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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7章

开海-第7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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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在这个纺织厂挤压小织户生产的时代,更让人过不下去。
  可有了铁路就不一样了,有些大家族连工厂都不用,就已经成了大工厂主,族里女眷织布、几个男丁联系县城甚至府城的收购商,每月下定规格,织出来集中到火车上一路运送过来,回来就能分钱。
  织布如此、手工艺更如此。
  由于人的竞争,它可能无法让每个人通过这个改变命运,但它确实能让每个人过上相对过去更好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村里的一家铁匠铺,一家手艺很好,原本有可能在某个半年一年没有收入的时间就转行去做佃农的铁匠铺,有了存活下来的希望。
  让远在东洋的陈沐都感受到,这是个巨大变革的时代。
  真正的变革不在于他制造蒸汽机,不在于他创造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那叫变化。
  而在于去年过世的徐阁老,棺材被他家耕地的火德星君驮着进了坟地;在于大江南北的村庄忙着修铁路,像过去十里八乡大善人捐修土路一样。
  在于财迷皇帝靠着先参赛再当裁判,收拢天下煤矿赚得盆满钵满;在于运河沿岸的县学教谕能带着学子认识蒸汽船,铁路沿线的乡学先生能带童子认识蒸汽机。
  在与一条条铁路连接郊野,在于这天下每个人都因这些东西的存在,而使原本的人生际遇发生了些许改变。
  这是变革,无比巨大的变革。
  大到就连东洋军府的陈沐,也借着东洋大臣的身份进入亚州宗室大学。
  名为考察教谕教学能力,实则借公职以谋私利,赖在课堂的最后一排蹭课,已经考察俩礼拜了,门儿门儿课都不落下。
  现在让他听得津津有味的这堂课,教谕是宗室靖康王长子、辅国将军朱履焘,讲的是汉代公羊学派大复仇理论下视外夷非人的社会舆论与西葡诸夷大扩张环境下的视土人非人的区别。


第289章 延续
  朱睦樒是个幸运儿,他喜欢钻研历史这套东西,尤其喜欢古代的公羊学派。
  这个学派里很多东西其实并不适用于大统一王朝,所以朱睦樒被皇帝打发到东洋来其实是一种幸运。
  他要是在本土,早晚因言获罪削去爵位罚没高墙。
  倒不是说东洋军府对言论就开放了,公羊学派的一些东西不是说言论自由就能解决的,朱睦樒一过来就差点被邹元标斩了。
  这年头,哪有大臣敢跟他聊‘天子也不过是爵位的一种’、‘万历和陈沐最讨厌的天人感应学说’、‘君臣以义合,效忠也是有条件的’这些东西。
  不是它不能议论,而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形成一种不可控制的学派。
  哪怕有再多好东西,但动摇大统一王朝统治基础,别说讲学了,聊都算是怨愤。
  但东洋也有好处,这边新东西多,可供研究的东西也多,不用整天端着那些个老黄历翻来覆去的看,可以聊一聊西班牙人是怎么干的,他们有什么思想内核,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哪怕是关于西方顺义王的脑袋到底秃不秃,大家都是可以敞开聊的。
  为什么战争是我们赢了而非他们,究竟是他们哪儿出了问题导致战争失利……像这样的研究,东洋军府从来不缺。
  在第二次明西战争后,占领巴拿马的邓子龙得到大量西班牙文献书籍,那些书籍多为西班牙学者在数十年里研究阿兹特克与印加人的记录。
  就连活下来的亚洲土民都不知道过去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那几乎是大明人了解土民历史的唯一手段。
  为统治这片土地,大明人必须学习这些东西,并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书籍与理论形式影响,继而学以致用。
  一方面用以统治东洋,另一方面用以研究大海那边的欧罗夷。
  在人们都不十分了解的舆论大环境下,任何事情都试图找出一个原因……西班牙人打败仗甚至会被归类到他们的骨头瘦弱,头骨像大明人小孩的原因上。
  这个‘异端’学说还要归功于早已回到大明本土的甲等医师陈实功,他的解剖工作是这一论点的有效佐证。
  西夷兵头骨普遍比明人罪犯头骨小、窄,不够强壮,头骨装脑子的地方装水也少盛三钱四分。
  这个时代,大明人刚刚懵懂地认识到脑为元神之府,很快就被稀奇古怪的人套用到战争取胜的原因上——他们傻。
  陈沐对此是非常不认同的,妈的谁敢跟他讲这个他就骂谁。
  世上哪个将军辛苦取胜,愿意听人说:嘿嘿嘿,你打败了些个傻子。
  研究其实是个非常奢侈的事,奢侈到世上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知识到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自然也就无从研究。
  尽管对西班牙人不够了解,但好在大明人自己有丰富的历史来对照,在西班牙人于亚州行的法令、那些依然留在亚州的信件里,很快他们就找到一种支持西班牙人开拓海外的方法论。
  “其中恶者,谓土民为其形貌似人;善者或云,土民为不开化之野人;何故?”
  讲台上的朱睦樒横手于胸前,微眯了一下眼睛,化拳为掌向下微微虚劈道:“类人非人者,可杀也;杀人,夺土。”
  “陈帅言此为话术,是为创造征服正当性。”
  朱睦樒讲起这些,面上不由得带上嘲弄,以前是没人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了,其实大明看待别人也一样是蛮族。
  在此基础之上,朱睦樒讲述起自己的最新认识:“先秦之时,百家争鸣;待到秦末,天下大乱,四方诸侯蜂起;至汉初,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有儒者董仲舒、胡毋生,拳打脚踢,开儒学一统之先河。”
  “其二人乃儒者公羊学派传人,自孔圣不在,儒一分为八,各持所解;圣人门下弟子所学不同,尚可言语三两便闹得不可开交,何况其时黄老之学尤盛,儒学何以一统?”
  朱睦樒道:“盖合当世之需耳。”
  “当时世有诸子十家,分儒、墨、道、法、名、农、杂、阴阳、纵横、小说,以今时之眼光去看,那乃是十个学科,各科之人对其他学科不感兴趣,亦不做研究。”
  “他们不能包容,而儒能包容,董仲舒不单学《公羊春秋》,还学阴阳学、算术学、道家学说,杂凑而成新儒学。”
  “今日之儒,不单有礼仪历史,还有道家理论、法家理论、农家理论,有杂家理论、阴阳五行、纵横小说,儒非儒,儒亦是儒,因儒即世人,世人即儒。”
  朱睦樒是个大胆的人,他看见在最后听得津津有味的陈沐,抬手一指道:“陈帅是不喜天人感应之说的,学生曾听说陈帅于朝廷大斥天人感应,言彗星飞过,乃海外灭国数十,非提醒我大明天子有德行之过。”
  “但这天人感应,在汉初之时,却是指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汉家天子非以武力定天下,而是因他为天子,故为天子。”
  “这是一柄剑,天下初定之时可安天下,天下不境之时也可乱天下,因为人信了,电闪雷鸣都教人害怕。”
  “只是每逢改朝换代,天人感应便又被拿了出来。”
  说到公羊学派,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改朝换代。
  而课堂后排的陈沐,则拿着小本本儿记录下:儒是兴于董生,也亡于董生,公羊学派限制君权思路是对的,但其寄望于天,这种违背孔子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态度,是明晃晃的太阿倒持。
  拿着剑刃把剑柄交到皇帝手上。
  对于儒学早已亡的想法,陈沐想必讲台上的朱睦樒和他想的一样,董仲舒的公羊学如果说还是儒,那后面儒就已经死了。
  留下来的仅仅是个躯壳,它内部填充的是中原大地上所有人、一切的结合,什么都可以是儒,因为什么都是儒。
  公羊学派最大胆、也是陈沐印象极深刻的不是推崇对于公仇的大复仇理论,那是继承自孟子的东西。
  而是张三世,即将社会分为衰乱、升平和太平三个阶段,循环往复,君主有义务带领百姓进入三代之治,指的是尧舜禹圣人在位的三代。
  如果不能,这个皇帝是有问题的,换了吧。
  陈沐倒不是想换皇帝,他只是由这个张三世,想到了清末的通三世,绝学的公羊派又被捡起来,与《礼记》联系到一起,将三世分为衰乱、小康、大同。
  他过来那会儿,国家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目标。
  那会他不懂,下一步是什么。
  现在他懂了,下一步是天下大同。
  历史是延续的。


第290章 知府
  俩礼拜的时间,陈沐坐在宗室大学里几乎把公羊学派、公羊春秋学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学派挺可怕的。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恐怕是儒派诸多学说里唯一一个极度与教相似的学派。
  或者说它是董仲舒的读后感,而且还是文笔不太好的一本读后感,但它建立了一个与孔子时代不同的宗教体系。
  不像孔子单单对人类社会感兴趣,它包容万物,试图在宇宙天地、人体发肤、社会政治中寻找普遍的真理。
  并用这个真理来约束信徒,强迫信徒生活在营造出的幸福里。
  这不是宗教是什么?
  尤其这个宗教战斗力极强,它将皇帝与天画上等号,反对皇帝就是逆天;它对集权大一统带来的力量有近乎疯狂的迷恋,并鼓励这种力量向外释放,推崇公仇的大复仇理论。
  《公羊传》里的大一统,说的并非地理单元上的一统,而是王者受命于天,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复九世之仇,大华夷之辨。”曾作为逻辑基础主导了汉匈战争,而在如今的东洋宗室大学,又再一次被朱睦樒提了起来,他要复谁的仇?
  陈沐以为,这个大明宗亲试图复兴公羊,把这份理论强加在东洋亚州的土民身上,以收人心,并推动进一步的战争。
  但实际上朱睦樒只是在单纯地讲课,只是他先前讲宋明理学时陈沐没有听罢了。
  决定离开宗室大学时,陈沐心里带着许多迷茫。
  他知道公羊学派的攻击力强,但同样也知道这个纵贯整个西汉的学派最后又因何消失。
  这世上一切学派、哲学、逻辑模型都因人而存在。
  公羊之兴,兴于统治者需要;公羊之衰,衰于不再被统治者需要。
  这带给他很多思考,比方说,此时此刻大明需要的是什么。
  大明需要的,孔子做不到、公羊学派做不到、掺杂释道的宋明理学同样做不到。
  因为世界在变化,旧有的学术思想已不能满足今时需要,他们急需一套全新的思想理论应运而生,以指导上至国家、下到百姓的生活、经济、战争、政治。
  但这个问题单靠陈沐解决不了,他对传统学术认识有限,让他去推进这件事的难度比攻灭哪个国家难多了。
  朱睦樒也不行,尽管这是个学问很好的人,还对历史上的学派有足够认识,但他也不知道世界究竟变化有多大,这个宗室将军连今日大明的疆域地图都认不全。
  不过很快,陈沐就见到了能办成这事的人。
  起初是军府衙门的赵士桢,拆捡了这个月本土送到东洋的书信,见了几个海上来客,前来向陈沐告假,说要去常胜一趟,估摸着六七天才能回墨县。
  陈沐也没多想,让他尽量早点回来。
  这个月大西港刚收到西班牙大明港李旦的书信,说是陈矩的船队在地中海转了一圈,来自南方的诸苏丹国使者已集结摩洛哥,北方诸国也正在向西班牙集结,只是最近一直有新的王国派遣使者的消息,因此慢上一些。
  诸多事项需要李旦、付元等人处理,难免会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比方说两支人马是合一路船队来、还是分两路船队西航。
  这样类似的事,商讨中很费人心神。
  同样大西港这边也在准备,先前陈沐本想着天下诸国大会于哈瓦那举办,但哈瓦那名义上并不属东洋军府治下,何况很担心会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便打算将之搬进墨县举办。
  可如此一来需要担心的事就更多了。
  陈沐这离不开人,但也不在这七八天,便轻松放了人,不过在放人之前他还是问了一句:“去常胜有什么事?”
  “是工部蒸汽局的周主事,写信介绍其一好友至东洋,托付学生多加照顾,前日刚乘商船到港常胜,学生去接一下。”
  工部蒸汽局……这名字对陈沐来说恍如隔世,一瞬间把他拉回多年前北京南边那个车走一半锅炉炸开,遍地泥泞的地方。
  在朝廷写来的书信里,万历常常会提到蒸汽局这个当年不为人知的小部门,听起来是发展的不错,还给蒸汽机起了诸如火德星君、青龙玄武之类的型号。
  机器是能改变生产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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