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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风长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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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我和我的女友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且两人都饥不可耐。

“没什么吃的?”我问她。

“找找看。”

她依然赤条条地翻身下床,打开电冰箱,找到一块旧面包,放进莴苣和香肠简单做成三明治,连同速溶咖啡一起端到床上。那是一个就10月来说多少有点偏冷的夜晚,上床时她身上已经凉透,宛如罐头里的大马哈鱼。

“没有芥未。”

“够高级的了!”

我们围着被,边嚼三明治边看电视上的老影片。

是《战场架桥》。

当桥被最后炸毁时,她长长惊叹一声。

“何苦那么死命架桥?”她指着茫然伫立的阿莱科.吉涅斯向我问道。

“为了继续保持自豪。”

“唔……”她嘴里塞满面包,就人的自豪沉思多时。至于她脑袋里又起了什么别的念头,我无法想象,平时也是如此。

“嗳,爱我么?”

“当然。”

“想结婚?”

“现在、马上?”

“早晚……早着呢。”

“当然想。”

“可在我询问之前你可是只字未提哟!”

“忘提了。”

“……想要几个孩子?”

“三个。”

“男的?女的?”

“女的两个,男的一个。”

她就着咖啡咽下口里的面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说谎!”她说。

但她错了,我只有这一次没有说谎。

第08节

35

我们走进港口附进一家小餐馆,简单吃完饭,随后要了玛莉白兰地和巴奔威士忌。

“真的想听?”她问。

“去年啊,解剖了一头牛。”

“是么?”

“划开肚子一看,胃里边只有一把草。我把草装进塑料袋,拿回家放在桌面。这么着,每当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就对着那草块想:牛何苦好多遍好多遍地反复咀嚼这么难吃又难看的东西呢?”

她淡淡一笑,撅起嘴唇,许久盯着我的脸。

“明白了,什么也不说就是。”

我点头。

“有件事要问你来着,可以么?”

“请。”

“人为什么要死?”

“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进化的能量。周而必然换代。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现今仍在进化?”

“一点一点地。”

“为什么进化?”

“对此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即宇宙本身在不断进化。至于是否有某种方向性或意志介入其中,可以暂且不论,总之宇宙是在进化。而我们,归根结底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我放下威士忌酒杯,给香烟点上火。“没有任何人知道那种能量来自何处。”

“是吗?”

“是的。”

她一边用指尖反复旋转杯里的冰块,一边出神地盯视白色的桌布。

“我死后百年,谁也不会记得我的存在了吧?”

“有可能。”我说。

出得店门,我们在鲜明得近乎不可思议的暮色之中,沿着幽静的仓库街缓缓移步。并肩走时,可以隐约感觉出她头上洗发香波的气味。轻轻摇曳柳叶的风,使人多少想到夏日的尾声。

走了一会儿,她用五指俱全的手抓住我的手问:

“什么时候回东京?”

“下周。有考试的。”

她悄然不语。

“冬天还回来,圣诞节前。12月24日是我生日。”

她点点头,但似乎另有所思。

“山羊座吧?”

“嗯。你呢?”

“一样。1月10日。”

“总好象星运不大好。和耶稣基督相同。”

“是啊。”说着,她重新抓起我的手。“你这一走,我真有些寂寞。”

“后会有期。”

她什么也没说。

每一座仓库都已相当古旧,砖与砖之间紧紧附着光滑的苍绿色苔藓。高高的、黑洞洞的窗口镶着似很坚牢的钢筋,严重生锈的铁门上分别贴有各贸易公司的名签,在可以明显闻到海水味儿的地段,仓库街中断了,路旁的柳树也像掉牙似地现出缺口。我们径自穿过野草茂密的港湾铁道,在没有人影的突堤的仓库石阶上坐下,望着海面。

对面造船厂的船坞已经灯火点点,旁边一艘卸空货物而露出吃水线的希腊货轮,仿佛被人遗弃似地飘浮不动。那甲板的白漆由于潮风的侵蚀已变得红锈斑驳,船舷密密麻麻地沾满贝壳,犹如病人身上脓疮愈后的硬疤。

我们许久许久地缄口不语,只是一味地望着海面望着天空望着船只,晚风掠过海面而拂动草丛的时间里,暮色渐渐变成淡淡的夜色,几颗银星开始在船坞上方闪闪眨眼。

长时间沉默过后,她用左手攥起拳头,神经质地连连捶击右手的掌心,直到捶得发红,这才怅然若失地盯着手心不动。

“全都讨厌透顶!”她孤零零地冒出一句。

“我也?”

“对不起,”她脸一红,恍然大悟似地把手放回膝头。“你不是讨厌的人。”

“能算得上?”

她浅浅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随即用微微颤抖的手给烟点上火。一缕烟随着海面吹来的风,穿过她的发侧,在黑暗中消失了。

“一个人呆着不动,就听见很多很多人来找我搭话。……

熟人,陌生人,爸爸,妈妈,学校的老师,各种各样的人。”

我点点头。

“说的话大都不很入耳,什么你这样的快点死掉算了,还有令人作呕的……”

“什么?”

“不想说。”她把吸了两三口的香烟用皮凉鞋碾碎,拿指尖轻轻揉下眼睛,“你不认为是一种病?”

“怎么说呢?”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担心的话。最好找医生看看。”

“不必的,别介意。”她点燃第二支烟,似乎想笑,但没笑出。“向别人谈起这种话,你是第一个。”

我握住她的手。手依然颤抖不止,指间已渗出冷汗,湿瀛瀛的。

“我从来都不想说谎骗人!”

“知道。”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而只是谛听微波细浪拍击突堤的声响。沉默的时间很长,竟至忘了时间。

等我注意到时,她早已哭了。我用手背上下抚摸她泪水涟涟的脸颊,搂过她的肩。

好久没有感觉出夏日的气息了。海潮的清香,遥远的汽笛,女孩肌体的感触,洗发香波的气味,傍晚的和风,缥缈的憧憬,以及夏日的梦境……”然而,这一切宛如一度揉过的复写纸,无不同原来有着少许然而却是无可挽回的差异。36

我们花30分钟走到她的宿舍。

这是个心情愉快的良宵,加之已经哭过,她的情绪令人吃惊地好。归途中,我们走进几家商店,买了一些看上去可有可无的零碎物品:带有草莓芳香的牙膏、五颜六色的海水浴毛巾、几种丹麦进口的智力玩具、6色圆珠笔。我们抱着这些登上坡路,不时停止脚步,回头望一眼海港。

“嗳,车还停在那里吧?”

“过后再取。”

“明天早上怕不大妥吧?”

“没关系。”

我们接着走剩下的路。

“今晚不想一个人过。”她对着路面铺的石子说道。

我点了下头。

“可这一来你就擦不成皮鞋了。”

“偶尔自己擦也无妨。”

“擦吗,自己?”

“老实人嘛。”

静谧的夜。

她缓缓翻了个身,鼻头触在我右肩上。

“冷啊。”

“冷?30度咧!”

“管它,反正冷。”

我拉起蹬在脚下的毛巾被,一直拉到肩头,然后抱住她。

她的身体瑟瑟颤抖不止。

“不大舒服?”

她轻轻摇头:

“害怕。”

“怕什么?”

“什么都怕。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

她沉默,一种仿佛在手心上确认我答话分量的沉默。

“想和我性交?”

“嗯。”

“原谅我,今天不成。”

我依然抱着她,默默点头。

“刚做过手术。”

“孩子?”

“是的。”她放松搂在我背上的手,用指尖在我肩后画了几个小圆圈。

“也真是怪,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

“我是说那个男的。忘得一干二净,连长的模样都想不起了。”

我用手心抚摸她的头发。

“好像觉得可以喜欢他来着,尽管只是一瞬间……你可喜欢过谁?”

“啊。”

“记得她的长相?”

我试图回想三个女孩的面庞,但不可思议的是,居然一个都记不清晰。

“记不得。”我说。

“怪事,为什么?”

“因为或许这样才好受。”

她把脸颊贴在我裸露的胸部,无声地点了几下头。

“我说,要是十分想干的活,是不是用别的……”

“不不,别多想。”

“真的?”

“嗯。”

她手臂再次用力搂紧我的背,胸口处可以感觉出的她乳房。我想喝啤酒想得不行。

“从好些好些年以前就有很多事不顺利。”

“多少年前?”

“12、13……父亲有病那年。再往前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

全都是顶顶讨厌的事。恶风一直在头上吹个不停。”

“风向是会变的嘛。”

“真那么想?”

“总有一天。”

她默然良久。沙漠一般干涸的沉默,把我的话语倏地吞吸进去,口中只剩下一丝苦涩。

“好几次我都尽可能那么想,但总是不成。也想喜欢上一个人,也想坚强一些来着。可就是……”

我们往下再没开口,相互抱在一起。她把头放在我胸上,嘴唇轻轻吻着我的rǔ头,就那样像睡熟了一样久久未动。

她久久、久久地一声不响。我迷迷糊糊地望着幽暗的天花板。

“妈妈……”

她做梦似地悄然低语。她睡过去了。37

噢,还好吗?NEB广播电台,现在是通俗音乐电话点播节目时间。又迎来了周末夜晚。往下两个小时,只管尽情欣赏精彩的音乐。对了,今年夏天即将过去,怎么样,这个夏天不错吧?

今天放唱片之前,介绍一封你们大家的来信。我来读一下。信是这样的:

您好!

每个星期都绕有兴味地收听这个节目.转瞬之间,到今年秋天便是住院生活的第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诚然,对于从有良好空调设备病房的窗口观望外面景色的我来说,季节的更迭并无任何意义。尽管如此,每当一个季节离去,而新的季节降临之时,我心里毕竟有一种跃动之感。

我17岁。三年来,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视,不能散步……不仅如此,连起床、翻身都不可能。这封信是求一直陪伴我的姐姐代写的。她为了看护我而中断了大学学业。我当然真诚地感谢她。三年时间里,我在床上懂得的事情,无论多么令人不忍,但毕竟懂得了一些事理,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一点一点生存下来。

我的病听说叫脊椎神经疾患,是一种十分棘手的病,当然康复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尽管只有3%……这是医生(一个极好的人)告诉我的同类病症康复的比例。按他的说法,较之新投手面对高手而击球得分,这个数字是够乐观,但较之完全根除则难度大些。

有时想到要是长此以往,心里就怕得不行,真想大声喊叫。就这样像块石头一样终生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不看书,不能在风中行走,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几十年后在此衰老,并且悄悄死去——每当想到这里,我就悲哀得难以自已。半夜3点睁眼醒来,时常觉得好像听见自己的脊梁骨一点点溶化的声音,说不定实际也是如此。

算了,不说这些不快的事了。我要按照姐姐一天几百回向我说的那样,尽可能只往好的方面想,晚上好好睡觉,因为不快的事情大半是在夜晚想到的。

从医院的窗口可以望见港口。我不禁想象:假如每天清晨我能从床上起来步行到港口,满满地吸一口海水的清香……

倘能如愿以偿——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当会理解世界何以这般模样,我觉得。而且,如果真能多少理解这点,那么纵使在床上终老此生,恐怕我也能忍耐。

再见,祝您愉快!

没有署名。

收到这封信是昨天3点多钟。我走进台里的咖啡室,边喝咖啡边看信。傍晚下班,我走到港口,朝山那边望去。既然从你病房可以望见港口,那么港口也应该可以望见你的病房,是吧?山那边的灯光真够多的。当然我不晓得哪点灯光属于你的病房。有的属于贫家寒舍,有的属于深宅大院,有的属于宾馆酒搂,有的属于校舍或公司。我想,世上的的确确有多种多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而活着。产生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里,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我实在好久没曾哭过了。不过,好么,我并非为同情你而哭。我想说的只是这样一句话——只说一次,希望你听真切才好:

我爱你们!

10年过后,如果还能记得这个节目.记得我放的唱片和我这个人,那么也请想起我此时说的这句话。

下面我放她点播的歌曲,普雷斯利的《好运在招唤》。曲终之后,还有1小时50分,再回到平时的狗相声演员上来。

谢谢收听。38

准备回东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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