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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江南雪by 泥娃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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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晃晃地过来,靠在椅子上,拈起银坠儿放在眼前看了看:“凌兄要请我赏的就是这月儿么?”他面色一沉,“穷人家小孩子都能有的东西,你来问我见没见过,喜不喜欢?你把我当作了什么?”说着,“当”一声把坠子抛在我面前,喝尽了杯中的酒,他继续道:“酒也喝了,月也赏了,凌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那就请罢!” 



  “是啊,我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时时都带着它?”我又给他斟满了杯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弟弟的东西,他叫小洛,你很象他,模样还有那颗痣,都象极了他。” 



  朝颜的眼睛闪了闪,又喝干了酒,杯子在他指尖转来转去:“因为这个你才抱着我不放?才想要吻我?原来你是这么爱你的弟弟么?哈哈,你也算得有趣,说说你那个小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在哪里呢?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你陪在身边的人是子安而不是他?”他闲闲地地拈着螺儿放在口里吮,一边凉凉地问。 



  我盯着那张在梦里萦回了无数次的脸,对他说起那个丢失了小洛的灯节,对他说起为了找到小洛我做的努力,对他说起小洛在我梦里一遍一遍叫着哥哥。酒一杯杯地喝下去,话一句句地涌出来,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只是眼前那个人并没有认真听。 



  月光下,他的笑容娇娆而且诡异,他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哥哥。凌兄,你说的那个人我恰好见过,大约是三年前吧,父亲带我游历到金陵,在秦淮河的花船上看见了他,因为他与我生得很相象,父亲特意带我去看了他。他对我说起过你和这个月牙儿,他说他其实是想把那个月牙儿送给你的。” 



  “他是要送给我的?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我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满手。 



  “因为他与我很象,父亲想要赎他出来,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当年卖掉他的人,可是大赚了一笔。”朝颜笑了笑,“他知道不能离开那里,就告诉我,他应当是活不太久的,如果有一天能看见那个银坠儿,就毁了它,他什么都不想留在这世上了。” 



  “他还说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我忍不住站起来,抓住他。岑朝颜恶意地看着我,就是不肯开口。良久才懒懒地合上了眼,道:“我不是他,你碰我可没什么道理。” 



  我一惊,松了他,道:“告诉我,求你。” 



  岑朝颜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饮下:“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本来就是个下贱的人,偏生和我那么象,就已经够让我恶心,还死得那么难看,我足足有七、八天没有吃得下饭。”他放下酒杯,“他是早晨趁着没人时候跳下去的,捞起来都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了,大家看了,就又毫不犹豫地扔下去了,因为没人愿意再看第二眼。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头空空的,填满了淤泥,黑的红的糊里糊涂,肚子里头都生了蛆虫,从嘴里一条一条地爬出来……”他越说越是开心,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灌了两杯酒下去,可那眉那眼却冷得怕人。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把我的小洛说得那么丑,那么让人恶心。 



  我看着他淡色的唇一张一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但就是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他见过我的小洛,小洛已经跳了秦淮河,小洛在河上的花船里……我看见岑朝颜的指间有银色的粉末撒下来,却是那银坠儿被他碾得碎了。他的武功低得可怜,能够碾碎了那纯银的坠子也许是他的极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好狠的心! 



  我冲过去,想要把那坠子抢回来,可是碎成齑粉的银坠儿已经无迹可寻,我固执地叫他还给我,狠命地摇晃着他,他无力反抗,看着我的目光却平静无比,眼里的冷意让我的心都跟着凉下去。 



  桌子被碰倒了,酒壶、杯子碎了一地。 



  门被推开,子安和肖宸闯了进来,子安抓住我,吼道:“凌天,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朝颜?”他硬掰开了我的手。 



  岑朝颜几乎被我扼死,肖宸把他接在怀里不住拍着他的背。他瞪着我,咳喘了半晌,才慢声道:“那人死都死了,留着那个烂东西让你来羞辱我么?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杀了让他那样的人啊,扼死我你也算不得英雄!”肖宸柔声哄着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子安怒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闹成这样?是谁死了?” 



  绯烟站在门边,看着肖宸怀里恹恹的朝颜,看着揽着朝颜的肖宸和茫然的我,眼里有火焰渐渐升腾。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没有看见,心里只是朝颜那一句“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难道是父亲和母亲对小洛做了什么事?我一定要回去问问,我一定要去问问他们! 







  第 7 章 



  一骑快马,我不眠不休地在两天之内赶到了苏州。 



  肖宸显然很希望我离开,召来他分堂的侍卫继续护送他们,子安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随着肖宸去星云庄,他说若是我带着他赶路,速度会慢上一倍他总是这么替我着想。 



  父亲和母亲去了在虎丘的别院,我催马直奔西北。 



  山路两侧风景如画,我无意细看,回首间望见了真娘墓,手下意识地勒了一下马,但还是继续前进。记得小姑姑带了我来这里游玩,抚亭吟诗,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我只依稀记得诗里有什么“脂肤荑手”“尤物难留”“塞北花,江南雪”之类,就是那一次小姑姑遇到了那个书生,于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发生。 



  小小的别院中已经笼罩在夜幕中,茉莉的香气与欢喜的笑声一起浮荡开来,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院落里一片寂静。 



  方桌摆在院子里面,温雅慈和的父亲与雍容华贵的母亲相对而坐,母亲笑得欢畅,与十年前黯淡判若两人。家中的生意有玉和安操持,他们只要享受就够了。 



  见过了礼,却彼此无言,母亲借着去给我分派饭菜的机会躲了出去。 



  父亲笑着把点心推到我面前,“饿了就先吃些,不必客气。这么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可是有了什么急事?” 



  对客人一样的口吻和态度,让我的心冷了下来。看着父亲身上团花富贵的衣袍在晚风里飞,透出的是熏香清雅的味道,想起的,却是岑朝颜毫不动容说出来的那几句话:“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头空空的,填满了淤泥,黑的红的糊里糊涂,肚子里头都生了蛆虫,从嘴里一条一条地爬出来……” 



  看着大大小小的碟子,和碟子里花朵形状的精巧糕点,我按住心口,几乎就要呕吐出来,可是两天的不眠不休,已经什么都呕不出来。我勉强控制着自己,抓着面前的桌子:“父亲,我问你,我们洛家在十年前,是凭了什么回的苏州,又是凭是什么把织锦的生意恢复起来,有了今天的家业?” 



  父亲靠在椅上品了一口杯子中的茶:“为父不是说过,不准再提他们的事么?不是说过全当没有这个人么?” 



  “怎么可以全当没有这个人?小洛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么?”岑朝颜冷漠嘲弄的目光,梦里小洛的哭喊,在脑海里翻翻滚滚,我的心痛不可当。我压着嗓子,恭敬地问他,“父亲,我真的想知道真相,我真的想知道小洛是不是还活着。小洛是我们的亲人啊,父亲!” 



  “亲人?他配么?不过是个私生的下贱种!还有你,你有当我们是亲人么?十年来你第四次进家门,这是亲人的样子么?”父亲冷冷地笑着,“你有把我当作你的父亲,有把你的母亲当娘亲么?我知道我赶走了你的亲娘你恨我、恨你娘,但那是她自己的错,淫僻不在七出之列么?” 



  “父亲!我娘亲没有……她是被……”我抓紧了手中的杯子,压抑地辩驳。 



  “洛青莲对你说的是不是?”父亲笑得更冷,“她们一样的下贱,星云庄的肖庄主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狄夜阑?她弃了兄长亲人私逃,全不把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又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你,你是不是我儿子都要考虑,我还养你这么大,有什么对不起你么?就算你是我的儿子,这十年来,你在父母面前尽过孝道么?你给过兄弟亲爱么?告诉你,洛青莲唯一做过一件对的事情,就是留下了足够的东西,让我们能回江南,能够象以前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我呆住,小姑姑的私奔确实是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原因,可是,我怎么可以因为这个恨她?为什么旁人看中了她,她就必须去做一个礼物?为什么她要为了兄长一家的未来牺牲自己的幸福?父亲和母亲因为这个恨着小姑姑么? 



  “足够的东西?”我心上一寒:难道是小洛?想着,我已经问了出来。 



  “是你执意要带他去看灯、是你没有看好他,若不是我后来看到了他,他就被人白白地带走了。”父亲毫无感情地一句话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残念,“我只不过问那人要了三百两银子而已,他自然是值那个价,而且很值!” 



  我的眼前一片昏黑,心底涌上来的腥甜弥散得满口皆是。真的是父亲出卖了小洛,可是丢失他的却是我。三百两银子,是很大的数目,但那些银子真的值得葬送小洛的一生么?父亲的脸在我眼前迷离起来,耳畔他的声音却如钟鸣鼓喧,震得我全身瘫软。 



  “小天,这些年为父早就看不惯你了,看在你娘为你求情地份儿上,也就不和你多计较,可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我们洛家子孙的一点样子?你若死了这条心,便乖乖地回来,还是我的儿子,这万贯家财还有你一份儿,不然就赶快滚出去,家里的一切想都别想,洛家没有你这不争气的儿子!” 



  万贯家财?岑朝颜的话一句一句地似乎是用刀刻在我心上的伤口,这一刻完全迸裂一滴一滴地淌下血来。我要那些钱财做什么?我能要那些用小洛的血肉换来的家财么?从前我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我更不会去想!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想逃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却每一脚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挪了半晌还在门口。回头,父亲似乎没有看到我,悠闲地品着茶,眼神里带着厌恶,他厌的是我,不是茶。 



  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但是洛家的一切哪里又有过我插手的余地?我一直都游离在这个家庭的外面。很小的时候,我只有小姑姑柔软的怀抱。然后小姑姑死了,我虽然伤心,但还有小洛可以拥抱,可是我没有守护好他,是我在灯节上松开了他的手,是我的父亲把他换成了冰冷的白银。如果对面的是别人,我可以拔剑,用我的剑、甚至我的血为小洛讨个公道,可是对面是我的父亲,我能做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无数的星辰从眼前坠落,天幕似乎已经空空荡荡。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子安,包括岑朝颜,浑浑噩噩地一路徐行,清醒时候终于到了金陵,到了岑朝颜口中埋葬着小洛血肉的那个地方。 



  秦淮河上,画舫灯火通明,临河的楼台雕梁画栋,仿佛溶了无数胭脂血泪的河水静默无波,冷冷地绿着。 



  囊中所剩不多的银子都用在了这里,对着那些巧言媚笑,我强自忍耐,如果小洛还没有死,如果能知道他当时的一些情景,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三天的查访,我只得到了一个结论:这里绝没有存在过岑朝颜说的那个人,岑朝颜在骗我,他竟然没有一句实话! 



  跌坐在树下,远处花船上传来的歌声寂冷入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点点滴滴,如泪。 



  岑朝颜为什么要编出这样一个谎言?他应该知道我能查访得出来的。这个天真的孩子,他能隐瞒什么呢?我可以确定他的确就是小洛,否则他为什么会知道当年的一切?这十年间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如果他所说的正是他所遇到的,那么我怎样做才能挽回伤害?他那样戏弄我,也许是他认为当年出卖他的也有我,他可以恶意而诱惑地对着我笑,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对他怎么样,那么他对肖宸的真又有多少?我以后要怎么对他? 



  想到父亲说的话,想要小姑姑的、或者说害了小姑姑的,是肖宸的父亲肖远方。那么小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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