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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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里头的规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看了,那人阳寿未尽,你杀了他,算是造业,因缘果报,下辈子你就投不到一个好胎。”
他上下打量了鬼魂一眼,挑眉讥诮,“你要是再耽搁,误了投胎的好时辰,下辈子你就等着脸上长满麻子,嫁给一个凶巴巴的庄稼汉,三天两头打你,还要你下地干活,到时候,你可没这么好的屋子住,手指甲里全是脏脏的泥土……”
鬼魂难以接受地摇摇头,双手深深插进了头发里。
晏兮再接再厉地威胁:“你要是再婆婆妈妈,一会儿我们令君来了,他可不比我愿意听你聒噪。我们清河县城隍身高八丈,面目狰狞,最喜欢抓人下油锅,要油条还是要春卷,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一会儿扮白脸,一会儿扮红脸,好话赖话都说了一堆,结结实实过了一把鬼差瘾,总算诱骗鬼魂进了储魂珠。
晏兮摸出走鬼樊花灯,灯已经灭了。
魂魄到手,灯也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他旋身跃上了屋顶,沿着雁脊鳞瓦的屋顶几个起落,向县城北的方向掠去。
****
斜月沉沉,星河自亮。
此时天光还未破晓,深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刮到身上的风猎猎地打着衣带,带着早春未褪的凛冽铺面而来。
晏兮奔行十里后,微微有些出汗,他停在一座高楼上站定,扯松了衣襟,任风灌进领口。
他没有感觉到冷,只觉一股清凉渗进周身肌理,上下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滚儿,三百六十个毛孔一齐绽开。
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甩了甩头,左右转了转脖子,折腾一宿的疲倦一扫而空,身上的热意和没来由的烦躁悄然退了下去。
“硐~”
一声坚实的鼓声由远及近,在空气里推送起来。
那是城中心的卧松鼓楼上传来的。
接着城东西南北的大街上,凌梅、兰泄、欹竹、簪菊四座鼓楼依次跟进。
随着鼓声一声声自内而外传来,城里的九所寺庙“當~當~當~”地撞响晨钟。
跳动的鼓声和悠扬的钟声交织在一起,扯下了夜空中的星幕,共同迎接即将从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霞。
晏兮一脚蹬在凉瓦兽首上,右手举在眉间,撘了个凉棚,远远眺望。
清河县在钟鼓报晓中苏醒,热闹起来。
出城赶路的,进城卖货的,赶早市的,卖早茶的,卖胭脂水粉的、绸缎布匹的、刀枪马匹的,通通活泛起来。
街上的小吃店开始做生意了,灶下柴火温暖明亮地跳跃着。
晏兮走到小吃摊前,隔着面条起锅的水蒸气,看见摊主忙前忙后招呼客人。
摊主姓李,常年带笑,脸上笑出来的褶子都能绺下来下一碗面条了。
晏兮从前在这边吃过几次白食,手艺还不错。
清河县民风淳朴,很少有欺男霸女的事情,晏兮在这里一吓唬一个准,如鱼得水。
只是后来有一次,晏兮想故技重施的时候,摊主和他说,有人给他付了半年的面条钱。
晏兮有些诧异,“是谁?”
“是个年轻人,眼神不太好,走的时候还拌翻了一个黑煤炉子。”老李说。
。。。。。。
是杜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我说啥呢?
咳咳,今天是周末,会好好更新。
我真乖。
☆、城隍
阎王爷这种中央大员,实在无暇登记、管理千百个村镇中亿万个黎民的生死。
城隍本是周天子祭祀“八神”中的水庸神,水为护城河,庸为护城墙,城隍职责就是保护城市。
小到栗米县城,大到当今天子脚下盛京都城,都供奉城隍。
但是城隍和城隍也是不一样的,县城隍上有州城隍,州城隍上有府城隍,府城隍上有驻守盛京城的大都城隍。
同为冥官,俸禄从高到低,一级比一级少,到了杜梨这里,年俸简直寒酸地令人发指。
大城市地段好,香火多,有钱没钱,三瓜两枣也能过日子。
而清河县城隍庙地处偏远,好像被居民遗忘。
除了重大节庆,几乎没人过来上供香火,辖区内的乡镇犹如海中浮岛,远远地隔着,这儿一块儿那儿一块儿。
杜梨常年往返乡里降妖引魂,仅有的一点香火;老百姓近水楼台,都供给了当地的土地灶官。
说到杜梨,晏兮不由得想:“他昨天出门,说有要事,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我这边齐了活计,也要早些回去,免得他小瞧了我,觉得我没本事。”
他甚至有些着急地想:“我出门了这些时候,他要是提前回来了,会不会在庙里等我?”
想到这里,老李的面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晏兮拍了拍胸脯,像是安慰自己:“走吧。”
他在胸口处摸到一软软的东西,用力一捏,又有些硬硬的铬手。
晏兮把手伸进怀里,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个淡绣山石的钱袋,松香色的绳子收口,打了一个活结。
晏兮打开来一看,里面赫然放了一吊钱。
“嘿,令君大人,竟然给我留了零花钱。”晏兮一高兴,嘴巴也知书达理起来。
衣服是昨天换上的,钱袋肯定是杜梨出门前放好的。
晏兮心头一动。
“来碗面!”晏兮高声招呼。
破破烂烂的面摊,写着“面”字的幌子都褪色了,老李依旧负责和面、下面、收银、招呼客人。
摊上还有他的婆姨,负责管理老李。
没一会儿,面就端上来了。
尽管这个香椿芽儿看起来焉了吧唧的,肉也散发着不太新鲜的可疑成色。一碗汤面下肚,还是极大安慰了晏兮空虚的胃袋和钱袋。
他按照价格,数好铜钱,给足了数。
老李非常吃惊,敢情今天这太阳根本不是打西边升起的,而是压根没落下呀!
他和晏兮寒暄,“客人,口味如何呀?”
晏兮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吃呀,毕竟从前汤面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
衙署、文庙等建筑在城市中属于一等一重要的公共建筑,一般建于城之正穴,也就是城市中心偏北的位置。
余者不论东南西北,以建在四周的高地为吉。
按照理想状态,依据左稷右社的原则,城隍庙的位置应位于城市西北,靠近中轴线的位置,与衙门对称布置。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很难有完美符合礼制与风水规定的条件。
清河县城隍庙就是这么一个例子。
它的选址打破条例,不拘泥于陈规,一杆子捅到了县城最北方的一个小山丘上。
当地人充分发挥了提炼概括的能力,轻飘飘地赏了它一个名字——碧山。
特征是草木青翠。
山脚有一个书院,两个卖货郎撞在一起。
水萝卜和糖人哗啦啦撒了一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叫骂着,“王八蛋,瞎驴生,烂了你娘的狗眼。。。。。。”
来往中,不忘问候对方的老婆与亲娘。
晏兮在路边买了一个青枣,走得近了一些,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书院里的小辈此时课间休息,也都挤在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瞧,每个人都挂着一脸雀跃的兴奋。
不知道是谁装模作样喊了一声,“别闹了,别闹了,再闹武侯来了!”
卖货郎寻声扭过头去,众小辈你推着我,我挤着你,隔着门缝推推搡搡,嬉笑成一团。
青竹掩映着几级石阶,石阶尽头就是清河城隍庙。
正殿前面是山门,山门上写着一副对联,
“是是非非地,冥冥晓晓天”
挂着个横批,
“你可来了”
晏兮抬腿跨进正殿,城隍的塑像端坐在神龛上凶巴巴地瞪着他,塑像上方有一个匾额,端端正正地写着“原所甘心”。
县里的小孩要是闹着不肯睡,杜梨这时候就会发挥作用了。
家长指着碧山上草木掩映中的一角飞檐,吓唬说:“你再哭,山上的城隍老爷就要下来了,把你抓走,当小鬼,叫你给他擦鞋。”
一想到这个可怖的塑像,小孩子果然不哭了。
除此之外,人们几乎想不起这个落魄的神明。
。。。。。。
晏兮从储魂珠里拉出昨晚的鬼魂,塞给她一个牌子。
“这是什么?”鬼魂问。
“路引!我们令君给你的通行证。”
“拿来干嘛用?”
“没有这个,过不了关卡,遭受种种折磨,变成游魂,以后收不到纸钱,知道不!”
“怎么还是你,没有别人吗?”
“太穷了,咱这挑费不起。”
“忙的过来吗?”
“可以,人口少,死亡率低。”
……
“怎么走呀?我好怕!”
“消停点行不,不怕把舌头闪了!”鬼魂没完没了地追问,晏兮很是不耐烦。
但做一门子有一门子的规矩,出于职业道德,他还是给了鬼魂回答。
“有啥好怕的,这边下去就是黄泉路,对了,黄泉路上无客栈,你得先忍着饿。。。。。。过了鬼门关就到了冥府,黑无常,白无常你是甭想见了,有一个剪尾跑蹄的牛头俊小伙儿领着你走。”
他在神龛下摸索了一阵,手上不知什么动作,豁然打开一个小门,不等鬼魂反应,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挥着手嬉笑道:“小爷完成差事要紧,你别没眼力见儿,揣好路引,骆三家请了一班道士,给你超度呢。”
****
前方正殿。
两侧厢房、寝殿、加一曲游廊围合成一进一出的院落。
杜梨起居在寝殿,东边的厢房放杂物,晏兮来了之后就住在西边的厢房里。
他吹着口哨走进院子,看见杜梨的房门紧闭。
他没有回来。
晏兮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给缸里蓄了水,劈好一堆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好。
他爬到院子里的橘子树上。
杏月初上,墨绿色的叶子堆里藏着一点一点白色小花苞,害羞地不得了。
晏兮揪了花苞,扔进嘴里嚼吧嚼吧,然后攀着一枝粗壮的树枝站起来。
远远的,他看见山下走来走去的人群,小的像一个手指。
碧山草木依旧,像裹在一层精心织就的绿毯子里。
他看见庙外的竹林轻轻动了动,有鸟雀飞过,尾巴扫过一抹霞光,拖着最后一抹光亮划到山的后面去。
直至天黑,上山的石阶依然空空荡荡,连个来拜神的人都没有。
杜梨还没有回来!
清河县不大,按杜梨的脚程,去哪里能不回来?
晏兮不由的想,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清河县穷乡僻壤,一没大河,二没灵山,风水平平淡淡,气流波澜不惊,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也不是福地洞天。
就这地界,这条件,养不出法力强大的妖怪。
那杜梨去哪里了呢?
杜梨虽然是冥官,修行之身,但总算是一个男人吧,会不会。。。。。。
刚从清平坊回来的晏兮不由地想。
“闲吃萝卜淡操心。”晏兮嗤一声。
他走进自己房间,想把狩岳袍脱下来,找个盆洗了。
忽然“碦喇”的一声。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他本能披上脱至手肘的衣服,缦胡缨已经滑入掌中,一手弹出,短匕“呲”地钻出窗棱,透窗而出。
他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只猎兽的黑豹,呼吸几乎停滞。
。。。。。。
****
外头风声大作,乱飞的枯枝轻拍着木质的门窗,噼啪作响。
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隔着露指护手,抓握短匕的手掌硌得青紫,他也不觉得疼。
他在墙上找到了一只缦胡缨,用了点力把它拔|出来。
外面的雷声滚滚,电龙微露,抬头挂了满天沉甸甸的云,小小的城隍庙掩映在夜色雨雾之下,轮廓渐渐模糊不清。
依稀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天,黑云压城,空气凝涩在一起,叫人走不身体。
一个人,佝偻着,一袭翡冷翠的袍子浸满鲜血,他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朝自己看来。。。。。。脸上拖这两条长长的血线,那是怎样的目光呀!
怜悯、憎恨、痛楚?
巨大的震楚中,晏兮只觉被人擭住喉咙,一团稀薄的惊呼卡着嗓子里,左挤右挤突破不出,想挣扎,又觉身陷泥沼,缓缓下沉,绝望的窒息渗透。
无处躲藏,无可声张。
“轰隆”一声雷鸣。
雨滴终于噼啪噼啪砸下来,窗台上溅起一个个爆栗的声音,砸出无数个雪白的水花。
晏兮倏然醒来,心跳如鼓,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眸子里挂着混沌与茫然。
他浑身滚满了汗,泽衣已经湿透,贴在皮肤上,腻腻地粘着。
他厌烦地啧了一声。
日复一日,山寺柏子,烟霞氤氲。
原以为很多不愉快都随风消弥了,但有些东西就像是黑影子,走夜路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你越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