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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汤姆叔叔的小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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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城市里,有多少人家愿意收容一个黑种男人或女人,教育他们并与之融洽相处,使之成为基督徒呢?如果让阿道夫去做一个店员,有多少商家愿意接受他呢?要么,让他去学一门手艺,有多少技师肯收留他呢?如果让简和罗莎去上学,有多少学校愿意招收她们呢?有多少人家愿意为她们提供食宿呢?事实上,她们的皮肤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都和许多人相差不远哪!姐姐,你看,你们得对我们公正一些,我们的处境非常糟糕,因为南方对黑人的压迫较为明显,可是北方各州对黑人的歧视同样违背基督教义,这并不比南方强到哪儿去呀!”

“的确,我承认情况确如你所言,”奥菲利亚小姐说,“实际上,过去我自身就是这样的。后来我才认识到应该改变这种态度,现在我相信自己已经转变了。北方各州有许多善良的人,只要他们被告知应尽何种职责,他们就会去做的。比起让传教士到异教徒中去传教,我认为在自己家中接受异教徒更需要一种克己献身的精神。不过,我相信我们还是愿意做出这种牺牲的。”

“你当然会做到,我相信,”圣克莱尔说,“只要你认为有责任去做某件事,我还没见过你做不到的呢!”

“噢,我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奥菲利亚小姐说,“如果有人看问题的角度和我一样,他也会这么做的。我回去时,决定把托普西带走,我想家里人起先会感到奇怪,不过最终他们会理解我的做法的。何况,北方有许多人都正做着你说的那些事情。”

“不错,不过他们毕竟是少数。如果我们真的大规模解放黑奴的话,我相信很快就能听见你们的回音。”

奥菲利亚小姐并不回答,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圣克莱尔的脸上突然笼上一层迷惘哀伤。

“不知为什么今晚我总是想起我的母亲。”他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近在咫尺,我老是想起她过去常说的事情。真是神奇啊,不知怎么回事,过去的一幕幕竟然那么生动地逼现眼前。”

圣克莱尔在房间踱了一会儿,说:“我想到街上遛遛,听听今晚的新闻。”他拿起帽子走了出去。

汤姆跟着他走到院子外的走道上,问是否需要有人陪着。

“不用了,汤姆,”圣克莱尔说,“一小时后我就回来。”

汤姆在走廊上坐下来,这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坐在那儿凝望喷泉上飞溅的小水珠,听着那低低的水声,想起了自己的家,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自由人,想到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了。他想着怎样拼命干活,好把妻儿赶紧赎出来。一想到他的臂膀就要成为自己的,能干活来换取一家的自由了,他忍不住满足地抚摸自己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而后,他又想起年轻高贵的主人,就为他祷告起来,一想起主人就止不住为他祷告,这已成了汤姆的习惯了。他的思绪又转到可爱的伊娃身上,他想她已成为天使中的一员了,他想着想着,似乎觉得那个披满金发的小脑袋,那张灿烂明媚的笑脸正透过喷泉的水雾望着他呢。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依稀看见伊娃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和以往一样,她头上戴着一顶玫瑰花编的花冠,两颊发光,双眼里迸射出喜悦的光芒。可是,当汤姆再定睛看时,伊娃又仿佛是从地底下走出来似的,两颊苍白,眼睛里放射出深邃而圣洁的光辉,头上罩着一轮金色的光环,转眼间,她就消失无影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门外喧哗的人声把汤姆惊醒了,他赶紧把门打开。随着低低的人声和沉滞的脚步声进来几个人,他们抬着一扇百叶窗,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袍子。当马灯照到这个躺着的人脸上时,汤姆禁不住震惊而绝望地哀叫一声,声音响彻整个走廊。那几个人抬着百叶窗继续朝前走去,一直抬到客厅门口,奥菲利亚小姐正坐在那儿织毛线。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圣克莱尔走进一家咖啡馆,想看看晚报,他正在看报时,两个醉气醺天的汉子发生了冲突;圣克莱尔和另外一人想把他们俩拉开,不料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猎刀,圣克莱尔想把刀夺下来,却在腰间受了致命的一刀。屋里顿时充满了痛哭,哀号,尖叫声,仆人们扑倒在地板上,有的捶胸顿足,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有的张惶失措地四处奔窜。只有汤姆和奥菲利亚小姐还保持着一点镇定。玛丽那严重的歇斯底里的痉挛症又发作了。在奥菲利亚小姐的指挥下,门厅里的一张躺椅很快被布置妥当,那具流血的躯体被抬了上去。由于剧痛和失血过多,圣克莱尔已昏迷不醒,奥菲利亚小姐做了些急救措施,他才苏醒过来,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们,转而又环视屋内,看屋子里每一样东西。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他母亲的画像上。

医生来了,开始检查。从他的表情一望而知,圣克莱尔是没救了。然而,他还是尽力包扎伤口。医生、奥菲利亚小姐和汤姆正从容冷静地包扎伤口,仆人们却失魂落魄地蜷缩在门口、窗户下,哭声震天。

“现在,我们得将仆人们全部赶走,”医生说,“一切就在于能否保持绝对的安静。”

正当奥菲利亚小姐和医生催促仆人们离开时,圣克莱尔又睁开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不幸的人们。“可怜的人们!”说着,痛苦的自责之色显现在他脸上。阿道夫横躺在地板上,死活也不肯出去,恐惧已让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其余的人听奥菲利亚小姐说主人的生命就悬于一线之间,必须保持绝对的肃静,就陆续离开了客厅。

圣克莱尔已经快说不出话了,他躺在那儿,痛苦地紧闭双眼,内心却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搭在跪在他身边的汤姆的手上,说,“汤姆,苦命的人啊!”

“老爷,您说什么?”汤姆急切地问道。

“唉,汤姆,我就要死了,你为我做临终祈祷吧!”圣克莱尔紧紧地握住了汤姆的手。

“如果你想请一个牧师来——”医生说。

圣克莱尔摇了摇头,急切地说:“汤姆,你开始祷告吧。”

汤姆完全投入到为这颗即将脱离尘世的灵魂的祷告之中。圣克莱尔那双睁大的充满忧伤的蓝眼睛里折射着他的灵魂之光,就那么定定地、无限忧愁地望着汤姆,这真是催人泪下的祷告。

做完祷告之后,圣克莱尔伸出手抓住汤姆的手,恳切地望着他,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闭上了眼睛,但两人的手仍紧紧交握着——在永恒的天国之门前,黑人的手和白人的手就是这么平等地,友好地握在一起。圣克莱尔断断续续地轻声哼唱着:

耶稣啊,我们要谨记:

黑暗的日子里,你不肯将我抛弃;

为了寻找我,你疲惫不堪四处奔忙。

圣克莱尔显然在脑海里搜寻到那天夜晚他所唱的那首歌的歌词,那是对仁爱的主的歌颂。他的嘴嗫嚅着,时断时续地吐出那首歌的歌词。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医生说。

“不,不,我终于快回家了!”圣克莱尔有力地驳斥说,“就快回家了!回家了!”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亡的灰白色在他脸上显得更浓重;可是紧接着却代之以一副宁静、安详的表情,就像是在慈善的天使的翼护之下所呈现出的美妙光辉,又像是困乏的孩子终于沉沉睡去后所特有的可爱安静。

圣克莱尔就这么躺着,所有人都心里明白,死神的魔爪已攫住了他。在他的灵魂将要超脱尘寰之前,他竭力睁开了双眼,眼睛里闪烁着异常的似重逢故人的喜悦之光,接着他叫一声“母亲”,就与世长辞了。

第29章 丧失保障的人们

黑奴们失去一位好的主人会哀痛不已,这类事情我们经常听见。在上帝所主宰的世界里,没有谁比毫无保障、孤苦无依的黑奴的命运更为凄惨,因此他们的悲伤是毫不足怪的。

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却仍然拥有亲友和法律的庇护;他仍是一个独立的人,能自由发展,将来有所作为,他没有失去公认的权利和地位。黑奴们就完全不同了,他们一无所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法律上确认他只是一件商品,没有任何权利。他仍是个有灵肉的人,有七情六欲,这是自然禀性;但只有通过主人无上的权力和随心所欲的意愿才可能得到满足。因此,东家的弃世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切。几乎每个人都清楚,这世上能仁慈、宽厚地运用无需负责的无限权力的人实在少得可怜,黑奴更明白这一点。因而,黑奴们搭上一个专横暴烈的坏主人与遇上一个善良人道的好主人的比率是十比一。这就不难理解他们之所以在失去一位好主人之后会悲痛得那么深,那么久了。

圣克莱尔断气之时,整个屋子都处在极端恐惧和震惊之中。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当年轻力盛的圣克莱尔先生会在转瞬间就离开人世。屋子里和走廊上到处是绝望的哭泣和哀号。

玛丽由于长期的纵情使性,神经早就衰弱不堪了,根本无法再经受这样的打击。圣克莱尔咽气时,她几次昏厥。与她有神圣的婚姻联系的丈夫竟会如此匆促地与她永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奥菲利亚小姐有着一股子天生的刚强劲和自制力,她始终和亲人在一起。她聚精会神地处理事情,周到全面,没有丝毫疏漏之处。当可怜的汤姆为临终的主人做温柔感人的祈祷时,她也在一旁认真祷告着。

当家人们把圣克莱尔抬进棺材时,发现他胸前有一只朴素的小像盒。打开弹簧开关,里面是一张高贵的美妇的肖像,背面的水晶片下压着一绺黑发。人们把像盒放回到那停止跳动的胸口上。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这颗现在已冰冷的心,曾经为这些带来伤感回忆的纪念物而热烈跳动过啊!

汤姆的脑海里尽是天国的幻想。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装殓主人的遗体,为他料理后事正意味着以后他将永远沦入做奴隶的绝境。他感到非常平静,因为在为主人做祷告时,他向主的倾诉使他有一种踏实和轻松之感。他善良的天性使他对基督之爱的丰富内涵能略略领会一二,因为古代的先知曾写过这样的话:“住在爱里即住在上帝里,上帝亦将长驻其心问。”汤姆充满希望,满怀信仰,因而心平如水。

葬礼过去了,满眼的黑色丧服,哀凄的面庞与满耳的祷告声也终于消散了。残酷无情、污浊混乱的现实生活的巨浪又压过来,人们心中又不禁升起这个永恒的难题:“下一步该怎么办?”

玛丽身穿宽松的睡袍坐在宽大的安乐椅上,周围是一群焦虑的等待侍候她的仆人。玛丽翻检着绉纱和羽纱的样品,心头涌起了这个问题;准备回北方老家的奥菲利亚小姐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已归玛丽掌管的仆人们同样想着这个问题。他们深知女主人暴虐无情的脾性,对此已先有三分畏惧。先前优裕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因为那都是宽厚的男主人所赐,而现在男主人已逝,就不再有谁出来保护他们了。女主人经过丧夫之痛,性情更加乖戾,仆人们从此难逃责罚了。

葬礼过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一天奥菲利亚小姐正在屋里忙着,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打开门,看见是罗莎——就是前面我们经常提起的年轻漂亮的混血姑娘,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外,眼睛红肿。

“噢,菲莉小姐,”她一下子扑倒在奥菲利亚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裙子,“求求您,求您替我在玛丽小姐跟前说句话,帮我求个情。玛丽小姐要把我送到外面去吃鞭子,您看这个!”她递过去一张条子。

这是一张写给鞭笞站的条子,上面是娟秀流利的意大利笔迹,是玛丽吩咐该站把持条人抽上十五皮鞭。

“你做错什么啦?”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噢,您知道我脾气一向很坏,喜欢自找麻烦。我试了一下玛丽小姐的衣服,她甩了我一个耳刮子,我想都没想就顶撞了一句,她说非得好好收拾我一顿不可,免得我以后再这样嚣张。接着,她就写了这张条子,让我自个儿送过去。唉,她还不如亲自动手把我打死得了。”

奥菲利亚小姐捏着那张条子沉思了半晌。

“菲莉小姐,”罗莎说道,“要是给玛丽小姐或您抽上几鞭,那是无所谓的;可是,让我去挨一个男人的打,而且是那种粗鲁的男人,那我可太没脸了,奥菲利亚小姐!”

奥菲利亚小姐知道这种陋俗由来已久。主人把女仆和年轻的姑娘送到鞭笞站,让她们接受那些专以打人为生的邪恶无耻的男人的野蛮毒打,实质上是让她们接受这种受惩的羞辱。奥菲利亚小姐以前就听说过这种事,可直到今天,看到罗莎吓得浑身乱颤的样子,才真正体会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一个具有强烈的正义感和自由精神的新英格兰女人,此时不由气得满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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