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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契诃夫作品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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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开始教它各种技能。第一课它学会了用后腿站立和行走,这件事它做得十分开心。第二课,它得用后腿跳跃,叼住教练放在它头顶上空的糖块。随后的几堂课它学会了跳舞,套着绳子跑圆圈,随着音乐汪汪叫,拉铃和放枪。一个月以后,它完全可以顶替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搭金字塔了。它很乐意学习,对自己的成绩很是满意。脖子上套着绳子、伸出舌头跑圆圈,钻圆环,骑在老猫背上都使它感到极大的快乐。每一种把戏玩成功后,它总要响亮地快活地汪汪叫几声,教练也表示惊奇,高兴得搓起手来。

“天才!天才!”他说,“无疑是天才!你肯定会成功的!”

“姑姑已经听惯了“天才”,所以每当主人说起这两个字时,它总要跳起来,左顾右盼,仿佛这就是它的外号。

第六章不安的夜

姑姑做了一个狗梦,梦见看门人举起扫帚追它。它惊醒了。

房间里很静,很黑,十分闷气。还有跳蚤在叮它。姑姑以前从来不怕黑暗,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感到可怕,真想汪汪叫几声。隔壁房里主人在大声叹气,又过了一会儿,小板棚里的猪开始咕噜咕噜叫,之后一切归于寂静。想到吃食,心里就会轻松些,于是姑姑开始回想,今天它偷了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的一个鸡爪子,把它藏进客厅里立柜后面的墙缝里,那里有许多蜘蛛网和灰尘,不妨现在去瞧瞧:那东西还在不在?很可能主人找到鸡爪子,把它吃了。可是天不亮是不准离开房间的——这是规矩。姑姑闭上眼,想快点入睡,因为它凭经验知道,只要睡得快,早晨醒得也快。突然,离它不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它不由得一阵哆咦,用四条腿跳了起来。这是伊凡·伊凡内奇在叫唤,而且叫声不像平常那样热烈而恳切,却有点怪异,刺耳,不自然,很像开门时的吱嘎声。在黑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弄不明白,姑姑越发感到可怕,便发怒地小声咆哮起来:

“呜呜呜……”

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平常吃完一根好骨头的工夫,叫声停止了。姑姑渐渐安下心来,开始打盹。它梦见两条大黑狗,在它们的大腿上和腰旁还留着一络络去年的毛。它们围着一个大木盆狼吞虎咽地吃着泔水,泔水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气味很香。有时它们回过头来看看姑姑,呲出牙齿,呜呜咆哮:“我们不给你吃!”可是从屋里跑去一个穿皮袄的男人,拿鞭子把它们赶走了。这时姑姑就走近木盆吃起泔水来,可是那人刚进大门,两条黑狗就吼叫着朝它扑来,突然又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嘎!嘎嘎!”伊凡·伊凡内奇叫道。

姑姑醒来了,跳起来,不离开垫子,发出声声哀曝。它已经觉得,尖叫的不是伊凡·伊凡内奇,而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东西。不知怎么小板棚里的猪又咕噜咕噜叫起来。

这当儿传来便鞋的沙沙声,主人穿着睡袍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蜡烛。一闪一闪的烛光在肮脏的壁纸和天花板上跳动,赶走了黑暗。姑姑看到屋里并没有不相干的东西。伊凡·伊凡内奇卧在地板上,没有睡觉。它的翅膀难看地支棱开,嘴大张着,总之它那副模样像是累极了,困极了。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也没有睡着。大概它也被尖叫声弄醒了。

“伊凡·伊凡内奇,你怎么啦?”主人间鹅,“你叫什么?你是不是生病了?”

鹅一声不响。主人碰碰它的脖子,抚摩它的背,说:

“你是个古怪的家伙!自己不睡也不让人家睡。”

主人走出去,带走了亮光,屋子里又漆黑一团。姑姑胆战心惊。鹅倒不叫了,但小狗还是觉得黑暗里站着一个不相千的东西。最可怕的是它无法去咬那个东西一口,因为谁也看不见他,他是无形的。不知怎么它预感到这一夜定要出凶险的事。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也很不安。姑姑听到,它在垫子上不住地挪动身子,打哈欠,晃动脑袋。

大街上不知哪儿有人敲门,小板棚里的猪又在叫唤。姑姑呜鸣地吠叫起来,伸出前爪,把头架在上面。那敲门声,那不知为什么睡不着的猪的咕呷声,那黑暗,那寂静,都让它感到如同伊凡·伊凡内奇的叫声一样,含着凄凉和可怕的意味。周围的气氛惊慌而不安,那是为什么?这看不见的无形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在姑姑身边忽地闪出两个暗淡的绿点。这是相识以来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第一次走到它的身边。它需要什么呢?姑姑舔一下猫的爪子,不问它来做什么,用几种声调轻轻吠叫起来。

“嘎!”伊凡·伊凡内奇又叫道,“嘎嘎嘎!”

门又开了,主人拿着蜡烛走进来。鹅还是原先的姿势,劈叉开翅膀,张着大嘴。它的眼睛闭上了。

“伊凡·伊凡内奇!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死了,是吗?哎呀,我现在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他喊着抱住了头,“我知道什么原因了!这是因为今天你让马踩着了。天哪,我的天哪!”

姑姑听不懂主人的话,但看他的脸色可以知道,他也料到要出可怕的事了。它把嘴脸伸向黑暗的窗子,它好像觉得有个东西正贴着窗子往里张望,便哀声吠叫起来。

“它要死了,姑姑!”主人说着,伤心得轻轻合手,“是啊,是啊,它要死了!死神已经来到你们的房间。我们该怎么办呢?”

脸色苍白、焦急不安的主人叹着气,摇着头,走回自己的睡房。姑姑害怕留在黑屋子里,就跟着他去了。主人在床上坐下,几次重复说:

“我的天,这可怎么办呀?”

姑姑在他的脚边走来走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般愁闷,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般不安,它竭力想探个明白,就注意主人的每个动作。平时很少离开垫子的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这回也跟着主人进了睡房,在主人的腿旁蹭来蹭去。猫不住地晃着脑袋,就好像想把里面的沉重思想摔出去似的,一边还怀疑地看看床底下。

主人拿着一个小碟子,往里面倒了一点脸盆里的水,又走到鹅身边。

“喝吧,伊凡·伊凡内奇!”他温柔地说,把碟子放到它面前,“喝点水,亲爱的。”

可是伊凡·伊凡内奇一动不动,也不睁开眼睛。主人把它的头按到碟子上,把它的嘴泡在水里,但鹅不喝水,翅膀却劈叉得更大,它的头就这样一直留在碟子上了。

“不行了,已经没法可救了!”主人叹了一口气,“全完了。伊凡·伊凡内奇死了!”

他的脸上掉下两行闪亮的水珠,就像下雨时窗子上常有的雨滴一样。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姑姑和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直往主人脚边靠,胆战心惊地望着鹅。

“可怜的伊凡·伊凡内奇!”主人伤心地叹着气说,“我一直盼望着春天把你带到别墅去,跟你一块儿在绿草地上散步。可爱的动物,我的好伙伴,你却不在了!没有你,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姑姑似乎觉得,有一天它也会发生这种事,也就是,它也会像鹅那样,无缘无故就闭上眼睛,叉开囚腿,瞅出牙齿,叫人看着它也心里害怕。显然,这样的念头也在老猫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的脑子里转过。此刻老猫脸色阴沉愁闷,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天色渐渐亮了,屋里已经没有那个把姑姑吓坏了的看不见的东西。等到天完全亮了,看门人走进来,提着鹅腿,不知把它送哪儿去了。随后老太婆来了,拿走了食盆。

姑姑跑到客厅,瞧瞧柜子后面:主人没有吃掉鸡爪子,它还放在满是尘土和蜘蛛网的老地方。可是姑姑只感到烦闷、悲伤,恨不得哭一场才好。它甚至没有闻一下鸡爪子,就钻到沙发底下,蹲在那里,哀怨地小声吠叫起来:

“呜……呜……呜……”

第七章不顺利的初次演出

有一天晚上,主人走进糊着肮脏壁纸的房间,搓着手说:

“好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出声又走了出去。姑姑在上课的时候很好研究过主人的面容和声调,这时猜出他很激动,担忧,好像还有点生气。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说:

“今天我要带姑姑和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出去。搭金字塔的时候,你呢,姑姑,要代替去世的伊凡·伊凡内奇。鬼知道会怎么样!一点都没有准备,没有练熟,也很少排演!我们要出丑了,我们要倒霉了!”

说完他又走出去,过了一会儿穿着皮大衣,戴着高礼帽回来了。他走到猫那里,抓住它的前腿,提起来,把它藏在胸前的皮大衣里。这时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显得十分冷淡,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看来对它来说,躺着也好,叫人提起腿来也好,卧在小垫子上也好,被塞进主人的皮大衣也好,绝对是无所谓的……

“姑姑,我们走,”主人说。

姑姑什么也不明白,摇着尾巴跟他去了。不一会儿,它已经上了雪橇,蹲在主人脚旁,看他冷得瑟缩一阵,听他激动地唠叨着:

“我们要出丑了!我们要倒霉了!”

雪橇在一座古怪的大房子前停下,它像个倒扣的汤盒。宽大的入口处有三扇玻璃门被十几盏明晃晃的灯照得雪亮。玻璃门发出撞击声,不断地打开,像三张大嘴,把挤在人口处的人们吞进去。人很多,不时有马车停到大门外,不过却不见有狗。

主人抓起姑姑的前爪,把它也塞进怀里,跟老猫待在一起。皮大衣里又黑又闷,但很暖和。这时忽地闪出两个暗淡的绿点——那是老猫因为小狗冰冷的硬爪碰着它而睁开了眼睛。原先姑姑舔舔它的耳朵,它想待得舒服一点,便不安地扭动身子,收腿时冰冷的爪子踩着了老猫。无意中它还把头探出大衣外面,随即生气地吠叫起来,赶紧又缩回来。它好像看到了一个灯光不亮的大房间,里面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房间两侧的隔板和栅栏后面,探出许多可怕的嘴脸:有的是马脸,有的长一对犄角,有的耳朵很长,有个肥头大脸上该长鼻子的地方却长着一条尾巴,嘴里伸出两根长长的、被啃光了肉的骨头。①——

①指大象。

老猫在姑姑的爪子下声音嘶哑地喵呜一声,好在大衣这时敞开了,主人说一声“下去!”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和姑姑都跳到地上。现在他们待在一间灰木板小屋里。这里除了一张不大的、带镜子的桌子、一张凳子和挂在墙角的几件旧衣服外,什么家具也没有。屋里没有灯和蜡烛,只有固定在墙上的小管子里发出扇面形的亮光。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舔着被姑姑弄乱的皮毛,走到凳子底下,躺下了。主人依旧激动不安,不断搓手,开始脱衣服……他像平常在家里准备躺进毛毯时那样脱光了衣服,也就是脱得只剩下贴身的衣裤。随后坐到凳子上,照着镜子,在自己身上变出了许多古怪的戏法。他先往头上套个假发,这假发中间有发缝,两边的头发竖起来,像两个犄角。然后他往脸上涂一层厚厚的白东西,在白脸上再画眉毛、胡子和红脸蛋。到这儿他的花样还没有完。他把脸和脖子弄脏了以后,又穿上一件古怪的极不像样的衣服——这种衣服不论在别人家里或者大街上姑姑都从来没有见过。您不妨设想一下:这是一条十分肥大、用大花布缝成的裤子(这种大花布在小市民家里通常只用来做窗帘和沙发套子),而且裤腰一直柬到胳肢窝下面,一条裤腿是褐色的,另一条裤腿是鲜黄色的,主人套进这条裤子之后,又穿上一件花布短上衣,这上衣开着锯齿形的大领口,后背有一颗金星。最后他穿上五颜六色的袜子和一双绿皮鞋……

姑姑眼花缀乱,心里也乱糟糟的。在这个肥大笨拙的白脸人身上虽说有主人的气味,他的声音虽说也是熟悉的主人的声音,但有的时候,姑姑还是满腹狐疑,这时它真想从这个花花绿绿的人身边逃跑,或者汪汪叫几声。新的地方,扇面形的灯光,气味,主人的变样——所有这些都使它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而且预感到一定会遇到可怕的事,就像遇到肥头大脸上不长鼻子却长尾巴的怪物一样。还有,墙外很远的地方正在演奏可恨的音乐,有时还能听到古怪的吼叫。只有一件事让它安下心来,那就是费奥多尔。季莫费伊奇满不在乎。它一直静静地在凳子底下打盹,连凳子让人搬走时它都没有睁开眼睛。

有个身穿黑礼眼、白坎肩的人探进头来说:

“现在阿拉贝雷小姐上场了。她之后该您出场。”

主人什么话也没说。他从桌子底下拖出一只不大的箱子,又坐下,等着。从他的嘴唇和手看得出来,他很激动,姑姑能听出连他的呼吸都在颤抖。

“乔治先生,请吧!”有人在门外喊道。

主人站起来,在胸前一连画了三次十字,然后从凳子下抓出猫,把它塞进箱子里。

“过来,姑姑!”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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