫他亲手杀死了。
  可孩子总要断奶,他总要脱离那种低级恶趣。
  眼睁睁看着宝如推门而入。
  尹玉钊缓缓转身,将自己血淋淋的,新伤累着旧疮的背展给季明德,两条筋蟒缠结,疤痕满布的胳膊大肆张开,肌腱鼓挺,颤跃着。
  稻生还想掩门,已经来不及了。
  宝如推门而入,血肉模糊的尹玉钊,被钉在门上的厨娘,那把长剑还在嗡嗡作响。
  而季明德和稻生,这两个惯常欺负人的土匪,就杵在屋子里,茫然的看着那被钉死在墙上的老厨娘。
  宝如将苦豆和推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来。
  不过一眼,尹玉钊血肉模糊的背,宝如整个人都在发抖,下意识呕了两呕。若她来的再晚一点,她一母的哥哥,会不会变成胡安那样,叫季明德剥光皮肉,倒吊在这屋子里,等着人补他一刀,让他快点断气?
  季明德是为了尹玉钊捅出卓玛来,才来欺负他的吧。
  明明他都杀了同罗绮了,还不肯放过尹玉钊,他黑心黑肺,不知反省,大约连恶鬼轮回报应都不怕,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想要蹂躏谁就蹂躏谁,想要践踏谁就践踏谁吧。
  季明德出来了,手中提着把剑,在她身边略停了停。
  那股子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涌到两鬓,突突作响,宝如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扶上苦豆儿的肩,颤手指着楼梯道:“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宝如……”
  楼道里三三两两的人,或驻步,或悄觑,皆在偷看宝如。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很难看,只怕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宝如指着门道:“谁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季明德敢说自己一生之中累落光明,一丁点的苟且之私都没有?拿别人的弱点取乐,践踏他,凌辱他,尹玉钊便惹了你,那厨娘有什么错,你要杀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季明德踌躇片刻,上前来扯宝如的手腕:“回家再说。”
  “别碰我!”宝如尖声道:“滚!”
  她转身推开房门,已经穿好衣服的尹玉钊,血迹透出牙白色的袍面,残不忍睹。怀里抱着那肥肥胖胖的老厨娘,手捂在她咽喉上的疮口上,还妄图能把血止住,面如灰土,两腿长蹬,就那么凄然的坐着。
  四夷馆这种地方,平日里吃醉了酒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多,死个人跟割了朵白菜没什么两样,死了也就死了。
  胖厨娘死后尸体太沉,足足三个人,才将她的尸体挪出去。
  鼓声最多停了一刻钟,坐在高处的乐手只待老厨娘的尸体抬出去,便摇头晃脑又唱了起来。整个四夷馆,又恢复了平日的喧嚣之中。
  尹玉钊背上痛痒难解,宝如当机立断,命苦豆儿到胡市后的荒野上摘了许多野苦蕖来,她两只白嫩嫩的细手,也不怕苦蕖刺多,亲手团着,将野苦蕖揉成团子,再挤出汁来,涂在尹玉钊背上。
  苦蕖可消炎利肿,恰能解这豁麻的毒。痒变成了痛,但总算不那么痛苦了。
  尹玉钊趴在床上,斗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着,看宝如在榻侧忙碌,虽痛痒难当,内心无比得意。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他费尽心机,用心良苦,连卓玛都未能离间,今天季明德那只老狐狸竟自己撞进了陷阱中。
  苦渠汁子擦过了背,宝如便替尹玉钊盖上一方薄薄的毯子,握过他的手:“若你想睡,我便在此守着你,等你醒了我再走,好不好?”
  尹玉钊握过宝如的手,一点一点,拉她往里欠着,最终,霸占了她整个手臂当作枕头。她怀孕之后身上那股子木榍和着黑糖的香气愈发浓烈,这和同罗绮身上那股子奶香味全然不同。
  当然,宝如小的时候,尹玉钊是由心的讨厌她,恨她的。因此,在明知她回秦州是趟死途时,他也无动于衷。
  依偎在李少源怀中,两只一样白的小白兔,郎情妾意,哭哭啼啼,尹玉钊就在半途冷冷旁观,险些笑断肝肠。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的呢。是在秦州那一回,她头巾包着脸,站在苍山枯岭之间,看着他们一座座起坟包,呜咽了两声,大概觉得自己哭的有些可笑,又止了。
  傻乎乎的看着他们起坟包,固青砖,在这儿跪下磕几个头,又到那儿跪下磕几个头。他心头冷笑不止,她自幼受尽宠爱,居然也有孤苦无依,望着全家人的坟头茫然到哭不出来的那一天。
  他急着回长安复命,时时回头,她便站在那片青砖砌成的坟地里,天地之间,除了老树昏鸦,就只有她,孤零零的站着。
  离他越来越远。
  母亲没能守得住,就那么死了。妹妹辗转漓落,被卖给一个狗皮膏药贩子,尹玉钊头一回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在关山中牵着马夜行,和着风雨,他哭的不能自抑。
  世道践踏他,尹继业拿他当狗,他践踏自己的妹妹,自己在这天地间唯一的亲人,并因此为乐,他比尹继业还不如,他比一条狗还不如。
  再回长安,在卖调和的摊子前,他马蹄奔腾而过,她被迫往摊位上扑着。仍是被欺负,看她仓惶失措就会心生欢喜的快感,她渐渐取代了同罗绮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尹玉钊觉得自己的人生不是只有黑暗,他还可以有光明,事实上只要有她就够了,她将是他所有的光明。
  便为此,他当然要不计后果离间宝如和季明德,润物细无声的离间,直至有一天,宝如愿意手刃季明德,并从此和他在一起。
  宝如忽而轻轻叹了一气:“我想和你说会儿话来着,可这实在不是个能叫人说话的地方。我要给楼下那些酒客们吵晕了,要不,你明日来我家,咱们再闲聊,我先回家了。”
  尹玉钊立刻叫道:“虫哥!”
  他的小厮虫哥推门而入:“爷,何事?”
  尹玉钊将自己的禁军令牌丢给他:“传本侍卫长的令,驱赶四夷馆所有人客,封楼,不准任何人出入。”他转头,又笑的极温柔:“我不要去你家,我要你在这儿说给我听。”
  宝如无奈瞪了他一眼,在尹玉钊眼中,这一眼,恰似母亲瞪着调皮不听话的孩子,佯怒伴着由心的疼爱。
  “我听说卓玛是你带进宫的,是不是?”宝如忽而变脸,指着他的鼻子逼问。
  尹玉钊垂着眸子:“是。”
  那就难怪季明德要揍他了。
  宝如又道:“季明德狼心狗肺,厨娘是他杀的,对不对?”
  季明德的剑一直在自己手中,稻生从不持剑,那把剑是尹玉钊的。人人觉得宝如傻,但尹玉钊知道她一点都不傻,她并不信任他,仍在诈他。


第198章 满月
  他抬眸坦然望着宝如:“是我我挥剑本是想斩稻生的谁知他一躲厨娘就死了。”
  宝如柔声道:“你妹夫人并不坏的。他年纪比你小也是因为冲动才会揍你,往后见了他,各退一步好不好?”
  尹玉钊的心在滴血:“你分明知道,他养着个面貌与你相肖,性情憨真的少女密不透风的不叫你知道是为的什么。”
  宝如道:“是男人总会三妻四妾,天下间的男人都是这么过的算不得什么错。”
  尹玉钊拳头砸在床铺上气的牙齿咯咯作响:“我就不会。”
  宝如噗嗤一笑:“你连妻都没有谈什么妾?放心吧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再不必多管。”
  她这是真要走了。
  见尹玉钊依旧在怒中,宝如终究放心不下又回头,柔声道:“我很感谢你把卓玛的事情挑出来但往后若有那样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
  人言难得糊涂,我怀孕才两个多月,至少在孕期,我得糊糊涂涂过下去,凡事不想较真,也不想看的太明白。”
  尹玉钊拳头不停的砸着。这就是女人,她们只想要稳妥的日子,便丈夫三心二意,能瞒就瞒能掩就掩,从不肯主动挑开,去看看他们那又滥又泛的一颗花心。同罗绮便是这样,执迷不悟,一直到死,他不期宝如也是。
  “厨娘死了。宝如,没有你我睡不着。”尹玉钊拽上宝如的手,两眼赤红。
  宝如狠了狠心,终是一把撕开尹玉钊的手,转身走了。
  季明德倒是好性子,在楼下等着着。
  俩人对视半天,宝如终究先上了马车。季明德随即跟了上来,将本就窄的马车,变的更挤了。
  摇摇晃晃中,宝如道:“卓玛去老太妃那儿了。”
  ……
  “她要留便留下,但果真得好好学规矩。便从老祖宗那儿出来,也不能住在我的院子里,上东阁后面有几处小院子,你随便点了那一处,给她住着,我才认她这个妾。”
  季明德越不说话,宝如便越发气的脑袋发晕。
  恰在她要撮合卓玛和尹玉钊的节骨眼儿上,家里的一个装疯卖傻要躲到老太妃那儿去。季明德说是自己忙的要死,整日早出晚归,却还有闲情跑到四夷馆,来剥尹玉钊的皮。
  比真正纳个妾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人家郎有情妾有意,她这个怀着身孕,整日昏头胀脑的原配妻子在绞心脑汁想要拆散一对鹣鲽情深的恋人。
  宝如手摸过去,在他大腿上狠命掐了一把,季明德肌肉骤然变硬,随即将她压在身下。
  “我得说多少回,卓玛不过个妹妹。她娘死了,土蕃人不会放过她,我才会带她回长安,你想给她找个男人我不是不同意。
  但尹玉钊如今的样子,可不能娶卓玛,他得改改自己的脾气才行。”季明德追逐着,掰扭着,欲要亲吻宝如的脸。
  可她拼命的躲着,就是不肯叫他亲近。
  季明德不由有些心急。夫妻之间闹矛盾,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合的,她不肯接纳他,这事儿就没个完。偏偏她怀孕两个多月,便要亲近,也怕伤到她和孩子。
  果然,宝如哎哟一声,躬腰捂上肚子:“你压到孩子了。”
  季明德随即松手,坐了起来。
  俩人分坐于两侧,撩起帘子,又是月中时节,一轮满月挂在树梢。
  “你想尹玉钊改成什么性子,你才愿意把卓玛嫁给他?”宝如反问。
  桔黄色的宫灯随着马车的节奏晃来荡去,季明德怔着,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他厌恶尹玉钊,不仅仅是因为卓玛,更多的是因为他对于宝如那种龌龊心肠。
  宝如冷瞥他一眼,忽而一声冷笑,那一目剜的季明德遍体发寒,这是上辈子他千辛万苦寻到临洮府时,她给他的一眼。
  这时候便她在笑,心也是冷的,她心中有了固有的认识,不会再听他的解释。
  “算了吧,她的婚事先别议了,就让她在府中住着吧。”宝如未说出的那半句话是:你想让尹玉钊改成你的性子,再有张你的脸,才会愿意把卓玛嫁给他吧。其实,你心里真正愿意托付卓玛的,只有你自己吧。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马车摇摇晃晃,宝如搭在膝上的手背一凉,下意识另一手盖上,马车再摇,更多的泪滴啪啦啦往下落着。
  她的嫡母段氏,在赵宝松之后就再没有生过孩子,虽说怀过几次孕,可总坐不住胎。
  此时再回想,她心里也是委屈的吧,比明明白白的爱更可怕的,是这若有若无的暖昧,你明知男人的心渐渐偏移却又无能为力,偏他表面上装的坦坦荡荡,什么都没有。
  回府俩人还未顺过气来。
  自风铃院的门前经过,宝如分明听到一阵鸽子般咕咕咕,掩在胸腔里的笑声。
  小娃娃般的奶音,除了卓玛,再没人会这么笑。果然,季明德止步:“卓玛,出来。”
  踩着树叶沙沙响,卓玛一脸干了坏事的孩子般的顽皮,三躲四躲的出来了。
  季明德冷冷望着她。
  卓玛猛然跑过来,塞给季明德一个东西,转身便跑。
  季明德再回头,宝如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趁着月光展开,卓玛是绣了方小肚兜儿,上面绣着两只黑毛竖立的东西,也不知是熊还是藏獒,丑到没眼看。
  最后一回去探卓玛的时候,宝如刚刚怀孕,季明德满心欢喜,找不到说处,跟卓玛提了两句。卓玛亦喜的什么一样,还断言:“必定是个男孩。”
  季明德斜倚在义德堂的交椅上,笑:“你怎知是个男孩?”
  卓玛掰着两只手,笑的小下巴儿尖尖:“像大哥生的这般英武帅气,生的自然是男孩,到时候,我要绣两只最猛勇的藏獒在上面,让它们替大哥保护着小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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